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最難兩相知

到侯府不過幾日,秦思卻生出了疲憊。她自幼被爹爹護著,從來不知道一家人之間能夠冷漠如此。想到爹爹,秦思胸口暖暖的,暖意到了濃處變得有些燙人。秦思對著北方喃喃道:爹,你可安好?

“小姐,已經收拾好了,何時出發?”天官在門上輕輕扣著。敲門聲抹去了秦思的憂心,她穿好繡鞋,開門走了出去。

“走吧。”

寒風席卷過後,天空都要幹淨許多。秦思在侯府裏有些悶得慌,於是趁著葉筠一有事不在,一行三人自己出門去看看。

憶卿總是恪守著本分,與天官並肩。秦思伸手去拉她,卻被她不著痕跡的躲開。

“姐姐,你這樣讓我如何是好?”對憶卿,秦思說不出是歉意多一些,還是心疼多一些。

“小姐,我知曉你對我好,但是憶卿心裏當你是主子,縱使私下姐妹相稱,也不該在人前失了分寸。”憶卿的堅持讓秦思無奈,憶卿啊,你分明也是小姐出身,是我秦家對不住你。

秦思微微頷首,心裏卻是想著,將來塵埃落定,定然要讓爹爹收她為義女,替憶卿尋一門好親事。還有天官,她也定然會妥善安排。

“小姐,再不走天色可就不早了。”天官見二人僵著,眼珠子咕嚕地轉著。

秦思失笑,轉身走出了侯府的大門。

一路行去,秦思對齊州也越發喜歡。這裏與京城不同,沒有那許多的奢華的酒樓鋪子,卻是林立著樸實而厚重氣息的茶樓。街頭上人來人往,沒有那許多華麗的車駕,有的,隻是衣袂相擦。秦思看著眼前的齊州,心中豁然是一片安寧。

秦思逛著逛著,停在了一個小攤前。在一張泛著枯黃色的麻布上,擺放著精致小巧的木雕。秦思伸手觸碰一支蝴蝶發簪,那蝴蝶展翅欲飛,若非指尖觸碰的堅硬,她會以為那蝴蝶是真的。

抬眸看去,一個盲著眼的老婆婆正小心地摩挲手中的木塊。

“婆婆,這個蝴蝶發簪我要了,多少銀子?”秦思拿起那蝴蝶發簪,隨手便插在了蘇憶卿的發髻上。“王大娘,你快來,神醫又來贈藥了,你快去啊。”遠遠地,一個婦人跑到老婆婆身邊,大聲說道。眼前的婆婆還不曾回答秦思的話,便一個驚慌,將麻布胡亂收了起來。

“婆婆,這簪子……”秦思被晾在一旁,微微尷尬。

“姑娘,這簪子你先收著,改日再來給錢吧。”那婆婆好似沒有聽見秦思的話,隻是將包裹起來的麻布抱在懷裏,神色間的激動掩飾不住。一旁的婦人則是歉意地笑著答道。

說罷,那婦人便攙著老婆婆快步離開。

“這倒是奇怪了,好好的,連銀子也不要了?”天官看了看憶卿頭上的簪子,不解道。

秦思也是奇怪的,一旁的攤販聞言笑著道:“三位姑娘是外地來的吧。我們齊州這裏靠近北方,每逢秋分過後就會有不少人好染寒症。而這個時候神醫便會在城郊贈藥,助小家小戶的窮人渡過難關。算算,已經有好幾年了……”

“哦?這神醫倒是好心腸,他是什麽人?”秦思不禁對這個神醫有些好奇。

那攤販摸了摸頭頂,訕訕一笑:“這個……說起來還從沒人見過神醫呢。”

秦思也不再問,望著那婆婆剛剛轉彎的身影,跟了上去。

……

步行往城郊而去,越靠近城郊也越發的熱鬧,有不少百姓手上拿著藥材往回走,也有不少是快步趕著往前的。秦思走到藥廬前,藥廬裏站著幾個人,正忙著就地熬煮藥材。那彌漫開的藥香,沁人心脾。

那扶著老婆婆的婦人看見她們跟來,頗為謹慎地上前問道:“幾位姑娘是來?”

“我們姐妹三人聽聞了神醫的事情,想來見見。”秦思微微一笑。

“那姑娘白跑一趟了,大家都從未見過神醫,得到消息趕來的時候,藥材都已經擺在這兒了。”那婦人一邊解釋著,一邊拿著藥碗遞給老婆婆。

秦思淡淡頷首,眼光凝在那藥廬蒸騰的熱氣中。

“這些都是自己應承下來幫忙的鄉親,附近的鎮上有些獨居老人,也等著他們熬好藥送去。”

寥寥幾言幾語,秦思的心被濕潤起來。原來,在京都之外的地方,竟有如此淨土。憶卿似乎明白她的心思,她上前握住秦思的手,輕言道:“人生在世,身不由己為多。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中注定,我們,永遠做不了平常百姓家。”憶卿其實比秦思要看的明白,在蘇念直消失的那一天,她就看清了太多。

“姐姐,你說的沒錯,可命中注定卻是需要成全的。若是沒有那神醫,他們等到病痛時,又要怎麽平安喜樂的活下去?”秦思說完,與憶卿相視一笑,再看天官,她卻是悶悶哭了起來。

“怎麽了?”秦思牽起天官的手,這是她第一次看見天官落淚。

天官吸了吸鼻子,眼中帶著些卑微的期冀:“小姐,你是不是我的成全?”

秦思愣了愣笑了起來:“傻天官。”

沒有誰這一生裏是了無波瀾的,可是我們都會有自己命定的成全。那現在,不知道有誰能夠來成全他們秦家的海闊天空了……

……

原路回去,在城門口時,秦思看見了葉筠一。他的傷怕是好了,又換上了熟悉的白衣。一襲白色的錦袍被風帶起,鼓起的衣袍顯得清冷,看樣子,他亦是剛剛從外頭回來。

“葉公子……”心頭一念流竄過,秦思加快步子趕了上去,在他身側低聲叫道。秦思知道他不喜在外人麵前顯露身份,於是叫了葉公子。

葉筠一側眼看去,他倒是從未想過秦思會來上街,語氣之中很是意外:“阿離?你怎麽在這兒?”

秦思正欲答話,卻好似發現了什麽。於是低低笑了起來。過了半響,她才收斂笑意,對著身後的憶卿與天官道:“你們先回府吧。”憶卿和天官見她難得的心情大好,身旁還有葉筠一相隨,也就安心先回侯府了。

看著二人離開,秦思垂眸看了看,隨後又微微笑了起來,她揚起眼尾道:“我還以為那神醫是何人,原來是世子。”

“你怎麽知道?”葉筠一並不否認,淡眸一轉,走在秦思身側輕聲問道。

秦思但笑不語,方才她走到葉筠一身邊時,分明聞道了淺淺的藥材香味。旁人或許會以為他是藥材商人,可秦思是知道他身份的,哪裏會有錯。原本是六分肯定,四分猜測,現在倒是真相大白了。

這個葉筠一倒是個為百姓著想的人,也難怪這齊州一隅如此安樂了。秦思想著,忽而看見一旁的茶樓招牌,腳下一轉便上了樓。

“我是猜的。”

坐在茶樓裏,秦思含笑答道,眼睛卻看著葉筠一的手指。

葉筠一拿著手中的茶盞,順著秦思的眼光看去,他的指縫間落著星星點點的藥材碎渣。他見狀微微打濕薄唇:“哦。”

“世子為何不讓人知道,看得出來,神醫的名頭深得民心,你為何不……?”那發現真相的驚喜淡了下去,風遠侯府的狀況秦思很清楚,葉筠一若是要坐穩這個位置,民心很是重要。

“我從不稀罕這個位置,我隻是做我想做的事情。”葉筠一眉宇間是灑脫,是雲淡風輕。

“可是,你不坐穩這個位置,許多事情你便做不到。”秦思凝眸看去,眼中有些擔憂。

葉筠一溫聲將那擔憂打破,安撫道:“我想做的事情,無需這個身份,也一樣能夠做到。”

“你是在安慰我?”秦思無由來的相信他,緩緩問道。

“不算。”葉筠一修長的手指扣著瓷杯的杯沿。他抬手給自己的杯中滿上茶水,秦思眼裏方才的擔憂讓他心頭一痛。安慰?他要如何安慰?他的懷裏正放著一封剛剛收到的密信,在秦思離開京城以後,三皇子便開始動手清理京畿軍的勢力了。而太子更是緊逼著遠在雁門關的秦朝定。秦思知道了這些,情何以堪?

太子是秦家敵對的,三皇子如今也並沒有想幫秦家。照著這個情況下去,等到京畿軍的勢力被完全掌控,秦家再也沒有立足之地……

“阿離,你為什麽信我?”葉筠一一直在想這個問題,他們無親無故,也從未有過交集。為什麽秦思要相信他,甚至於以身家想托付。

秦思被問得發怔,稍加猶豫後說道:“如果我說,你在我的夢裏救過我,你信不信?”

“信,如同你信我一樣。”葉筠一答得很幹脆,琥珀色的眸子裏滿是堅定,他沒有繼續問下去,若是記得不錯,這是秦思第二次說出這句話,一次是初見,一次是現在。

那麽,讓我幫你。秦思在心頭默默說道。侯府的事情你不在乎,我卻不想讓你處於被動的位置。既然你讓我站在你身邊,那麽,這些就交給我。這並不是你和我之間的交換,而是因為信任。我信你,將秦家交付給你。你信我,那我便替你,抓住屬於你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