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生死訴衷情(修改)

葉筠一胸口湧出淡淡血腥氣,琥珀色的眼眸在月光下泛起了淡紅色的戾氣。眼見那十字鏢越來越近,葉筠一腦中空白一片,尚未反應時,就已經撲身擋在了秦思身前。

白色的衣袂還不曾熨帖下來,便見那十字鏢沒入了葉筠一的肩頭。秦思隻能聽見那簌簌的風聲中有一聲輕輕的悶哼和衣裳刺破的聲音。那聲音傳來,秦思隻覺得那鏢落在自己身上一般。那的痛楚更甚。

身上赫然一重,葉筠一倒在了秦思身上,四周匆忙的腳步聲震得秦思思緒麻木,她伸手抱著葉筠一,眼淚默然墜下……

“你……怎麽樣?”葉筠一肩頭中了鏢,可他早先一步就封住了自己的血脈。現下那毒還暫且奈他不何,他強撐著睜眼,眼皮的沉重讓他好看的俊臉上起了曲折。模糊間,秦思的身影有些搖搖欲墜,擔憂激得他心頭一痛,掙紮著問道。

秦思聽見他的問話,眼淚落得更凶了,眸中的傷痛足以溺斃旁人。她伸手解開葉筠一的衣裳,幾次都從衣襟的結節處錯開手指,不知是被眼淚蒙住看不清楚,還是手上沒有了力氣。秦思跪在他身側,腦中的空白裏映襯著血紅的薔薇盛開,痛楚難耐。

那血色中起了黑色,與她的眸光凝成一片,那中鏢處,黑血打濕了肩頭。她唇瓣被咬破了口,那鏢上帶毒,她亦是看出來了。四周有許多人趕上前來,秦思壓低口中的嗚咽聲,幽然道:“侯爺,讓他們都散開。”

這聲音低沉,卻像是空穀回音,無休止的空。

口裏說著,秦思動手從自己的衣擺下撕裂一段綢緞,她快速將手包了起來。當她伸手往葉筠一肩頭而去時,管家大呼一聲:“秦小姐,這可使不得啊。還是等大夫來了再說吧,萬一這弄出差錯可不得了啊。”

“拿解藥來。”

秦思冷冷看了管家一眼,眸光冷厲如同寒冰萬丈。恨,秦思第二次感受到這樣的恨。她寧可躺在地上的是她……

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管家對上秦思恨意焯燃的目光,卻麵色如常,那擔憂的臉龐之下帶著些微不容察覺的笑意。秦思的一眼,沒能鎮住管家,但一旁應和的清姨娘卻被嚇得不輕。

秦思這話讓其餘人都有些不解,她瞥了瞥葉筠一的傷,眉心一顫。她出身武將之家,爹爹常常受傷,她便對處理傷口頗有了解。葉筠一的傷若是拖到大夫來,不僅保不住這支手臂,連性命也難保了。

你不能有事,你說過你要保護我,你說過的……

胸口被人重重揉擰著,她被濃重的痛束縛住。眾人來不及反應,秦思抓起自己的左臂狠狠咬了下去。

手臂痛了,心裏便能好受一些。

葉筠一的臉色愈發黑沉,秦思的痛被死離的恐慌覆蓋住,她穩住自己最後幾分清醒,揚聲一句:“侯爺,秦思隻能盡力。解藥,怕是還得勞煩管家。”風遠侯聞言,胡須抖動著牽扯起怒氣,秦思是想讓風遠侯從他身上下手,而她自己也僅能爭取一些時間。

秦思暗暗吸了一口氣,伸手握住僅剩一角的鏢。她咬牙握住鏢身,一把將那世十字鏢拔出。噴湧出的血打在秦思臉上,滾燙的血順著臉頰落下,秦思騰不出手去擦,俯下身子,將葉筠一放在地上。她淺淺一笑,對著那已經被黑氣侵入的肩頭俯下身。

入口的苦澀讓秦思險些將那毒血咽了下去,更讓一旁看著的人啞然。秦思一口口將葉筠一被傷的肩頭毒血吸道口中,再吐出去,這毒委實厲害,若不是葉筠一自身功力相抵,此刻定然已經是死屍了。

秦思吸了幾口,舌尖開始腫脹,察覺不出一絲的味道,那幹澀的痛讓秦思眼中蒙了淚。紅唇被血塗抹,染了毒氣,秦思眼前開始略微恍惚,她狠狠在自己腰上捏了一把,那刺心的疼痛讓她稍稍恢複些深知。

四周的人都噤聲,看著秦思將葉筠一的毒血全部吸出。當葉筠一的肩頭冒出紅色的血液時,秦思莞爾一笑,絕豔的神色讓人不敢細看,她笑容未斂,手指在葉筠一臉上撫過,隨即重重倒在了一旁……

我沒有忘記我口中有傷,可是若是注定要死,那麽這一次,我來陪你。

“小姐……”

天官的哭喊聲打碎了秦思腦中最後一絲清明,她雙唇已然合不上,顫顫地痛著,緊閉的眼,將她帶入了黑暗中……

夢境裏,那一枚泛著冷光的十字鏢讓秦思神智慌亂,腦中一直是葉筠一緩緩倒下的身影。

天官著急地擦著秦思額上的冷汗,秦思口中的低喃她聽不見,隻能抓著她的手安撫。而在這屋中還有另一張床榻。床榻上睡著同樣昏迷著的葉筠一,他全身赤|**,周身血脈都插著金針,那蒼白的唇上是色如白紙的臉。

這毒頗為厲害,秦思雖然是替葉筠一吸|毒出來,卻也傷了身子,現在尚需休養。而葉筠一毒素入了血脈,一條手臂險些就廢了。齊州的大夫無人能解此毒,風遠侯隻得上書,懇請皇上派禦醫前來相助。禦醫未免奔波,便將他們二人置在一間房裏。

隻是這樣一來,風遠侯府的事情是瞞不住了……

秦思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四天了,睜開許久不曾睜開的眼,秦思恍惚間看見的是葉筠一。似乎每一次,她有生命之危,舍身救她的都是葉筠一。他生死不明躺在自己身上的那一刻,秦思心如死水。她重生而來,自然是珍惜性命高於一切,可是若是他死,秦思絕不獨活。想著他,剛剛轉醒的秦思眼中起了淚光。

豐盈的淚光裏,點綴的不是感激,而是如水般的柔情。念起她,秦思眸中一怔,再也不想多待片刻,她要去找他,無論生死,她都陪著。

秦思掙紮著起身,身上的酸痛讓她輕哼出聲,舌尖還是麻木的,她以利齒咬了咬,卻沒有痛楚之意。目光四處一看,這並非是南風閣,而是秋水樓。秦思納悶的眸子落到遠處,一道透明屏風後,一襲身影讓她呼吸頓了頓。

踉蹌地下床,秦思越過了屏風,在看見葉筠一的身影時,她不禁直直滑下身子,落地間,看見葉筠一的眉眼,她緊緊攥緊了手,扶住了一旁的屏風起來。

他沒事……老天保佑,他真的沒事……

秦思心頭的大石落下,唯一支持她的力氣也沒了。她癱軟地坐在葉筠一床榻邊,細細看著那俊顏,差一點,此生便再沒有他……他的臉上多了些憔悴,泛青的下巴讓秦思不免心中鈍痛。被她牢牢壓製住的那點點心動,在這一刻像是泄了口的洪水一般,打向她。

葉筠一,我從不知道,我會愛上你,如我愛自己一樣。而這樣的你,讓我如何能不愛……

管家會下手殺他,一定和齊仲天脫不了幹係,既然京畿軍被齊仲天摻和了,爹爹淪為了無用的棋子,而她,齊仲天也沒有手軟的打算。

可不管什麽時候,她這個麻煩,葉筠一都從未嫌棄過。

“筠一,筠一……”秦思低低叫著,好似隻要這麽叫著,她的身上便有如他笑容一般的暖意。鼻息間不自然地酸澀,讓她別過臉去。

“阿……離……”好似是對秦思的回應,一聲輕到察覺不出的叫喚從葉筠一口中傳出,側著身子的秦思不覺嬌軀一震,她聞聲看向葉筠一,他卻依舊昏迷著,一股微微柔軟的溫度從耳朵傳到了心裏,漸漸在四肢百骸間都蔓延開來。

秦思伸手,將葉筠一放在薄被外的手握住,那手腕處不時的脈搏讓秦思覺得異常安定。

……

葉筠一醒來的時候,左手正被秦思握在手裏,窗柩的菱形花紋中透進的陽光落在秦思熟睡的臉上,那淡黃色的光顯得格外的寧靜,讓葉筠一驀然想起了“歲月靜好”這一句話。

他緩緩勾起唇角,幹澀的喉嚨說不出一句話,秦思握住的手一動,她便驚醒了過來,抬起眸子,與葉筠一的雙目交織著,說不出的溫潤流淌開來。

“你醒了?”秦思輕聲問著,望著那明亮的眼,她柔媚一笑,隻是胸口那強烈的起伏出賣了她的冷靜:“你莫動,我去叫禦醫。”

秦思憋不住滿心的淚意,轉身要往外走去,身後卻被緊緊拉住。

“你可還好?”葉筠一急著說話,不覺被嗆住,輕咳聲讓秦思一亂,她慌忙轉身,焦灼是她眼裏唯一的色彩。

這焦灼落在葉筠一眼淚,隻有最深的期許。他不知,原來她會為了他有這般情緒。

“我沒事。”秦思拍著葉筠一的胸口說道。

葉筠一睜著眼,定定看著眉宇間滿是關切的秦思。他從前,是自稱一方勢力的風遠侯世子,也是名冠天下的三少。他最怕的便是弱點,所以一直逃避著。而秦思,確實他逃不開的魔障。從第一見麵的熟悉感,到後來的出手相助。從他說出那句“你嫁,我娶”,到將她帶回齊州。從那一夜的南風秋水夜談,到這次生死同患。秦思,既然躲避不開,那就讓你安之若素得待在我心上……

縱使你是負擔,也是我永遠不想放下的負擔……

葉筠一不由加深了眸中的笑意了,他拉過秦思依舊替他順氣的手,放在唇邊暖著:“阿離……”

這輾轉的輕喚讓秦思心跳漏了一拍,她穩住不住眨動的眼睫,任由他在自己的手中落下細碎的溫暖。

最後一吻,落在了秦思手心,那酥麻的感覺敵不過心尖的顫,她幾乎是失去了所有了理智,脫口問道:“你那一日,為何要舍身救我……”

有些話,總歸是要清清楚楚才好。

秦思眼中帶著水靈的光澤,是等待或者說是求一個答案。葉筠一收斂眼中的笑意,握著秦思的那隻手,骨節漸漸明朗,有著堅定的意味。

“你要聽真話還是假話?”葉筠一輕咳兩聲,拉著秦思坐在床榻上問道。

秦思還不曾答話,葉筠一便開口說道:“真話便是,你是我的世子妃。假話亦是,你是我的世子妃。”

“哦。”秦思淡淡一答,在鼻息的混亂和那呼之欲出的心跳裏靜候著他的下文。

葉筠一輕笑了笑,溫煦的笑意讓秦思閃避不得,這般現狀,生死難料,錯過今日,誰知有否明日。他慎然問道:“你可願此生不離我身側,容我陪你看盡那雲卷雲舒?”

葉筠一知道,秦思想問他的心意,可他卻不能說。至少,不能在秦思之前說出來……若是他先說了,秦思便再沒有自如的餘地,或是退路。這般的被動,他不知道阿離是否心甘情願……

若她有一絲不願,他亦會將情藏得很好,很好……

秦思心頭被重重一撞,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對方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他們都能看得明白。葉筠一的心意,是珍重,是尊重,是愛重。

“可是,可是……三皇子對我已經起了殺心,我若不離你身側,會連累你。就如那一日一般,累你受傷,險些喪命……”秦思在葉筠一話出口時,險些就應了下來,可她舍不得,舍不得再看他像今日這樣躺在她眼前。秦思撐著床沿起身,話語中引起了落寞零星。她方才的問,是真心所致。葉筠一的話,也讓她心如鹿撞。可她不能忘了,忘了自己會給他帶來的危險。

葉筠一抓住秦思的衣袖,揚聲道:“山水迢迢,生死何懼。”

那堅硬如冰的防備,在雷霆般的四個字裏碎成粉末。淚滴載著飽滿的情緒,順著秦思的鼻尖落下,屋內隻餘下一句情深若歎:“好,阿離得此情,夫複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