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花燈片片紅

可一旁的葉碧桑怕卻不懼,葉筠一既然是她得不到的,那秦思這個賤人,也休想得到。她眸子一轉挑聲道:“她這是故意要讓表哥你信她。難怪她能讓表哥你心儀,好深的心機……”葉碧桑見葉筠一滿腹的維護,酸楚的情緒在心間流淌開來。

“是嗎?我若是死了,她也算立功,那還有什麽威脅?還要我信她做什麽?”葉筠一冷眼一看,話已至此,不必多說。

葉筠一雖然隻說了清淡的幾句,可是字字如千斤,將壓製在秦思身上的枷鎖敲碎。風遠侯微笑著頷首,看向葉筠一的眼中盈|滿了讚賞。

“好了,此事不必再說,本侯信了,不過是信筠一。”風遠侯重咳一聲,寒著臉離開了暗牢。

等到風遠侯領著人退出暗牢,剩下的四人神態各異。葉洵是恨意昭然的,那微微飄蕩著的衣袖下隱藏著氣急顫抖的身軀。葉碧桑緊盯著秦思,殺意蔓延,等到她看向葉筠一時,其中既是情意也是怨念。而葉筠一卻是緊緊拉著秦思的手,在她額間落下輕吻。

葉洵與葉碧桑帶著不甘轉身,一道比暗牢的氣息更為驚心的冷傳來。

“今日一事,我必當還報。”

“你……你敢……”葉洵瞪大了眼,驚恐中是點滴強撐的反駁。

葉筠一溫溫一笑,他將秦思護在懷裏,沉聲道:“敢不敢,你大可看著。記住了,犯我可恕,傷她,就莫怪我不念及兄弟血情。”

等到葉洵與葉碧桑狼狽離開,秦思才仰起頭看著葉筠一。順著那俊逸的眉目往下,溫厚的唇上沒有一點寒意。他似乎從來不曾對她冷過臉……

“他們尚好對付,隻怕更艱險的還在後頭。”葉筠一的胸膛卷著憂思起伏,不想秦思傷神,他轉而卻是一笑,低聲哄道:“萬事有我。”

秦思輕聲嗯著,目光繼續垂下,軟柔的眸子一頓,赫然充斥滿了笑意。秦思望著葉筠一的胸口,笑顏飛揚。他怕是著急趕來,這衣裳都胡亂穿著,在那清秀頎長的身形上,前襟的線扣交錯著。

“你呀,衣裳也不穿好了。”秦思暖著話說著,纖細的手指靈巧地將錯亂的線扣解開,又重新理好。

葉筠一握住秦思的手,低聲瀉|出心頭之懼:“我怕,怕我來晚了。”

一句話讓秦思的心亂了亂,身子裏的暖意源源而來,隨著葉筠一手臂的收緊,她緩緩靠在他的懷裏,淡雅的清香透過心扉。

“你們這對狗男女,倒是溫情得很。嗬嗬嗬嗬……怎麽?這麽快就忘了主子了?”一旁許久沒有出聲的管家厲聲叫道,將那淡淡的溫情打破。

秦思聞言,從葉筠一懷裏直起身子,腳下衣衫微動,一步步靠近管家。頭上的朱釵晃了晃,低吟的環佩聲撼動人心。秦思冷聲道:“你錯了。齊仲天從來都不是我的主子。”

秦思話音一落,葉筠一上前將她帶到身後,同一刹那,他手臂一震,一粒藥丸從袖中滑落直向著管家而去。管家的手腳都被束縛住,隻能擺動著頭顱,以牙緊緊咬住。

“你自己想清楚吧。”葉筠一側身擋住秦思,匆匆丟下一句話。不待他回答,便伸手攬住秦思,腳下一提,斜行著飛過了台階。

這裏總歸不是該呆的地方,至於管家,他若是聰明便知道怎麽做……

葉筠一的身上有點點殺意,秦思垂眸,隻當不知,可胸口那堵住的悶氣讓她難受。

“或許,死是對他最後的解脫……”秦思幽然歎息,她知道葉筠一不想管家再開口是為了什麽。他開口一次,便讓秦思陷入困境。那下一次,又會如何?

死。

自從她前世被殺起,她便已經看見了太多的殺戮。這一切是為了什麽,無辜的人為什麽總是逃不開。

“阿離,亂世流離,各為其主,我隻要你的平安。”懷裏的人兒身子僵硬,葉筠一暗暗歎息卻無可奈何。

秦思聞言,氤氳著水光看進他的眼:“我明白。嚐聞布衣之爭,三尺縞素。天子之爭,伏屍百萬。罪如管家,又何嚐不是無辜的。”

葉筠一安撫地圈緊了手臂,躍出暗牢的那一瞬,陽光灑滿周身:“莫要再想了,我帶你去放燈可好?”

“好……”秦思腳下落地,園子裏的芬芳沁人心脾。她笑靨如花,微微張開衣袖,讓那清新沾染她。

葉筠一伸手在下巴上一頓,淺笑著揚起頭。

……

在齊州城的最南邊有一條河,名叫做碧落河。這裏雖然寒冷卻是常年不結冰,每到夏季,便是涼爽不已。而在冬日裏,這水卻又有了絲絲溫度。

現在算是冬日裏,秦思提起裙裾,伸手放進如鏡一般的水麵。淺淺的漣漪擴散開,很快又恢複了平靜。

“這水還真是暖的。”秦思頗感驚奇,若說這齊州炎熱,水帶著暖意還有可能。但是這裏分明靠近北方,冬日極寒。

葉筠一本想拉起秦思,在觸到她的肩胛時停了停。隨後寵溺一笑,掀起前擺蹲在了秦思身側。

“據傳這裏原本是沒有河的,在很久以前,齊州是荒蕪之地,此處所待的人都是流放的惡徒。一天夜裏,天上雷鳴大作,一道五彩閃電對準齊州城劈了下來。”葉筠一幽然說道。

秦思側臉細聽著:“那劈下來了嗎?”

葉筠一點了點頭,複又搖頭:“就在所有人都驚慌失措,以為要喪命的時候。一個年僅十歲的女童站了出來,她叫做碧落,因連坐被流放到這裏。當時她對天大叫:‘世間不是都言知錯能改,善莫大焉。這裏的人都有了改過之心,為什麽不給他們一個機會。若是你一定要劈下這天雷,那我便受了。’後來,那雷打下,女童消失了,而先前她所站的地方出現了一條河,這條河便是現在的碧落河。”

“這碧落河會是那女童所變嗎?”

“我也不知,隻是聽聞齊州從那以後,便風調雨順,民風淳樸。而但凡心中有煩惱,隻要在碧落河裏放上河燈,就會受天庇佑,萬事就都會過去。”

葉筠一自小便聽過這個傳說,卻是從來不信。可是今日,秦思因管家之死感慨頗多,心中鬱結,他卻想起了這個傳說。隻要她心中不再煩憂,信信又何妨?

“河燈不是要晚上放嗎?我們出來這麽早是為何?”秦思左右看了看,這碧落河邊來來往往的人是不少,卻沒有來放燈的。

葉筠一朗聲輕笑,起身從馬背上拿下一個包袱仍在秦思麵前。他點點下巴示意秦思解開。解開天青色的包袱,裏頭是紫毫和宣紙輕紗,還有些紅燭和細竹。

“這是?”

葉筠一揚了揚衣袖,坐在大石上:“既然放燈,那還是自己做的好。”

說罷,葉筠一便熟練地生起一堆火來,他將宣紙和輕紗裁開,一一擺放在身旁。秦思笑著撚起來,有的像是淚滴,有的卻是整塊兒的。

“這些你都做了,哪裏還算是我放的燈?”秦思看著葉筠一利落的動作,小聲呢喃著。

葉筠一輕輕哼著細碎的喜悅,一向獨來獨往,現在卻隻想與她在一處。手上的動作慢了下來,葉筠一拿起細竹道:“我和你,又有何差別。來,將這些細竹拿到火上去烤烤,然後將它們彎下了。”

一邊說著,他一邊將細竹彎成合適的弧度放到秦思手中,再將自己裁好的紗籠在細竹上比劃。

火堆裏炸開了輕響,跳躍的光連帶著彼此的情緒舞著。各自低頭做著手上的事情,間或抬眸一笑,偌大的天空漸漸黑沉下來,卻擋住那份溫存的笑意。

葉筠一從秦思手中接過細竹,小心地固定住輕紗宣紙,一片片的花瓣散在二人中間。秦思小心地做好了底座,將“花瓣”固定上去。再轉頭時,葉筠一正揮著腰間的軟劍,挑起不遠處的鮮紅花蕊。

手腕帶著手臂翻滾,那花蕊被高高揚起,一派的花雨紛紛。葉筠一在飛落的花蕊中對著秦思勾起唇角,淺色的琉璃同碧落河的河水凝在一處,光澤閃爍。秦思有些恍惚,這不似塵世的情形讓她心扉酥麻。

“好美……”

那些落花沒有散在地上。葉筠一在秦思周身幾個起落,那些花瓣皆是落在了大石上。葉筠一一腳挑起碎石,一擊對向花瓣,等到秦思再看,那花瓣已成了細泥。

“還愣著做什麽,接著,河燈怎能沒有顏色……”葉筠一將紫毫筆遞給秦思,秦思含著笑接過,將那緋紅的花泥塗抹在河燈上。

夜色愈發濃重,秦思被火光映得滿麵柔情。手中的河燈做好,在其中放上紅燭。秦思將河燈高高拿起,對著葉筠一莞爾。

河燈落水,在河邊輕輕蕩了蕩,好似有無盡的不舍。微風卷起水波打向河燈,那抹紅妝被水潤得更豔,隨後朝著遠處飄去。

天上的星辰投在碧落河裏,與河燈糾結於一處。秦思看著漸漸遠去的燈,心中莫名地安寧。

“或許今後再難有今日的平淡,可這平淡我已然有過,縱不再得,也足矣。”這一語是秦思心聲,卻不想是一語成讖。

葉筠一勾起秦思的臉頰,淺色的眸中帶著如碧落河一般的平靜,對視間,秦思心間有什麽東西破殼而出。

溫潤的薄唇緩緩靠近,彼此的呼吸擾亂開,愈發地粗重。秦思閉上眼,唇上的微涼讓她的心格外柔軟。

輕吟聲在寧靜的夜色裏傳開,緊貼著的不僅是唇,還有交織在一起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