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就中更有癡兒女(下)

把易輝放到床上,白芷細心的擦拭了他額頭上的傷口。然後,輕輕的用手扒開他的眼睛,俯身用舌尖舔舐著他眼中彌漫的朦朧如霧的藥液。藥液帶著劇毒,灼燒著白芷的舌尖,忍著痛苦,白芷舔舐著,吐掉,再漱口,再去舔舐……白芷做到格外小心,仿佛是在觸摸一件神聖又易碎的器物。林涵在一邊,不覺的看癡了。

做完這些,看著一臉驚愕的林涵,白芷慘然笑笑,解釋道:

“這個藥古怪的緊,每隔七天,會把藥物都集中在眼睛上,如果不吸出來,他就瞎了。哪怕,就算是以後醫治好了,怕也是廢人了……”

林涵點點頭。

“你不會中毒吧……”

“隻不過這麽一點藥,我又都吐出來了,沒什麽事的。”白芷起身,拿了一個藥方子,叫小二過來,代為熬藥。

白芷靜靜的坐在床邊,幫易輝蓋好輩子。易輝在昏迷中,身子還是偶爾的顫抖抽搐,想來是太冷太痛了。

林涵站在床邊,也是一臉的不忍。

“怎麽會有這麽邪惡的藥,讓人遭受這樣的折磨?”

“痛不欲生,對不對?所以啊,才會讓那個給他下毒的人心理扭曲。可是,易輝不是這樣的人呢,這些日子的折磨,把他的容貌,武功全毀了,他該是多麽的折磨,都未曾聽他抱怨一句。”

白芷倏然淚落。

“白姐姐,你也不要哭了。易輝吉人天相,一定會沒事的。霍穀主不是聖手神醫嗎?我們到天山,見到霍穀主,也許霍穀主就能醫好他了。”

“我是怕他等不及啊,要是那樣的話,淩霄也會怪我,沒有替他照顧好他的好女婿的……”

無奈而酸澀。

“把毒藥從眼中吸出來就會減緩病逝,那麽,能不能把毒藥都逼到眼中,然後一下子吸出來,是不是病就好了?”

林涵試探的問。

白芷眼中光芒一閃,是啊,這麽簡單的道理,她怎麽都沒有想到?

可是,易輝必然是不答應的吧。

因為心遠的那個小弟子說,心遠原來的弟子都是因為幫他吸出毒液死的,也因此,易輝一直都不願意她這麽做,那麽,易輝又怎麽會答應讓她把毒全吸出來?

其實,她也感覺到,允吸的毒液沾到舌尖,就仿佛一下子貫穿全身,她去吐掉和漱口,根本就是自欺欺人而已。

微微的感覺到心跳有些加快,她可能也中毒了吧。

不過,就算是中毒又有什麽可怕的,哪怕隻有一線能夠醫治他的希望,她也是願意用生命去嚐試啊。

隨後的幾天,易輝就一直處在昏迷的狀態。

每天,白芷都會施針把易輝體內,心脈的毒逼至眼睛,然後,輕輕的允吸出來。

剛開始的時候,藥液很多,但隨後,就漸漸的少了,而易輝的內力,體力也漸漸的恢複。昏迷中,他身體的抽搐和顫抖也越來越少了。

沒有了痛苦和折磨,雖然每天隻是灌下一些湯水,易輝的臉色竟然也慢慢的恢複了。

白芷每日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多,林涵心情也是大好。

一直給易輝喝下迷藥,讓易輝不能醒來,也是白芷和林涵的約定,雖然照顧一個沒有意識的人很麻煩,但是二人卻也忙的不亦樂乎。

“他現在內力在恢複,估計不用多久,他的武功也就恢複差不多了,到時候,他醒了,一定會惱我們吧,到時候,我可不敢保證還能不能一掌把他打暈!”

林涵幫易輝擦了身子,換了衣服,順手把手搭在他的手腕上,對進來送藥的白芷開玩笑。

“是你打暈他的,不是我……”白芷笑道,覺得眼前有些發暈,差點把藥撒了出去。

“你沒事吧,你臉色不好,真的不會中毒嗎?”林涵問。

白芷一直堅持,讓易輝昏迷,是要顧及易輝的感受,怕他不接受這種療毒的方式,而自己是不會中毒的。林涵雖然疑惑,但是在白芷的堅持之下,也未作更多爭執。但是,白芷的臉色越來越不好,體質也越來越差。

“我太累了,從黃州回來,就沒有好好的休息哪怕一天。這幾天又給他這麽操心……等他好了,我就大睡幾天……”白芷笑道,神情愉快自然。

林涵也未多心,和白芷聊天。

“有一次聽許莊主提到霍穀主,莊主對這位表妹,也是很引以為榮,據說是仙女一般的漂亮?那麽,是不是比白姐姐還要漂亮?”

白芷莞爾一笑:

“你的嘴巴太巧了。霍穀主是非常漂亮聰明的,所以啊,當時穀裏的姐妹聽說她匆忙的就訂婚了,還是……”看了一會一眼,不好再貶低和這個病人,白芷緩了緩:“還是一個籍籍無名的人時,都是很惋惜感歎的。大家都以為,淩霄未來的夫婿是要像許莊主這樣年輕有為的大家子弟……不過,現在看看,淩霄是有眼光的人,不枉她這一世的聰明了……”

說到最後,隱隱有些酸澀。

這些日子以來,林涵自然也是看出二人的端倪,也是了解。

“淩霄是聰明人,但凡大家子弟,生活閱曆過於一帆風順的,不免都有些驕傲自矜,多是眼中無人的,可是易輝卻頗為坎坷,受過苦……他凡事都是小心翼翼的,惟恐讓別人有絲毫的不高興,寧願是苦著自己,委屈著自己去求個完滿。他受的苦太多了,不能再苦了……”白芷的手輕輕拂過易輝的臉頰。易輝的臉線條柔和,白皙紅潤:“終於,有淩霄喜歡他,怎麽能還沒有有過幸福就去了呢……”

再一次的幫易輝把毒逼至眼睛,毒已經近乎沒有了,再一次舔舐他的眼睛,微弱到感受不到的藥。白芷的臉上露出笑容。易輝的毒真的解了。

“林涵,你見過你哥哥喜歡的女子嗎?”

林涵詫異。

“沒有……不過哥哥信中提到,那個女孩子應該也是非常漂亮的。為了她,哥哥是願意去死的……”

“對啊,為了愛的人,是願意去死的……”白芷吹氣如蘭。“林涵,我不能再瞞你了。從給他把毒吸出來的時候,我就中毒了。”

林涵大驚,原來的猜測變成事實。

“我喜歡他啊,不願意他再受苦了,你說,他是不是值得去愛的人……”

白芷的眼睛朦朧,如煙籠霧一般。

“原來淩霄訂婚,我還為她不值,覺得是太草率了。可是,見著他,我便慢慢的喜歡他了。我沒有淩霄的好福氣,能夠和他一輩子在一起,不過,就是現在這樣我也很知足了……我能夠救他,哪怕是代他去死也好。他還能和淩霄幸福的生活,一路上,一直是他在護著我,幫我擋著暗器,喝毒藥……現在我終於可以為他做些事情了,很高興啊……”

林涵緊閉著嘴唇,一時無話。

易輝的手微微的一動,觸碰到白芷的手,白芷一驚,回身看著易輝。

易輝睜開眼睛,眼前人影朦朧,揉揉眼睛,試著起身,覺得頭痛.

“我睡了多久……”

白芷蒼白的臉上泛著幸福的笑意,林涵的神色僵持,易輝微微感到怪異。

“好久好久,你的病終於好了,你運功試試……”

易輝依言運行功力,竟然真的是內力通行無礙。再運行一周,全身的慵懶和懈怠盡皆消失,是好久都沒有的暢快淋漓,清爽自然的感覺。

“我竟然是真的好了?”

白芷笑笑,給易輝倒了杯水,也給自己倒了杯水。

“自然是好了,你不知道,為了救你,林涵也是不眠不休的照顧你,不要再輕易的病了,折騰著身邊的人也是受不住了!”

易輝略帶歉意的點頭,看看林涵,林涵臉色蒼白,神情僵硬。

“謝謝你,兄弟!你是不是太累了,怎麽……”

易輝疑問著,話音未落,白芷就跪倒在了床邊,手用力的抓住他的衣服,眼神蒼茫無助。

易輝一把把白芷拉到懷裏:

“你怎麽了?”

白芷的嘴角微微的淌血:

“真對不起,我原來是不願意你看到我這樣的。我怕痛,受不了那樣的苦,所以我就服了鶴頂紅……你的藥解了,沒事了。你可以不必痛苦了,去做想做的事情了……”

白芷斷斷續續的聲音中,易輝明白了自己昏迷期間發生的全部。

“你怎麽能這樣?你好傻……”

“我還是一個稱職的大夫,對不對,終於是救了你。我很知足啊,認識你,喜歡你……”白芷的聲音虛弱,生命飄忽。“淩霄知道會不高興吧,我不是有意的……”

抱緊懷中的女子,易輝心痛不已。

“吻我好嗎?”

白芷漸漸失去了血色,眼神也迷蒙了起來。

易輝一手抱著白芷的身子,一手托著白芷的頭,深深的吻了下去。

“你不會忘了我的吧……不要忘了我啊……”

白芷仿佛是用盡了最後的力氣,淒淒哀哀,眼光中泛起最後的一絲光,然後,又驀然的暗淡了下去。雙手垂了下去,身子也漸漸的冰冷。

易輝把白芷的身子緊緊的抱在懷裏,淚靜靜落下。

北風呼嘯,塞外的莽原之上,衰草斜陽,在風中嗚咽作響。

一座孤墳前,易輝跪在墳錢,安靜的燒著紙錢,紙灰被風吹起,在風中打著卷,四散飄遠……

易輝起身,良久卻不願意離去。

“白姐姐和我說起我的哥哥。我哥哥為他愛的女孩子去死,到最後的信上,也是心甘情願無怨無悔的。白姐姐願意救你,也是無怨無悔的。她還說,你以前受的苦太多了,她不忍心你再受苦,更不忍心你這一輩子就此毀了……”

林涵動情的說。

易輝神色淒哀,卻也是平靜。

“她的心意我何嚐不懂得,我就是怕她走這一步啊,所以才堅持把你們關在外麵的。縱使她是無怨無悔,可是我又哪裏承得起這樣的情……這一生,我是欠她的。她生時無依無靠,亂世飄零,死後又隻能葬身於塞外……”

言語中,易輝的眼淚已經落了下來。

眼前是她的笑她的怒,她的蕙質蘭心溫柔婉約,而眼前,已經是荒墳一座。

黃土一抔,天人永隔。

“易公子,是林涵太過粗心了,對白姑娘照顧不周。又擅自把你打暈,以至於造成這樣的後果。林涵罪責難逃!請易公子懲罰,亦或者,林涵自行向許莊主領罰。”

林涵單膝落地,跪在了易輝的身前。

知道名劍山莊死士的規矩多,易輝躬身扶起他:

“我視你為兄弟,你也不必這樣。我自然知道,你也是不願意白芷受傷害,也是願意救我的,又怎麽會怪你。不要耿耿於懷了。”

抬眼又望了望蒼茫的天際。

夜幕降臨,夜色吞噬了天邊最後一抹落霞豔麗的紫紅。

“還是沒有收到慕寒星他們的信號?”

“是。”

天山就在不遠處,隱約可見。自己這一路曆經坎坷,幾遭磨難,一路的耽擱都到了天山,而他們,又遭遇到什麽,反而是還沒有前來會合?

思索中,突然見天空中一連彩色的花火騰空綻放。

“許莊主到了!”

林涵道。

客棧裏,許思揚一身白衣,劍眉星目,英俊瀟灑,翩然如玉,儒雅沉穩。

林涵單膝跪下行禮,易輝也連忙與許思揚見禮。

許思揚是霍淩霄的表兄,而且,易輝拜師紫竹山莊,師父沈子興的夫人也是許思揚的二姑母許馨。是以,二人也頗有些淵源。這一回到天山,許思揚自始也是多方關照。

聽易輝大略的介紹了情形,許思揚點頭。

“你們這一路雖然坎坷,到底是過來了。淩霄本該也是到天山了,可是,他們始終沒有同名劍山莊聯係,也不知道是因為一路順利還是遇上了不測?”

易輝皺眉。

“你身體怎麽樣?我們去天山吧,我安排人在這裏,如果淩霄還沒到天山,隻要釋放名劍山莊的信號,就會有人接應他們。如果他們已經到天山了,我們也能接應他們!”

許思揚沉著的安排。年僅二十一歲,就繼承名劍山莊,統帥武林,他的見識,氣度,膽識都是非凡的。

“我沒問題,我們明天就可以啟程。”

易輝堅定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