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雁門孤煙繞

暗牢裏的事情過去,葉筠一非但沒有放心,反而更加擔憂了。如他所說,風遠侯府的風波都是小風小浪,秦思不畏,他更是不放在眼裏。隨意任由他們折騰,不過是懶得理會罷了。

可是,三皇子就會這麽容易罷手嗎?太子的態度很是保守,不似三皇子的激進。那對風遠侯府,他和皇上又會以什麽態度。

這些都是葉筠一所擔憂的,他派了手下的人分兩路去打探消息。他臨風站在齊州城門之上,寒冽的風從衣袖裏灌了進去,將原本服帖的白綢吹得鼓起,滲透進骨髓的風,清冽而狂放。葉筠一抬眸望了望北方,那裏是天朝的雁門關。在風沙和寒冷的鎧甲下,卻是熱血滾燙。而南方是京城,那裏百裏繁華,笑容背後卻是殺機四伏。

不知哪一邊會帶回好消息……

星月鬥轉,雁門關帶著清冷的氣息在風沙中屹立著,城樓上是來往巡邏的將士。不似京中的繁華和小鎮的樸實,這裏的每一個人都小心地呼吸著。

在雁門關下的一間驛館裏,獨留著暗淡的燭光緩緩透過窗子。窗前是一人的背影,高大穩沉。這正是奉旨前來坐鎮的驃騎將軍秦朝定。他的眉目比曾經多了些褶皺,沉重的呼吸下是繁複的愁。

“將軍。”一名將士抱著酒壇進來,秦朝定招了招手,讓他在身邊坐下。

“坐吧,陪我飲上幾杯。”秦朝定看著這名從京畿軍中隨自己出征的愛將,心思鬆了鬆。他一掌拍開酒壇的封泥,朝著麵前的酒碗裏倒滿,隨後哼笑著遞給了身旁的將士。

這將士名叫唐潛,追隨秦朝定也有好幾年了,他端起酒碗與秦朝定的碗相撞,一飲而盡。常人隻知道酒食解愁的東西,卻不知道酒最生愁。幾碗酒下肚,那灼熱的燙從腹中往上移,帶著心思飲酒,最容易醉。

唐潛將手中的酒碗放下,歎息道:“將軍,你說那韃靼大軍不知為何要派大軍壓境,不退亦是不戰,還口口聲聲說是練兵。韃靼地處荒涼,糧食物資不足,這麽拖著對他們也沒有什麽好處啊。”

秦朝定將酒碗重重地磕在木桌上,眼中是深沉的寧靜。他前不久才得到消息,知道京裏的情況。自己的獨女被賜婚,卻不是三皇子,現下也還在風遠侯府裏呆著,不知好是不好。

而他一手帶下來的京畿軍,一半在雁門關,隨他吃癟。一半在京城,被三皇子齊仲天接管下來。

“他們便是這麽拖著,我們天朝也需損耗不少。這些將士不能離開,就都需要軍餉。沒有戰士,卻平白增添了這麽多的負擔,還不知道朝廷上能撐到幾時。”秦朝定苦笑著,又是一碗黃水落下了肚。

唐潛手捏成拳,在桌上捶了捶,道:“將軍,說到軍餉,前幾個月下來的份額已經讓將士們不滿了。我們京畿軍的糧餉比起雁門關守軍是要多出三成的。將軍讓我們拿出軍需的存銀給雁門關將士,卑職照做了。可是……”

“可是怎麽?”秦朝定近來將心思放在加固雁門關上麵,對軍餉一事倒是不大清楚。此時見唐潛說起,自然要過問。

“可是,接連發下來的軍餉卻更少,存銀也耗空了。卑職一直壓著,不知如何是好啊。”唐潛說著,鎧甲碰撞間抱拳跪了下去。

秦朝定揚聲道:“你怎麽不早些說。”話語裏帶著幾分責怪,秦朝定站起身,將酒碗扔到一旁,踱步間憂色更濃。

“卑職該死,卑職見將軍一直為了防事操心,卑職便想著私下處理好了再來告訴將軍。”唐潛大急,惶恐間,汗珠從額角落下,手指間脹大的筋骨瑟瑟發顫。

秦朝定雖然是怒,卻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唐潛是在蘇念直之後,他最信任的人了。現在怪責是小,怎麽處理軍餉才是真。

要知道,行軍打仗,軍心不穩可是大忌。將士們心中有國更有家,誰人沒有高堂妻子,若是沒有這些軍餉做支撐,將士們照顧安撫不了叫人,又為何要為國賣命?

“這次軍餉差多少?”秦朝定皺起眉心,謹慎地查看好門窗,低聲問道。

唐潛略一粗算,回稟道:“約莫五萬兩……”

“五萬兩?”這可不是小數目啊,秦朝定心中一驚。他來雁門關的這段時日,雁門關的軍士們對京畿軍很是排斥,而京畿軍心高氣傲,更是難忍氣性。雖然他極力壓製,卻也無法消除其中的爭執。最讓他煩心的事,戰事當前,將帥思慮不一。他和原本的雁門關將領頗為不合,這讓雙方將士更難相處。

關於銀錢,正是雁門關將士不滿之一。

雁門關守軍常年在邊防,可謂是十分辛苦,都是吃皇糧的。但是與京畿軍將士不一樣的是,京畿軍將士出身都是武將之家,或是有家世背景的。而京城開銷比起邊防也要大上許多,這樣一來,京畿軍的軍餉比邊城守軍就要高出一些。

原本也是大家了然於心的,不至於生出間隙。可這次與往常不一樣,京畿軍的到來並未替邊關將士減輕負擔。

沒有戰打,他們也不熟悉城防,所以這一切依舊是雁門關的將士在做。

這樣一來,待遇的差異,軍餉的差異自然讓雁門將士寒心。秦朝定在雁門關與將領不合已經是大忌,在這方麵就隻能退讓。

“是。”唐潛小心地看了看秦朝定,滿麵難色。

秦朝定揮手讓唐潛退下,若是軍需用盡,他也沒有辦法了。實在不行,隻得讓京畿軍的將士拿出多餘的那一部分了。

可這也是個難題啊……

秦朝定的想法,最終沒能做到。軍餉到了邊關,卻沒有發下來。那將士們的心思便如同秋天的枯幹稻草一般的躁動,一絲徐徐的火苗便可以燒起來,蔓延至無法阻止之地步。

軍中起了流言,雁門關軍士的責難一觸即發。而京畿軍將士則是聽聞秦將軍偏心於雁門關將士,頗有不滿。

這些都是在暗地裏傳開的,秦朝定自然是不知的。而這些消息到了葉筠一手中時,他便知道大事不好。

掌風一緊,紙條被化作了粉塵。雁門關上,秦朝定與守軍出現了衝突,而且照消息看來,這分明有人從中挑撥。若是他沒有猜錯,此事必定和京城裏的人脫不了幹係。

而京城一方,京畿軍裏,在短短的數月間,便有人前來京畿軍中收買不曾隨軍出征的將領們。無論是以錢財相送,或是美色相誘,甚至是以權勢相換。

其中願意為人所用的,自然是平步青雲。而不願為人所用的便成了階下之囚。

有些地位品階的,都被人所為難,更不要說是那些普通將士了。除非秦朝定回來,否則京畿軍中大局絕不會有轉機了。

葉筠一派人差了個明白,這些被收買的人都成了三皇子的門客。隻是他不明白,在皇城底下,為何皇上和太子都不管此事。

等到這一切都定下來,那太子不是絕對沒了勝算了?皇上如此偏袒三皇子,為何朝中太子的勢力穩固非常?

這些都是葉筠一尚且沒看明白的。

不過這次來的消息,讓他有了警惕。上次刺殺不成,管家身死,“雲台班”消失的一幹二淨。三皇子不會甘心,這次秦朝定陷入了僵局,怕正是他所為。

秦朝定隨時會出事,他若獲罪,秦思也會受到牽連。雁門關那邊,他可以安排人手去救。至於秦思,要想她平安,必須得改變身份。

隻要她不再是秦朝定之女,而是他風遠侯府的人,是他葉筠一的世子妃,她就會是安全的……

葉筠一打開窗,黑沉的夜空裏沒有一絲亮光,那月光被濃雲塗抹,星辰被夜色暈染,在這深黑的夜幕下,葉筠一的眼眸也失去了光華。

下定主意,葉筠一輕輕揚起唇角。周身的寒風驚不起葉筠一的絲毫波瀾,他抬起手,將頭上微微傾斜的玉冠重新束起。心中的點點不安越來越強烈,他拿起佩劍,一躍出了房間。

庭院中,葉筠一揚起劍身,在空中揮灑著,身子若如鶴般傲立,或如行雲般流暢。手中的劍在起落間閃著些微的光亮。翻身躍起,衣袂揚起,葉筠一在空中劃開一聲聲默響。

白衣翩躚,皎潔如仙。葉筠一將所有的煩亂都在劍中劃開。而這些煩亂,隨著劍風蕩過了石橋,南風閣之上,徹夜難眠的秦思將這些受盡眼底。

秦思滿頭的黑綢細細鋪下,她素顏照天,望著遠處的舞劍男子。葉筠一這幾日的心神不寧,她哪裏會不知道?今日晚膳,葉筠一匆匆回房,臨走時那一眼,那一眼飽含著許多情緒,讓秦思心頭如麻。夜難成眠,秋水樓外有了聲響,秦思開窗看去,果真是他。

在她眼中,葉筠一永遠是那個雲淡風輕的男子。能讓他為難的,必定不是小事。隻是希望,希望那麻煩與秦家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