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孤月下夜宴

侯爺身體不適,言明了次日替他們接風洗塵。於是當天晚上,秦思幾人便借著風塵仆仆為由,各在屋內用的晚膳。

南風閣裏有一間主屋和一間旁屋。秦思原本是欲拉著憶卿一同住主屋的,卻被憶卿婉拒了。她謹守著本分,與天官將秦思的東西收拾好,便去了旁邊的屋子休息。

屋子裏陌生的氣息一陣陣襲來,秦思解下釵環,洗淨麵龐,躺在精致雕花的木床上輾轉,始終難眠。閉著眼,秦思生出懷疑來,這一趟齊州,究竟是不是來錯了……

一道推窗的“吱啦”聲打破了夜裏的沉寂,秦思翻身坐起,赤腳下床,地麵的冰冷讓秦思清醒了些,她走到窗前緩緩推開了窗。

窗扉打開,秦思啞然。難怪,難怪葉碧桑不願離開南風閣。真是難怪……

推開的窗子下掩飾不住地緩緩水流聲,垂眸看去是彎彎石橋,而在橋的對麵,正是葉筠一所居的秋水樓。秦思方才聽見的聲音就是他發出的,揚起眉宇看去,側臉上盈|滿月光,他如玉般溫潤的眸色又淡了些。

“睡不著?”葉筠一回府後始終不成眠,夜半起身賞月,誰想還未來得及凝神,對麵南風閣的窗戶也開了,這一開,卻不僅是開了窗,那小小的窗柩裏鑲嵌著一個絕美女子。披散下來的頭發乖巧地落在身後,僅有幾許從肩頭滑落至胸口。眼眸的清亮被月色籠上一層朦朧,正對視而來。

秦思見他問話,點了點頭。

葉筠一輕輕側過身,靠著窗柩。那窗柩向一旁壓下幾分,又是一聲輕響。他淺色的眼眸在秦思身上打了一個轉,終於是撇開了。她隻穿著中衣,微微散開的衣襟,仿佛露出刺目的白皙。

很快,秦思被風吹得打了個激靈,轉身走到屏風前,扯下了白日裏葉筠一著人送來的大麾。那舉止間並未避諱這頭的葉筠一。葉筠一看著那衣袂微動,從未起過波瀾的心如同被白羽輕撓,泛起了點點奇怪的麻。

被大麾包裹著的身子很快暖了起來,秦思半趴在窗柩上,慢慢探出頭去。皎潔的月色鋪滿了那黑絲般的長發,她清了清嗓子笑道:“我總算知道為什麽這個南風閣這麽受歡迎了。”

葉筠一被她打趣著也不惱,手指隨意搭在一旁:“哦。”

“葉碧桑是什麽身份?”秦思見他不答,繼續問道。

這個葉筠一每次遇到自己不想說的事情,總是輕輕“哦”一聲。想到這裏,秦思手指一緊,青蔥指甲死死扣在手心裏,那慢慢感受到的痛傳不到秦思心底。每次……她竟然會想到每次。

秦思的思緒僵硬著,什麽時候起,他們這麽熟悉。

“她是清姨娘的侄女,清姨娘是我爹的表妹,所以她常來府上。湊巧她也姓葉,也就表哥表哥的叫著。”葉筠一說完,挑眉間帶著點點笑意:“怎麽?世子妃這是在吃醋,還是在防患於未然?”

今夜的月色太過迷人,臨窗而對,說不出的柔軟在二人之間擴散開來。這點點氤氳著細膩的情緒似乎交雜著柔軟融入了夜色裏。

“吃醋?”這樣的葉筠一秦思從未見過,不是在玩笑,而是多了些認真地問話。

“原來,阿離已經會因為我吃醋了……”葉筠一伸手撫著前額,擋住了那眸子裏的點點碎光。

秦思的提聲反問被當做了回答,無言的羞惱湧上頭來,秦思臉頰帶紅,心間不由顫了顫,今夜的夜光太過醉人,她似乎有些醉了。

“夜深了,早些休息吧。”秦思話音一落,伸手關上了窗,那纖細的身影靠著窗柩滑下。

……

次日一大早,天官伺候秦思梳洗罷,便有丫鬟來喚她們去見風遠侯。秦思望著鏡中妝容精細的自己,眼眸環視南風閣一周,淡然將頭上的鳳簪取下,隻以一根普通的木簪換上,珠花鬢環也都統統卸下。

“小姐,這未免也太過失禮了……”天官看著那以木簪固定的發髻,和被秦思洗淨脂粉的臉,語氣焦急了起來。

“小姐,這可不是見別人,侯爺麵前總歸不能失了身份啊。”天官有些無措地看著起身欲出門的秦思。

秦思但笑不語,這侯府隨處可見樸實,想來侯爺不是喜好奢華的人。或許自己這般樣子才算是不失禮吧……她沒有與天官解釋,輕提著裙裾隨著引路的下人往正廳走去。

正廳裏很是安靜,越是走近些,甚至能聽見斟茶的聲響。秦思收斂心神,盈盈然往裏走去。

一入正廳,首位上的人便將目光停在了秦思身上,那是毫不掩飾的打量。

灰白的頭發梳理得很是整潔,那炯炯有神的眼中是精光灼灼。劍眉與挺直的鼻梁勾勒出武將獨有的銳氣,緊抿著的唇透著昂|揚的威儀。

簡潔的木簪束起黑發,眸光清澈如辰,沒有讓人不悅的算計。微微揚起的下巴帶著掩飾不住的傲氣。行步之間,既有貴族之婉約,也有將門之利落。

不愧是風遠侯爺。

不愧是秦家的女兒。

在短短的目光相觸間,迸發出彼此的欣賞,望著侯爺微微勾起的唇角,秦思知道,今日是做對了。一個威武沙場的侯爺,怎麽會喜歡繁複的釵環。秦思很清楚,她在侯爺眼中,不僅僅是個女子,更多的是要站在葉筠一身邊的人。又或者說,她是侯府的一個麻煩。這個麻煩若是得不到侯爺的認可,就會成為更大的麻煩。

秦思沒有賭錯。

“秦思參加侯爺,願侯爺福壽安康。”秦思莞爾一笑,在侯爺麵前躬身行禮。

風遠侯並沒有直接說起身,而是看著秦思半蹲著。葉筠一欲上前來解圍,被他一個眼神止住,一旁的侯爺夫人更是不敢出聲了。

明知這是考驗,秦思哪裏肯認輸,也多虧自己出身武將之家,後又得了蘇離淵的指點,豈是一般的大家閨秀。

就這麽蹲了一炷香的時間,風遠侯才笑著捋過胡子道:“好,好孩子,快起來吧。”

侯爺這一笑,各人心思不一。葉筠一鬆了一口氣,上前扶著秦思起身。

“筠一啊,這丫頭不錯,合我的性子,往後你莫要欺負人家,不然我可不放過你。”風遠侯絲毫不吝惜對秦思的歡喜,這讓秦思也喜歡上他直爽的性子。

“父親多慮了。”葉筠一又恢複了往常那副拒人千裏之外的溫和,秦思鼻息重了重,或許,是她昨夜看錯了。

“嗯,好了,你們都退下吧。丫頭,可願意隨我這老頭子去後院走走?”風遠侯說著站起身來,秦思上前站在了他身後,以不答做回答,亦步亦趨地跟著往後院走去。

風遠侯身子骨頗為硬朗,出了眾人的視線,便加快了腳步。秦思暗歎一聲,加快步子提起往前跟去。直到走到一處荒僻的院落,風遠侯才停了下來。他轉頭一看,秦思正慢了他一步停下,麵色紅潤些卻並不氣喘。

“身子骨還不錯。”風遠侯朗聲一笑,自顧自坐下。

秦思一邊琢磨著風遠侯的用意,一邊在風遠侯下手坐下:“侯爺見笑了。”

“你猜猜我對你可滿意?”風遠侯看著秦思坐下,也不生惱意,反而眼中多了幾分玩味。

“請恕秦思鬥膽了,侯爺對秦思是滿意的,可是對未來世子妃卻是不滿意的。”在風遠侯問話之時,秦思分明察覺到了些寒意和殺機……

風遠侯隨意捏著手指,那骨節聲聲作響:“你倒是個聰明人。”

“我雖不問朝堂之事多年了,卻也並非愚昧之人。你是個麻煩,不過能讓筠一接受賜婚,並帶著你回來,你也算是我葉家的人了。”

“秦思明白。”秦思頷首答道。

風遠侯笑了笑,灰色的胡須跟著笑意搖曳著:“無論是做世子妃還是侯爺夫人,你將要麵對的都不會簡單。昨日,你做的很好。”

秦思不禁也揚起了唇角,看來,這個風遠侯當真是個有趣的人呢。侯府裏的不平靜,兩房的爭,他分明了然於心,卻將所有事情都放著不管,任由所有的人在其中掙紮。

“侯爺,這樣的爭鬥不適於侯府。”秦思幽幽歎氣。

“丫頭,有些事情不要隻看到表麵。我並非旁觀者,或許,我比誰都當局。”風遠侯的話讓秦思有些迷茫,他看見秦思皺眉,隨即繼續說道:“你說這樣的爭鬥不適於侯府,可是有的東西,你隻有讓他們去試過,去爭過,才知道真的適合的是誰。如果一直壓製著,等到我再看不見的時候,後果遠比現在更嚴重。”

這話隨著沉重的呼吸被秦思吸了進去,吐納間似乎明白了一些。葉筠一與兄長之間,侯爺夫人與清姨娘之間,葉碧桑與未來世子妃之間,總歸是要有個勝負結果的。

“所以,這個家務事,我非攙和不可了?”秦思眉梢抬起弧度,看來風遠侯所想的與葉筠一不謀而合,都將秦思作為一個轉機。

不同的是,葉筠一厭惡爭鬥,所以留給秦思來解決,這是源自於他的信任。而風遠侯卻是條件交換,若是她不攙和侯府中的事,葉家也自然無需幫秦家。

風遠侯對秦思的疑問並不在意,他隻是哼笑一聲,眼中精光畢現:“丫頭,你不會不攙和的。筠一不喜爭鬥,你既然選擇了他,那麽你就不會看著他出任何差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