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世子生辰亂(三)(修改)

“你……”秦思欲問個究竟,葉筠一卻淺笑著打斷道:“這茶很香,多謝。”說完,葉筠一就迎向了秦思身後的人,那越飄越遠的談笑聲傳來,秦思喉頭酸痛。

腦中滿是葉筠一喝下香茶時的樣子,秦思直到入筵也依然神思不寧。她不時看向一旁的葉筠一,他的臉色似乎有些泛青,那一霎,秦思的心尖緩緩揪痛。

一陣響天的鑼鼓聲傳來,眾人目光被高台之上翻出的人物吸引住,秦思亦是抬頭看去。隻見高台之上,幾個戲子裝束的人翻著跟鬥到了中央。坐在秦思右手的侯爺夫人笑道:“這好像是‘雲台班’,他們班子排的戲是全齊州最好看的了。”

“是啊,還是本侯做六十大壽時請來過一次。”坐在最中間的侯爺應和道。

“這倒是管家的功勞了,誰人不知這‘雲台班’班主極講信義,商榷好的行程決不改變,想必管家是好久之前就訂下了。”侯爺夫人說著,秦思卻無由來緊張起來。

管家。

她側眼看了看正與侯爺夫人答話的管家,眼眸中藏著的預感越發強烈。而高台之上,一出賀歲雜戲落幕,緊隨而來的,是一名穿著褐色長袍的男子,他大喝一聲,新劇《鴻門宴》便開場來。

這男子報幕完畢,隱到了紅幕之後。遠遠的,秦思似乎看見,他朝著上座凝了凝神。很快,“劉邦”與“項羽”皆出場,幾番口舌之爭下來,叫好之聲滿堂,不愧是名震齊州的“雲台班”,氣勢十足。而叫好聲未落,紅幕又被挑起,先前報幕的褐衣男子此時手中拿著一柄寶劍,他正是舞劍的“項莊”。他手腕一揮,那劍氣如有實質。

蘇離淵曾經告訴秦思,一個劍道高手,他出劍之時,人劍合一,絕無半點不協之感。而眼前的這個“項莊”,一個揮劍,手腕與身體的搭配行雲流水,腳下不動似動,定然不是泛泛之輩。一個戲班子裏的武旦絕不該有這樣的身手,那隻能說明,這其中怕是有詐。

秦思壓抑著眼中的關切,淡淡看向葉筠一,他此刻的臉上愈發蒼白了。來不及收回目光,葉筠一對她一笑,唇瓣輕輕動著,讓秦思讀出兩個字——沒喝。

輕巧的兩個字卻讓秦思不禁湧出了淚意,沒喝,他說那杯茶他沒喝。

秦思的神情一鬆,耳旁猛然一陣刀刃相撞的聲音喚回了她的理智。高台之上,現下“項伯”出手維護“劉邦”,與“項莊”二人對劍。二人的動作武得栩栩如生,可身手步伐間差距並不大,秦思有些微愣,是她多心了,還是這個“雲台班”的人通通有問題?

他們是管家請來的,換人也不是難事……齊仲天是什麽人物,他派管家到風遠侯府來潛伏了這麽些年,若隻是要殺葉筠一,也就不必如此周折了。

秦思想了想,在一旁出言誇獎道:“夫人,這些戲子的功夫好生了得啊……”

侯爺夫人衝她微微一頷首,臉上的讚許之色更深:“是啊,‘雲台班’的角兒都是百裏挑一的,這身手別的戲班子可是沒有的。就那扮項莊的少年,小小年紀便是他們班子的台柱子了。”

這話中的意思秦思聽明白了,“雲台班”的人身手本就是一流的。而按照侯爺夫人所言,這個扮項莊的褐衣男子也不是新來的,前些年便在這戲班裏了。這麽說來,她倒是多慮……

秦思轉過身子,安心看著台上的戲。胸口的大石落下,也從這戲裏看出了點點韻味。這一出本身不應景的《鴻門宴》,卻因為精湛的表演得到了滿堂喝彩。

等到“雲台班”的戲子們上台齊齊祝詞,那班主高聲道:“今日是世子生辰,我雲台班在齊州多蒙侯爺和世子照拂,特準備了一份賀禮,還請世子收下。”

“哦?筠一以為如何?”風遠侯捋著胡子,轉頭問向身側的葉筠一。葉筠一輕輕頷首,這一允諾,管家便派人引了“雲台班”的人上前來。

“小人參見侯爺,夫人,世子。這是小人準備的一點心意,還請世子笑納。”那班主四十餘歲的模樣,看著頗為精明,眉眼中帶著點點討好之色,卻不謙卑。見葉筠一頷首,他身後便有人拿著托盤走上前來,那一身褐色衣裳的正是方才飾演“項莊”的男子。他恭敬地貓著腰行到葉筠一麵前,手中托著一個托盤,上麵擺放著一副卷軸,卷軸交|合處係著絳色絲帶。

葉筠一眼眸一亮,目光凝在那畫軸之上,那褐衣男子上前將托盤往前遞了遞,葉筠一輕輕一笑,伸手去舒展那卷軸,手指略顯得顫微微的,若是細細看去會看出他手指間有些黑氣一略而過。眾人皆是等著看那畫軸中的乾坤,而那男子卻在此刻從托盤之下拿出匕首來。

這一動作太快,快到讓眾人都無暇反應,葉筠一身形一頓,秦思赫然站了起來,耳旁傳來的陣陣尖叫聲已經不能進入秦思的耳裏,她的五感統統淡漠下去,隻剩眼中那一柄匕首的冷光……

坐在葉筠一身側的風遠侯爺是帶過兵打過戰的,他虎軀一震,便要伸手打向那褐衣男子,可坐在下首的清姨娘卻是一聲驚呼,顫抖著的軀體緊緊抱住了風遠侯爺,讓他動彈不得。

風遠侯掙脫間,其餘的“雲台班”戲子已然紛紛上前來助陣,與侯府中的侍衛交起手來。局勢一亂,賓客見來人是衝著侯府而來,均是四處逃竄開來。府中的侍衛護著女眷退到一旁,秦思卻是不肯。她從腰間拿出自己防身的匕首,對著一個背身著的刺客便是一刀,那刺客不曾想秦思也會動手,一抹狠戾停留在失去呼吸的身體上。

秦思看著倒下的身影,腳下一晃,便是險些坐在了地上。第一次殺人的血腥感引得她幾欲作嘔,天官自然是不離秦思身邊,她小心地撿起秦思掉落在地上的匕首,極為緊張。

而葉筠一一方,他躲開了那一刺,在對方的勢在必得中,葉筠一反手一掌打在那褐衣男子的胸口,噴湧出的血色將葉筠一四周鍍上了一層紅色的霧氣。

他這一掌下去,管家神色大變,他冷眼看了一眼秦思,隨即躲到了一邊,他望著葉筠一那強勁的氣勢,眸子慢慢變得銳利,他衝著被打開的褐衣男子一個眼色,那男子手腕一轉,劃開一道低沉的劍吟。

四周散開的戲子聽見這劍吟,不再與侍衛打鬥,而是齊齊朝著葉筠一攻去。葉筠一臉上的蒼白色不知何時就消失了去,他拉過身前一個刺客的手腕處,一手將刺客右手的骨骼生生打碎,奪過他手中的劍。不再顧忌,劍氣過處,均見血色。

身上不曾中毒的葉筠一身手了得,這些刺客雖然不弱,卻也占不到便宜。風遠侯府的侍衛們,分出一隊來,將家眷都護在一處,剩餘的便要上前來助葉筠一。見狀,管家神色不再自然,他手中悄悄一指,方向正對上秦思所站之處。

在葉筠一手下不曾討著好處,“雲台班”的戲子們都已難以支撐,而雲台班的班主得了令,吹了一聲口哨,那些戲子便對著葉筠一最後一攻,隨即先後有序地往外撤去。

雲台班的戲子人數不少,侯府裏又太過慌亂,能去追擊的侍衛人數不多。葉筠一伸手將迎麵來的最後一劍擋開,尚未出言吩咐。那班主久搶下一步,借此混亂之機,從袖中摸出十字鏢,破空之響傳來,那十字鏢並非朝著葉筠一而去,卻是要殺秦思。

秦思一直愣怔著,她聽見那越來越近的聲音,神思在這一瞬間想到了前世的最後一夜,那一道奪取她性命的箭矢也是這般破空而來,清冷的夜幕被這一聲劃開,直刺像她,秦思抱著天官朝著旁邊一滾,躲開一鏢。天官哪裏見過這狀況,她喉頭瀉|出一道尖叫。

一鏢不中,班主袖中同時出了兩鏢。秦思呼吸一滯,那一瞬間死亡好似就在她身前,出手可及。就著最後一絲力氣,秦思將天官推向一旁,再轉身之時,兩道鏢一前一後朝著秦思而來,避無可避,她不禁握緊了手中的匕首,也罷,她本是死人,就算身死,這一世也是賺來的。可惜,她終究沒能護住秦家……

十字鏢在月色下泛出淡藍色的光,分明是塗上了劇毒,葉筠一在第一鏢射出時,尚來不及回身。他看著那鏢,神智大亂,手中的劍勢緩了一步,當下有了極致的破綻。對招的刺客滴水不漏,他腦中卻隻有秦思的身影。在鏢快要擊中她的時候,葉筠一背上露出空白。

秦思抱著天官躲開,讓他稍稍落下幾分窒息,回身擋住一劍。卻是不再守著原本的攻勢,隻求以快打快,速戰速決,手下狠戾非常,不再留有餘地。

當班主第二次出鏢,有所反應趕上前來的侍衛都被刺客糾纏住,就連與葉筠一對敵的刺客也忍著傷,抵死相搏。葉筠一望著秦思呆愣的身形,生生一震,從未有過的恐慌將他勒緊,全身都打起了寒顫,血腥氣便翻滾而上。他右手一揮,刺向身後的刺客,不顧自傷三分,以氣息外泄,將刺客彈開,隨即在地上一個用力,提氣往秦思處趕去。

冰冷的十字鏢比葉筠一更快,秦思拿著手中的匕首,擋在身前,她朝後腰肢軟下,又躲開了一鏢。可這最後一鏢,她卻是再特沒有機會躲開了,秦思睜著眼等著那鏢靠近,嘴角輕輕勾起,傲氣如同月色光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