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朱砂胭脂墨
因為這個人,爺認識,準確地說,六年之前我便已經認識他。
月秦川,這個名字,屬於六年前的記憶。
那一年,不過因為一場意外,一場偶遇,一場萌生的好奇心,而很機緣巧合的救了他一命。那時,他還是個看上去破破爛爛的惡小子,今日,卻已經成了翩翩的風俊少年。而更讓我沒有想到的是,也就在五年前,藏花閣老閣主突然地尋回了自己失散多年的愛子,更把藏花閣多年的基業親手交到了他的兒子月秦川的手中,足見對其的信任有加。我更沒有想到,當年我一念救下的那個狂傲不羈的少年,也叫做月秦川,並且恰恰就是老閣主的愛子。今天藏花閣的閣主月秦川。
“哥,快放了我啦!”他幾乎是用著很隨意的語氣對著我說的,即便是在心中有諸多的驚訝,但他似乎很確信,我最終還是會放了他。
好吧,我承認,我的的確確會放了他,不過不是現在。
我對著他曖昧地笑了笑,頓時明白為什麽會出現這麽多的怪事,敢情都是這個小子在背後搗得鬼。
我看著那支紫雲軟毛筆,帶著未幹的墨跡,攥在他此時僵硬的手中。他的身子,因為被點穴的原因,血脈之間有著幾許不暢的淡紫色。依舊黑潤的墨跡中,混著赤紅朱砂與胭脂雪粉,聞起來的時候,有著淡淡的馥鬱之香。
好的筆墨浪費了實在是可惜。
我把頭淺淺地埋在身後,隨意地觸摸著自己的耳垂,然後露出半點彎彎的劍眉,似是微笑萬分。爺在想壞主意,很壞很壞的主意。
“哥,你在想什麽呢,快放了我呢!”他眨著濃黑的眼球,黑與白之間分明而簡約。這幾年,他進步了不少,也優越了不少,隻是這個脾氣,還是如小孩子一般,讓人不住地想要去逗他一逗。
一對迷離的眼神,成熟之間,稚氣有餘。
他喜歡叫我哥,而事實上,我跟他並沒有半點的血緣關係。也許可以說,我從來都不會稱呼他為弟弟或者是名字,因為多多少少的,我都覺得這樣的稱呼,不管是他稱呼我或者是我稱呼他,都是一件特別別扭的事情。
一個人孤單逍遙慣了,沾親帶故這樣的東西,不太適合我這樣冷情的人。
我淡淡地一笑,算是回應他的話,可是,我依舊沒有急著幫他解開穴道,而是從他的食指與中指間,小心翼翼地抽出那支雲紫軟毛筆。
很好的質地,紫檀香木的筆身,也給了這種筆一種持久的凝神之氣。握在手心的時候,還是比較上手的,盡管爺已經好久沒有動過筆了。
“哥,你在幹嘛?”
“……”
“哥,不要啊!”
“……”
“哥,我真的錯了,還不行麽?”
“……”
他不斷地叫喊著,但是即便他怎麽叫喚,他都躲不掉,隻有擠眉弄眼幹著急的份了。到了最後,他幹脆放棄了掙紮,任由我在他的臉上塗塗畫畫,好不自在。
我專注地在他的臉上奮筆疾書,有如是一張金貴的宣紙,攤開驚世的畫軸。
才不過一晃的功夫,當年的破小孩形象便已經完完全全在他的臉上生動地浮現著。我滿意地看著自己地大作,栩栩如生,名家大師的手筆也不過如此吧。
隻是……隻是可惜墨跡還未幹,多了點小小的缺憾。我隻好拿出自己的扇子,優雅地替他晾幹臉上多餘的墨跡。
這種方法叫做風幹,冷風的效果怕是要更佳。
月秦川保持著原來的姿勢,不能動彈分毫,隻是臉上的表情清晰而明朗,明明白白地寫著四個大字:哭笑不得。
早知道今天還是會被爺逮到,又何苦當初的時候要這般捉弄爺呢?孩子的心裏總是莫名地讓人難以懂得。我不禁問自己,爺當年的時候也沒見得有多少地好奇心去捉弄人啊。何況,這隻是一個很小很小的懲罰,算是小懲大誡,一點也不為過。
我靠在鏤空的花木椅子上麵,*地喝了一杯茶。沒想到,飄碧不在了,葉兒也被我打發走了,這樣的時候,居然水杯裏泡的茶還是熱熱的,就像是飄碧親手泡的一般,甘甜而滋潤。
看著月秦川有些許痛苦懊惱的表情,我微微地挑了挑了兩盞濃眉。房間裏的幾根白燭已經削減了好半截,已經過了快一炷香的時間,這樣的時間裏,已經足夠他腰酸脖子痛了,更何況,還有他兩隻依舊懸在半空之中的手,應該早就酸痛到麻木閉塞了吧。
我靜靜地蓋上了茶杯蓋,一道花箋與此同時從我的袖口之中飛出。
乾坤倒置,三點始逢生。
花箋在空中由低至高,斜斜地向上旋轉著飛翔。在高出盤旋了幾圈之後,終於飛到了他的背後輕輕地敲擊了三下,然而瞬間抽離,又轉神之間又飛回了我的袖口之中。
月秦川有如鬆了一口氣一般,也顧不得跟我說上些什麽,徑直跑到了內屋,大盆大盆地往著自己的臉上撲著水。我竊笑著,朱砂胭脂墨不但能夠讓書寫比一般的墨水要順滑得多,而且最大的特點便是所有由它寫出來的東西,都可以保持長久的不掉色,是所有舞文弄墨的才情文人最喜歡的寶貝。
這一點,我想月秦川應該是比我更清楚,否則,此刻,他就不會這麽急著靠在盆沿邊,做著大幅度的動作了。
能不能真的洗掉,那就是真的不關爺的事情了。平日裏,大家看慣了藏花閣閣主這般俊俏的模樣,換個樣子,那也算是一種新鮮感,不是麽?
也都怪這個孩子,居然給爺下了這麽多的圈套。我突然想起他發的那份不太像綁架信的綁架勒索信……花箋……誒,我怎麽就沒有想到呢?當年的時候,他便已經很喜歡拿著我的花箋不住地把玩,自然對花箋的尺寸知道得一清二楚。除了他,我實在找不出第二個人可以如此精密地仿造我的花箋,就連我自己都無法很仔細地分辨出來,那一份才是屬於我自己的。
月秦川從內室跑出來的時候,渾身濕漉漉的,滴答滴答地水聲從衣服間不斷地露出,灑在地上。從驚仙居的各個古井中爬出了的女鬼,不過也就是這副樣子吧。我真是懷疑他到底是去洗臉的呢,還是一個不小心把自己放進木盆之中遊遊泳。
“哇哢哢……”我拿著折扇抵在眼下,長長的睫毛觸到了扇麵的清香,很努力地克製著自己的笑意。
再看看那張臉,怎麽說呢,算是洗了一半吧,因為原來本來清晰的畫麵,在熱水的浸泡以及他不斷地*之下,已經變得有些許模糊。再說的直白一點,也就是,他的臉,黑乎乎的花成了一片。
這個樣子,跟當年的模樣是真的很相似呢。
月秦川看著我大笑著,下意識地捂著自己的臉頰,然後也跟著笑了起來。這個樣子讓爺覺得有點小小的負罪感,似乎,真的是爺在欺負他。可是,這個孩子,也是很會欺負爺的呀。
大半夜的,笑聲哄鬧成一片。
兩個大男人在房間裏,就著溫黃的燭光,一個青衫不整,臉上掛著黑黑的墨跡,一個青唇半掩,扇骨遮臉。
他捂著臉,一屁股登在硬硬地長椅上,對著銅鏡細細地拭擦著。
每一個細微地動作,他的身上都會發出呤呤的聲響,應該就是那個我一直聽到的鈴鐺聲。
“喂,為什麽要一直在自己的身上掛一個鈴鐺呢?”我好奇地打量著他,難道他都不會嫌這個聲音實在是太過於響動了麽?
月秦川撇過半個頭,看著我,然後放下手中的一塊帛錦,在自己的脖頸之間結著某些東西。
“哥是在說這個東西麽?”
一個精巧的銀質鏤空絲縷小香囊被他捧在手心,而這香囊的正中間,依稀可以看到一個小小的鈴鐺。
淡淡的銀色,閃閃的光亮。乍看之下,卻有幾分熟識之感,這個……應該是斯域的手藝吧?
呤呤的聲音就是從這裏發出來的。
我微微地點了點頭,要不是這個東西,我想,我絕對不可能這麽快就把他找出來。
“這麽大了,還掛個香囊啊,盡管這個東西的確是蠻特別的。”我淡淡地回答著,隻是僅僅一個小疑問而已,他沒有必要拿出來給我看。
月秦川站了起來,有些怒氣地看著我,“哥,這個是當年你送給我的!要不是你說,我才不會帶呢!”
他邊說著,邊卻又把鈴鐺係回了自己的脖頸間,很寶貝的樣子。
我送的?嗬嗬,怪不得爺覺得有那麽點眼熟呢。
“哥,你帶著我一塊走吧。”
“不行,我把這個小香囊留給你,你可以把它係在脖子上,那樣會發出呤呤的聲響,這樣的話,不管你到哪裏,我都可以隨著聲響第一時間找到你。”
……
迷迷糊糊地想起那一段對話,已經恍如隔世。
那隻不過是一個大孩子對一個小孩子的玩笑哄騙之言,沒想到他居然真的記了這麽多年。
我笑著糊弄過這一段,要是他知道當年的事情,隻是玩笑,還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麽反應呢。
“喂,我的飄碧丫頭呢?”
我突然想起這個嚴肅地問題來,這個小子,玩歸玩,居然真的劫走了飄碧。
“飄碧啊?……”他麵有為難之色,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地半點講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怎麽?飄碧是不是真的出什麽事情了?”我緊張地看著他。
月秦川聳了聳肩,無奈地看著我,“是有點事情……不過……還是哥跟我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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