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就中更有癡兒女(上)

七連環綻放在天空,一瞬間美麗炫目,不多久,客棧門口不遠處的大樹上,一盞紅燈高掛。

易輝縱身躍起取下燈籠,隨即樹後麵閃出一個一身黑色勁裝,眉清目秀的年輕男子。男子單膝下跪:

“弟子林涵見過持令者!”

易輝伸手,把七連環的鐵筒交到林涵的手裏:

“是許莊主的七連環令,沒錯,林涵聽令!”

林涵看了一下鐵筒,揣在懷裏。

易輝伸手扶起了林涵:

“林兄弟,我是易輝,有求於林兄弟……”

客棧裏,易輝大略的把目前的情況和自己的任務跟林涵講了。許思揚說過,名劍山莊的死士是絕對不會叛主,是以,易輝也很放心林涵。

林涵與易輝年齡相仿,又有使命在身,林涵也隨即表示誓死保護二人到達天山。

林涵也住進客棧,微風徐徐的夜晚,三個年輕人氣味相投,言笑晏晏,直到易輝倉皇的把自己關到房間裏。

房間內,易輝壓抑的痛苦的呻吟,房間外,白芷淚流滿麵。

痛苦綿延,仿佛地久天長一般。

縱使是林涵自幼在名劍山莊受到嚴苛的訓練,見慣了痛苦和磨難,看到此情此景也禁不住動容。

三人同行,一路很順利,大約雷容他們也認為,易輝和白芷葬身山崖了吧,三天之後,過了玉門關,直奔哈密。

隻是,易輝的毒卻越來越厲害了。

每夜痛苦的折磨,易輝形容衰枯。他臉色蒼白,毫無血色,在易輝的身上,一點點的印證著心遠的語言。

“……你的血液會像要結冰一樣的冷,會有無數的冰刀雪劍不停的穿刺你的身體,在你的肌肉裏,骨髓裏不停的刺……你會像我一樣,變得蒼白,羸弱,漸漸的失去健康,嗬嗬……到時候,你也會體會到什麽是生不如死,體會到一個人是怎麽樣被剝奪了尊嚴,喪失了良心……什麽禮教道德,什麽善惡是非,都是假的,隻有你體內的痛是真的,漫無邊際的痛……”

心遠的話一次次在白芷的心頭浮現。易輝沉默的承受著身體痛苦,白芷的心也同他一樣受著折磨。

一日日的淚流滿麵。

一方幹淨的帕子遞過來,林涵蹲在白芷麵前。

“不要哭了,易公子也是見不得你哭的,不要讓他再擔心你了……”

白芷拿過帕子擦著眼淚,忍不住的抽泣。

“我還是大夫,卻救不了最想救的人,霍穀主也不在他身邊……我們隻能一日日看著他受折磨,這樣下去,再怎麽樣一個人也毀了。今天給他把脈,他的內力已經所剩無幾,怕是武功也沒有了。你們練武的人,學得這一身的好武藝,怕是也是吃盡了無數的苦才換來的,就這樣沒有了。”

林涵也是一聲長歎。

“習武之人,總是希望能夠在武功上有所精進的。不過,無論是武藝如何,終究是殺人利器,也不是有什麽好的。”林涵目光清寒,年輕英氣的臉上滿滿是落寞:“我自幼父母雙亡,和哥哥一起被親戚賣給人販子,之後,又曆經波折,才到名劍山莊。我們被訓練成死士,無欲無求,唯一的想法是忠於名劍山莊。嚴密苛責的訓練,都一一熬下來了。就要注定在這邊塞小城,日日的等待著有一日,會有七彩連環的出現。為誰風露立中宵……”林涵嗬嗬一笑。

易輝不知不覺中出現在後麵,輕輕拍了拍他的肩:

“從天山回來,我跟許思揚說,讓你回名劍山莊吧。死士完成一次任務,就可以到眉山名劍山莊,有一個更好的位置吧……”

林涵點點頭:

“原來我也是希望能夠盡快的有機會完成任務,回名劍山莊的,然後至少就是有一個正常人的生活了。要知道,我哥哥一年前,為了完成任務,九死一生……終於得到了回山莊的機會。當時,我們就期盼著團聚了。但是,現在他已經死了,我到哪裏也就無所謂了……江湖詭異風波急,縱使武藝高強又如何,連一個普通百姓也做不得……”

明月皎潔,照在這個年輕英氣的臉龐上,愁緒籠在眉頭,黯然神傷。

“你的哥哥也死於江湖爭鬥嗎?那就不如,就此金盆洗手吧。”白芷道。

林涵搖搖頭:

“算不得,他喜歡上了一個不應該喜歡的女子……有一次他執行任務受傷,被兩個女子所救,他愛上了其中的一個女孩子。可是,那個女孩是冷花宮的弟子。冷花宮的規矩,是不允許弟子與男子婚戀的,所以冷花宮囚禁了那個女子,哥哥為救那個女孩子,孤身去冷花宮。他沒有救出那個女子,反倒是自投羅網,死在了冷花宮……”林涵抬頭看了易輝:“其實,前幾天我就接到消息,許莊主要來施平城,已經是到路上了,又因為我哥哥的事情耽擱了,他中途去了嘉興。可能,他會過來的。”

易輝點點頭:

“你也莫太悲傷了,許莊主重情義,不會虧待你們的。”

林涵慘然一笑:

“許莊主年輕有為,上下莫不佩服。我也自然不擔心什麽?我和哥哥幾次被販賣,身無一物,受盡折磨,九死一生,能活到現在也知足了。隻不過,哥哥不過是愛上了一個人,哥哥和那個女孩子是真心相愛的,冷花宮何至於那麽絕情,一定要將他們置之死地啊……如果有機會,我一定會替哥哥討回一個公道的……”

易輝拍拍他的肩膀:

“你沒有哥哥,還有我們這些朋友!我自會把你當親兄弟的!”

易輝的眼神中盡是誠摯的目光。

林涵點點頭,伸手重重的捶在易輝的肩膀上。

易輝性格溫和謙遜,坦蕩真誠;林涵年輕直白,善意爽朗,明亮的月光下,二人結下深厚情義。

出了玉門關,就不是肅殺的秋,而是酷寒的冬了。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第一次不是詩中的景象,而是現實中,眼前的景致了。

蒼茫雪山高聳入雲,就在不遠處,他們切實感覺到了勝利在望了。

可是,已經進入九月份了,重陽節馬上就到了,這是他們約定在這裏聚首的日子。但他們還是沒有得到慕寒星和霍淩霄的示意。既沒有求援的示意,也沒有表示,他們已經到達了天山。

雖然有些隱隱的擔憂,但是,他們也隻能放緩了腳步。

塞外的景致風俗皆不同於中原,三個人還年輕,都是好奇心性,免不得在城中一陣閑逛。擔心易輝的病,白芷每到一地便遍尋醫書藥典,搜羅民間古方,嚐試配置了各種草藥給易輝喝下。二人皆是盼著病情緩和,試遍了各種藥物,但是偏偏不幸的很,竟然始終沒有一種藥物對易輝的病情有任何的緩解。易輝的病情越來越重,形容枯槁,羸弱無力。他的武功內力盡失,病痛折磨,各種藥物的反應越來越嚴重,時不時的咳血,胃裏吃不下任何的東西,雖然易輝強自撐著,不願意給二人過多擔憂,但是,白芷身為大夫,卻切實感覺到易輝飄忽的生命。他的生氣是那樣的虛弱,不知道他能撐多久,會不會就在下一刻,突然消失了。

又是七日的輪回,易輝卻強自把自己鎖在了客棧裏,不讓白芷和林涵進去。屋內易輝疼痛難忍的在地上呻吟,不停的碰到的椅子和桌子聲音劈啪作響,白芷猛然醒悟,今天,易輝是根本看不到東西的。

“你把門砸開,不能讓他自己在裏麵,我們要救他……”

白芷哭著衝林涵大喊,慌亂急切。

林涵遲疑了一下。他欣賞易輝,對他受盡痛苦也是非常的同情憐憫,但是,英雄相惜,他明白,易輝骨子裏的堅忍和孤高,又怎麽會願意他們看到他現在無比的狼狽,接受他們的同情。

“他是不願意我們看到他的……”

“不行,他現在看不到,他會瞎了的。過了今天,他就會變成瞎子,什麽也看不到的……”

白芷哭喊著,用力的砸著門。

林涵也是一驚,猛然出手,門閂當啷一聲斷裂,推門,見易輝強自把自己的身體擠在了牆角,一身的塵埃,嘴角咬著衣服,額頭上淌著鮮血。那是剛剛撞到硬物留下來的傷口。易輝似乎聽到了門開的聲音,下意識的抬頭。

那一刻,林涵和白芷看到的是毫無光芒,失去聚焦,朦朧一片的眼神。

白芷跪在易輝身前,去抱他,卻被易輝推開。

“我不要你變成瞎子……”

白芷哭著從地上爬起來。

“白芷,你聽我說……不要管我,不能再讓你冒險,不能再搭上另一條性命!”易輝忍著痛苦,聲音顫抖卻堅定:“林涵,帶她出去,你們都出去……”

林涵站在屋中,左右為難。

白芷輕輕站起來,俯在林涵耳邊低語:

“你把他打昏,我找到辦法醫治他了!”

林涵質疑的眼神。

白芷推了推他:

“快點啊,你要看著他變成瞎子嗎?”

林涵點點頭,再不猶豫。

他迅速的欺身到易輝的身邊,向易輝出手,毫無防備的易輝,一下子就昏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