第九章 決心

日上三竿。

燕子坪南邊的百仞千峰中,二人一猴騎著個大若黃牛的黑紋猛虎一路往南邊趕去,猛虎速度極快,無名老林裏積累百年千年的腐葉被猛虎四掌踏飛,勁風呼嘯,黃毛小猴坐在老虎脖子上伸出前爪胡亂四處指路。

慕容小魚時不時糾正著偏離的路線,表情始終淡定,畫戟騎在猛虎後邊一點,盡量不讓身體接觸到麵前這位女裝少年,他心中依然有些惡心。

“天命遊確有其事?”他忽然皺眉緊張問道,在事情沒有完全弄明白之前,始終還是無法放鬆警惕。

“嗯,這已屬天下皆知的秘密了吧,你還問實在有些愚蠢。”慕容小魚一麵回答,一麵努力想讓小猴不再胡亂指路,卻惹來大黃的怒目而視,他也隻好悻悻然收了手,反正按照黑紋猛虎的速度,隻要大方向正確,到達仙府附近不過是片刻的事情。

“你們天策門才是愚蠢,盡整這些無聊玩意,就不怕師門弟子丟了性命?”畫戟冷漠嘲諷,撥開被風吹散落在額前的發絲,右手不由自主摸向腰間短刀,麵前這人實在是惹人嫌,他琢磨著有機會一定實打實的給他一刀子。

“天策門弟子以算盡天下命數為畢生追求,天命遊在門內更是千年才進行一次,對我們來說可是難得的曆練,師父請下祖師法旨以後,法旨上會為我們定下曆練的幾個大目標,剩下便是用卦術演算其中用意,我們天策門功法與一般道門多有不同,這天命遊對自身實力可是難得的提升,怎能說是愚蠢?”

說罷,慕容小魚頓了頓,給黑紋猛虎指正了方向,又將快要被風吹開的衣襟緊了緊,繼續道:“倒是你原來蠢成這樣,實在有些想不通當年在青竹城,青山宗主竟然還會收你為徒,因為你蠢的可愛?”

畫戟右手攢緊腰間短刀,心裏劇烈鬥爭著要不要現在就捅對方一刀子,麵前這個惱人的家夥將他的理智被一點一點蠶食,不過想到仙府內的寶貝,最後依然還是冷靜了下來,沒好氣問道:“那……你先前男扮女裝,幫助程家莊小媳婦逃婚跟找我……私奔……也是祖師爺法旨?”

慕容小魚點點頭,卻並不答話,畫戟坐在他身後,看不清對方是什麽表情,不過應該是陷入了深思。

良久,慕容小魚才開口道:“天策門每一代天命遊都有七人,雖然不知其餘六人法旨上是何內容,不過從當時領取法旨時,各人的臉色來看,法旨上的內容應該相當奇怪,我雖然也極力想要推算出其中用意,可始終不得其解,去程家莊男扮女裝救出那個小媳婦,緊接著從北方林間竄出跟你說私奔,大概……將會是我這一生做過的最荒唐的事情吧。”

畫戟吃了一驚,他也沒想到當真還有這種事,沉默思索片刻,他皺眉問道:“那你幹嘛還要做?”

慕容小魚扭頭看了他一眼,神色不屑,緩緩開口道:“看來先前說你愚蠢實在是高看你了,你真是蠢得不可方物。”

話閉,慕容小魚便閉口不語了,畫戟被這樣一罵頓時轉過了彎,天命遊在天策門內意義非凡,這樣一個大派,每千年竟然隻會有七人進行天命遊,可想而知他們遊曆完成,回到宗門之後必定會受到重用,這種一步登天的捷徑實在是難得。

這種情況就像是有神明對你說吃掉眼前的狗屎,便許你做這天下的主人一樣,哪怕這狗屎在怎麽肮髒,也是有人打破頭顱去啃的……

“那……如果……”畫戟結結巴巴了半天,心裏想著問出這個問題實在是惡心,但又不得不問出口,於是把心意橫,朝邊上吐了口唾沫,道:“我是說如果,如果我們真‘私奔’了,會去哪兒?”

慕容小魚聽到這個問題笑了起來,開口道:“回天策門!”

畫戟揉了揉眉頭,慕容小魚坦率的有些過分,基本上有問必答,他實在想不通其中有何用意,既然想不通幹脆不去想了,他現在心中的疑問可不止這一點:“那這次去仙府也是法旨上的內容?”

慕容小魚搖搖頭,坦然道:“把你拐騙去我宗是法旨上的最後一件事兒,此行去仙府不過是臨時起意。”

畫戟撇撇嘴心說,誰信啊。

“仙府的事兒你從哪裏得知的?”

“師門典籍,舊聞異誌。”

大黃此時也被吸引了注意,回過頭饒有興趣的看著慕容小魚,而畫戟此刻皺著眉頭,內心有諸多事由想不清,左手不由自主從腰畔摸出獸皮酒囊,右手抓穩急行中猛虎的皮毛,固定好身形,用嘴咬開塞子,灌了口酒,待喉嚨中辛辣味道漸漸轉為醇香,他才開口繼續道:“你們天策門的人都是豬?”

慕容小魚微微一笑,既不生氣也不反駁,沉吟片刻,忽然道:“確實是一群豬。”

“我在宗門內藏經樓裏偶爾翻得一本記載著人島舊聞的書籍,大多內容極為荒誕,但我依舊從內裏發現了一條隱蔽的信息,從而推斷出這附近有仙人在久遠以前渡劫飛升,並遺留下了仙府。”

“原先我也覺著這事兒有些荒謬,但如果翻看地圖,將燕子坪南邊的百仞千峰盡數抹掉,再引入一條大河的話,這仙府所在絕對是一等一的風水寶地,雖及不上真正的福地洞天,但也是不可多得的好地方。”

“先前我便將此事與師傅說了,可他竟然對我提出的假設毫不在意,隻當是一位淘氣孩童開的玩笑。”

“連我一向奉為圭臬的師尊都如此,其他人更不用多說,都是一群豬罷了。”

聽罷慕容小魚話語,畫戟心神顫動,土心宗名字裏帶著個土字,自然是對山河走勢有諸多研究,風水堪輿更是不在話下,但將抹掉百餘座山峰,再引入大河,這是何等瘋狂才敢生出的想法?更何況他竟敢如此藐視師門,這等叛逆情節真是尋常人難以擁有。

畫戟看著慕容小魚淡定從容的背影,忽然覺得這個男人軀體中肯定藏著一個頗為強大且輕狂的靈魂,哪怕對方現在依然還穿著女裝,麵容俏麗。

輕咳兩聲掩飾自己的失神,他從後邊將酒囊遞給了慕容小魚,對這個男人印象改觀不少。

隻見慕容小魚大方接過酒囊,也不避嫌,直接對著嘴巴猛灌了一口,結果沒想到這酒如此辣喉,眼淚都被嗆出來了,待緩過勁來,遞回酒囊,開懷大笑。

“好酒!”

畫戟一下被麵前這個大男孩的坦率與豪邁感染了,抓起酒囊豪飲一頓,大黃也激動莫名,爬到畫戟脖子上,討過酒囊,才喝了一口卻被辣的直咧嘴。

慕容小魚與畫戟見到這一幕相視哈哈大笑起來。

男人間的恩怨來的快去的也快,有時候真的隻要一口酒便可以解決。

“那你為何非找我一起去?”畫戟問出最後一個問題。

慕容小魚輕拍座下猛虎脖頸,指示它再往南偏一些,沉思良久,方才開口,但卻沒正麵回答畫戟的問題。

“天策門策命術,除了掌門親傳弟子才能去悟的天命三算,有左道四法,旁門三決,大道七術,共十四策命術,算前塵往事,算未知來生,卜生死,知悲歡離合,算自己,算他人,更算錦繡山河,知山河命數,更知天道昭昭。”

“上述雖然有些言過其實,但……你可知,這十四策命術我用了多久學會?”

對於慕容小魚提出的問題,畫戟心中隱約已有了答案,不過這個答案實在是太過驚世駭俗,他想要聽麵前這個有些許狂傲的少年親口說出,於是他搖搖頭:“不知。”

“十年,我隻用了十年便將這十四策命術融會貫通,假以時日,悟道境不過是手到擒來!”

“而往後的日子,我修為越是精進,越是看不起天策門那群人,你可知他們有多麽可笑?”

畫戟麵色由欣賞轉變為敬佩,再由敬佩轉變為驚奇,慕容小魚果真天縱奇才,與自己一比當真雲泥之別,他心中生出些許不敢直視之感,道:“不知。”

慕容小魚哈哈一笑,並沒發覺畫戟態度轉變,朗聲道:“那群豬,修煉前要算一算今日是否適合修煉,煉丹前要算一算今日是否適合煉丹,出個門也要算一算今日是否適合出門。整座宗門全都陷入了這種病態氛圍中,越是修為高深,越是忍受不住心底欲望想要算出前路如何。”

“宗門內八大長老更是已經閉關整整五百年未曾出關,雖然眾人說法是尋求突破,但我知道,他們不過是一群趨利避害,貪生怕死的豬玀罷了!”

說罷,慕容小魚笑的更歡了,笑了片刻,他才接著道:“他們越是這樣,我越是看不起,但我深知如果繼續修煉下去,始終無法擺脫與他們相同的命運,我不屑如此,所以在接受先祖法旨前,不惜消耗全身泰半元氣卜算了下,發現天命遊此行如若在到達燕子坪時候,去尋找仙府,將會踏上未知的,不可用命術勘測的未來,而在見到你時,更加堅定了我的想法。”

“我?”畫戟皺眉,心下有些想不通這跟自己有何關係。

“你沒有命,不對,更確切的說是,你的未來是一片混沌。”

慕容小魚語出驚人,畫戟眉頭蹙的更緊了,一來訝異於自己的未來竟然是一片混沌,二來想不通慕容小魚此話從何說起。

“你又怎麽知道?”

“既然我能夠在十年內將門內十四策命術融會貫通,自然是會以些不惜壽元卜算他人命運的秘法……而我對這些秘法很有自信。”

“但這和找我一起去仙府有什麽關係?”

“不知道。”慕容小魚一攤手,“無法預測,但我知道一定會有些奇妙的事情發生。”

畫戟皺眉,天策門命理學說實在是玄奇,但他更吃驚於對方竟然如此渴望掙脫命運的束縛,慕容小魚所追求的事物未免太虛無縹緲了。

但其中叢生的豪氣讓畫戟激動不已,與慕容小魚的交淺言深,讓他堅定了更加要去仙府一趟的決心。

“哦,對了,此行去仙府,或許會引起一係列無可挽回的變化。”慕容小魚道。

勁風不斷吹亂額前發絲,畫戟煩了,幹脆一把將發髻散了開,頗為豪氣道:“仙府裏有多少寶貝?”

慕容小魚眼睛微眯,笑道:“很多!”

畫戟皺眉思索片刻,想到土心宗寒磣模樣,一咬牙:“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