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絕境艱難死向生

到了河陽,已經是西北地區了。估計再走兩三天,就可以到西北邊境。出了玉門關,到哈密,天山,也就再不遠處了。

易輝與白芷到河陽,隻休息了一個晚上,就馬不停蹄的往前走。

一路上,按照約定沒有同慕寒星和霍淩霄聯絡,是以也一直沒有得到他們的消息,但是,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他們一路被追捕,那麽,慕寒星和霍淩霄就應該沒有暴露吧,隻要他們能平安的取得血優曇花,那麽,他們這一路的辛苦也是值得的。

中午的時候,找不到驛站茶樓,隻能在群山隱隱之中,崎嶇蜿蜒的山路上下馬,隨意的坐在山石上,就著水吃著隨身帶的幹糧。

大約是餓了,兩個人吃的很香,大口咀嚼著,都顧不上說話。

一頓狼吞虎咽之後,風塵仆仆的兩個人相視而笑。

“餓了吧,誰讓你早上不肯吃東西來著……”白芷笑易輝,話一出口,隨即就後悔了。

心遠給易輝喝下的藥,白芷找不到可解的辦法,甚至,窮盡了腦汁想出的藥方,竟然連緩解易輝的傷痛都做不到。那毒藥,就像是如影隨形的惡魔,潛伏在易輝身體的某個角落,一到午夜,就會突然突然張開血盆大口,啃噬著他的皮肉,心肺。漆黑的夜裏,易輝把自己關在屋子裏,對抗著體內徹骨的寒冷的痛楚,看不到一絲光明,就如落到了地獄一般。

比死更恐怖的痛苦,才會讓心遠那樣的扭曲吧。

但是,易輝不允許自己放縱。他是易家的長子,無論在什麽時候,都必須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漢,所作所為,都要光明正大,俯仰無愧。他不能因為毒藥而就此墮落。

那一日,在那個荒涼的山村,縱使是痛不可擋,眼前昏暗,他又如何不知道,美麗溫柔的白芷的深情款款……然而,越過一步就是一死難孰的罪,哪怕是孤獨的麵對難以承受的寒冷,也要拒絕懷抱的溫暖。

痛苦一日比一日更甚,而易輝也明顯的感受到,自己的內力,體力迅速的流失。他變得羸弱,乏力。

夜夜難安,可是他仍舊每天早上早起,匆匆趕路;吃法味如嚼蠟,但是,為了補充體力,他也一口口往下咽;但是,從前天起,他竟然是什麽東西都吃不下,幾口水喝下去,也是胃痛難當。

早上白芷遞給易輝一杯水,易輝剛喝進去幾口就吐了出來,一陣幹咳,甚至吐出了血。

此刻看著易輝縱使身形消瘦,臉色蒼白,卻也是神色如常。白芷反倒有些不自然,隻是靜靜的看著他,眼神閃爍。

易輝毫不在意的笑笑,仍舊大口的吃著手裏僅剩的半個燒餅。

一口燒餅一口水,易輝吃的滋滋有味。

也大抵因為如此,白芷才總忽視了,站在自己麵前的,是一個中了劇毒的病人。

低低的咳了幾聲,易輝用手捂住嘴,嘴裏含著又腥又鹹的血,易輝強忍著把燒餅咽了下去,眉間劃過一絲一閃而逝的痛楚。

隻要還有一絲意識在,也是要努力的保存體力,也是要往前走下去。

起風了,山穀中的風回蕩著,呼嘯著,揚起了一陣沙塵。馬兒也嘶鳴起來,帶著驚恐和不安。白馬靠近了易輝,低頭蹭著他的肩膀,踱著碎碎的步子。

“咳咳,總是這麽大風啊……”沙塵迷了白芷的眼睛,白芷一邊揉眼睛一邊道。

易輝警覺的站起身來,環顧四周。

他們來的路上,馬蹄揚塵,迷蒙了道路。

是敵是友,有時候並不需要看清來人。戰場的曆練,易輝敏銳的感到了殺氣。

示意白芷上馬,迎麵,也是一大隊人馬,冷冽的殺氣逼來。

兩旁都是隱隱群山,山路狹窄,他們很難擇路逃脫了。

不由的緊張,白芷在易輝的身後,悄悄的拽住他的袖子。

來人竟然是雷容等人。

原以為離開穗城之後,他們又在山村耽擱數日,已經甩開了雷容等人。但是,他們不過又走了這一日,竟然又被他們追了上來。

“易公子武藝高強,實為一代英傑啊。”雷容一臉高深莫測的笑意。

易輝沉默,冷著臉看著雷容。所謂的名門正派,為了一株藥草,竟然勾結在一起,為難與世無爭的藥師穀。原來對這些所謂武林前輩的敬畏早已經是蕩然無存。

“我們不過是想讓霍穀主陪同我們到天山一趟,易公子又何必不放手?易公子一代才俊,自然知道見機行事的道理,我們也不願意傷了易公子,希望你還是能理解的……”

易輝冷笑一聲。

“易輝自幼受教,心中端的是道義和情義,莫說淩霄是易輝未過門的妻子,就是普通朋友,無故遭人的欺淩脅迫,一會也是要挺身而出的!你們憑著人多勢眾自然可以讓我們血濺三尺,但是,卻不可能讓我忍辱偷生!”

雷容被易輝的詰責說的臉上一陣青白。見勸不動易輝,雷容又轉向白芷:

“霍穀主真是好福氣,有一個情比金堅的好郎君,易公子重情重義,可是霍穀主可是忍心看著易公子為您血灑異鄉?”

雷容的眼神複雜,閱盡滄桑之後,把一切世事炎涼藏在了眼底。那樣的眼神帶有很大的迷惑性,讓白紙心中顫抖。

強敵如雲,而他們的路已經被封死了,聽了雷容的話,她禁不住有些動搖。

血優曇花真的值得再付出更多的生命嗎?

試探的目光向易輝看去,清澈的雙眼,沒有恐懼,沒有猶疑和混亂,是那樣的堅定坦蕩。

“既嫁從夫,我聽輝哥哥的,輝哥哥說怎麽辦,我就如何!”

白芷從容道。

雷容眼中的笑容漸漸轉冷,從偽裝的善意到直白的邪氣。

“看起來,我們還是要兵戈相見的,那就隻能勝者王敗者賊,可惜了易公子濁世美玉,何必如此看不開……”

雷容說話間,已經出手。

易輝手中長劍猝然出手,隻取雷容的雙眸,絲毫不顧及雷容刺過來的劍。竟是要兩敗俱傷的打法

雷容慌忙的撤出劍,隻一瞬,易輝抓起白芷的手飛身上馬。前後都是雷容的人,易輝一咬牙,打馬直奔山下衝去。

身後,幾十匹馬緊緊跟隨。

山下是一片空曠的平地,穿過這塊空地,遠遠的就意識到,這是絕路,他們已經走到了崖邊。

勒住馬韁繩,易輝抱著白芷下馬。

此時,百草具衰,悲風呼嘯,二人站在崖邊,衣袂飄飄。

大家子弟玉樹臨風,少年英氣;聖手神醫美麗溫柔,清雅出塵。本是才子佳人大歡喜的故事,卻在二人身上看到了義無反顧的悲壯。

易輝溫和的拍了拍馬,要馬兒離開,白馬似乎也感覺到了不詳,低著頭蹭在主人的肩頭,鼻子嗬氣噴在他的臉上。易輝慘然一笑,撫摸著的馬的脖子,突然間伸手打在馬背上,馬兒吃痛,一溜煙的跑開。

看著慢慢靠近他們的眾多的“名門正派”,易輝神色平和,無怒無怨,無恨無悲。

“白芷,今日我們很難逃脫,我們如果被他們抓住,必然是受盡折磨侮辱,我不願受人脅迫,也不願你落入人手。後麵是懸崖,你敢不敢和我一起跳下去?”

白芷眼底也是無限溫柔。

“和你一起,有什麽不敢的?”

回望雷容諸人,易輝目光淩厲:

“武林正道,名門正派為一己之私草菅人命,諸位要記得善惡終有報!”

風起,悲風嗚咽,宛若黃葉,易輝和白芷躍入懸崖。

急速的下墜,易輝一手緊緊的抱住白芷的腰,一隻手試圖去攀到懸崖邊上的東西。手劃過了荊棘藤,易輝奮力的去抓住荊棘藤,然而,秋日枯黃的荊棘藤承受不住兩人的重量,在稍稍減緩了二人下降的趨勢後,荊棘藤猝然而斷。易輝手劃過崖邊,被尖銳的岩石劃出一道道深深的血痕,終於是抓住了一塊突兀山石。

手扒住山石銳利的邊緣,血順著手臂滴落,易輝咬緊牙,看著腳下,到懸崖底還有不短的距離。抱緊了緊閉雙目的白芷,易輝身上用力,越到了不遠處在崖邊破石而生的大樹上,樹枝被猛撞,晃了幾晃,終於是撐住了二人。再輕輕躍起,手盡力的抓住山石。易輝就這樣,一步步的帶著白芷落到了懸崖底。

把身子靠在崖壁上,易輝體力全無,看著猶自不敢睜眼,瑟縮的白芷,易輝勉力的笑笑:

“沒事了,我們到地上了,不怕了……”

白芷試探的睜開眼睛,果然是到了懸崖底下,四麵都是巍峨高山,腳底是土地,淚水奪眶而出,一下子撲進了易輝的懷裏。

“我還不想死,我以為要死了……”

易輝愛撫的拍拍她的肩:

“沒事了,不會死的,哪能那麽輕易的死掉?”

易輝話剛一落,便覺得胸口劇痛,一口鮮血噴出。

“輝哥哥,你怎麽樣?”

易輝扶住白芷,才沒有倒在地上。易輝眉頭緊皺,強自忍住劇痛坐在地上,吐納著氣息,良久,神色才稍稍緩過來。

“大概是剛才用力過甚了,沒什麽事,不用擔心……”

“你的手……”白芷半跪在易輝的身邊,拉起他的右手手臂。手臂上被鋒利的山石劃破了好幾道,鮮血淋漓,一道最深的傷口,凜凜的露出白骨。白芷臉色慘白,從懷中掏出隨身的藥,沒有清水衝洗傷口,白芷隻得用手帕輕輕擦拭著血跡,顫巍巍的把藥灑在易輝的傷口上,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般滾落。

“傻丫頭,我們也算是向死而生了,這點傷算不得什麽,別哭了……”

白芷不語,把頭靠在易輝的肩上,易輝微微一驚,卻也沒有動。

“白芷,我們可能掉到一個四麵環山的穀底了,雖然現在還活著,可能是一會兒半會兒出不去的,怕不怕困在這裏一輩子啊……”

易輝半認真半開玩笑緩解著氣氛。

“不怕,還有輝哥哥陪著我就不怕……藥師穀也是如此地一般,了無人煙,我們也很少下山,我慣了。我們去找水,找找吃的,就終老一生也不怕……”

白芷道。

話說得自然而言,可是話音一落,也忍不住麵龐緋紅。

不經意的才會說出心底的話吧。

易輝輕咳了一聲,掩飾過去,在白芷的攙扶下起身。二人在山穀中四處尋覓著,看看哪裏能走的出去,在哪裏能找的到水。

兩個人走走停停,在山穀四處走遍,走到黃昏,也沒見到一條出路。四麵環山,從懸崖底往上看,青山高聳入雲,連天都隻有小小的一片,崖壁陡峭,斷然是沒有輕易攀爬上去的可能。

“這裏是上蒼的監牢啊,是真的天牢啊,我們前世肯定犯錯了,才會被關在這裏……”

白紙忍不住的感歎。

易輝微微一笑。白芷到底是未諳世事的明朗少女,縱使境遇艱難,也沒有讓她灰心喪氣。

“好在,上蒼是要囚禁我們,不是要餓死我們……”

山崖底下有個山洞,山洞陰濕,山洞出口處竟然山泉流淌。秋天,野果子成熟,鮮紅的,油黃的果子煞是好看。二人一時的生存無憂。

白芷興奮的坐在山泉旁邊的巨石上,拘起一捧清泉喝,泉水冷冽,心肺俱是暢快無比。白芷滿意笑笑。抬頭,就見易輝在旁邊,用泉水清洗著自己的傷口。

易輝身上的劃傷,因為塗了上好的創傷藥,已經止血,當時,手邊沒有幹淨的布,也沒有包紮。易輝挽起袖子,很認真的用泉水衝洗著手臂上的血痕,清水流過傷口,易輝微微皺眉,卻是一語不發的把傷口清洗幹淨,然後扯下自己的衣服下擺,小心翼翼的包紮好。

易輝做的有條不紊,仿佛是熟稔無比,一時間,白芷竟然看癡了。

“原來也是這樣給自己包紮傷口嗎?痛嗎?”

易輝笑笑,臉色有些蒼白,發絲淩亂的擋在眼前,一時間覺得周圍有些朦朧,仿佛又回到了嘉興,被師父重責之後,一個人躲到後山的山穀,清洗著自己的傷口。

“你知道啊,被責罰,到底是很丟人,一起跟師父學藝的時候,有時候被打了不願驚動別人……”

白芷出乎意料的抱住他的肩膀,把頭靠在他的肩上,淚水滑落。

易輝一時怔住,有些慌亂

“白芷,你別這樣,恩,我不痛,沒事的啊……”

白芷卻是更緊緊的抱住他,一語不發。

易輝不敢動,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易輝從小跟隨師父在嘉興練武,紫竹山莊的同齡女孩子隻有小師妹沈青梅。山中都是男弟子,爭相恐後的對美麗可愛的小師妹獻殷勤,易輝性情卻是孤僻的,很少同青梅講話。小師妹萬千寵愛於一身,也是很少注意到他。心中一直有著對妹妹和寒月的愧疚,易輝又很少接觸女孩子,是以對情事並不是很了解。就算是同霍淩霄訂婚,他的關懷和照顧,若說是發乎情,不如說是發乎禮。

白芷的情意,他隱隱的感覺到怪異,但是,想著霍淩霄已經是自己的未婚妻,白芷也是淩霄的姐妹,一切都是已經注定,也就不多理會了。

但是。困在山穀中,與世隔絕,所有的這些都變得虛幻,白芷也就任性縱情了。

大約,也是因此,縱使出不去這個山穀,白芷也沒有驚慌和恐懼,反而是很樂觀的找尋水源和野果,盤算著怎麽經營這裏的生活。

易輝想了想,伸手微微用力,把白芷的手分開。

白芷抽噎不已。

“我知道,我比不上淩霄,如果有她在,你就不會被迫喝下心遠的毒藥,不會經受這麽多痛苦。就可以輕易的從雷容手裏逃脫,不會落入這山穀……她醫術卓絕,而且還會一些名劍山莊的武藝,足以自保,不會成為你的拖累,她漂亮聰明……我的醫術不好,解不了心遠的毒,也治不了你的毒,讓你受盡折磨,體力受損。我幫不了你,是我不好……”

白芷低著頭,淒淒的說,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一滴滴的落在山石上。

一番話,易輝也是心痛不已。

這一路的奔波,白芷也變得清瘦了。一襲白衣沾滿了塵灰,淩亂的發絲在風中飛舞。清麗的臉龐上帶了淚珠,明眸中,是滿滿的委屈……

“白芷,你說什麽呢?我沒有怪你。你跟我吃了很多苦,被圍捕,受驚嚇,甚至和我一起跳入山崖。你付出了這麽多,我怎麽還會怪你呢?你是個好姑娘,非常好的姑娘,講義氣重情義,不比淩霄差。但是,白芷,淩霄是我的未婚妻,是你的好姐妹,不為別的,就為這個,你的情,我承受不起……”

白芷含淚點點頭:

“你是有情有義的人,是淩霄的眼光好福氣好……我沒有別的想法,可是,現在就是我和輝哥哥兩個人……”

“我們要想辦法出去,而且一定出的去的,白芷,要是我們不克製自己,就害了你。”

易輝眼中是誠摯和關切,純淨坦蕩。

白芷輕輕的撫摸著易輝的手臂:

“他們待輝哥哥不好,輝哥哥不怨嗎?為什麽不為自己多活幾天呢?武藝練到什麽時候才算是好?學武也是為了身體更加康健,少些病痛。如果練武都要承受這麽多痛苦,一身武藝又如何?藥師穀醫治的江湖中人,越是武藝奇高,聲名遠播的受的傷反倒是越重,受的苦楚也越多。”

白芷一連串的追問,易輝也是一時的語噎。

少年的記憶裏,常常是帶著滿身的傷痛,自己清洗著傷口,看血染紅清泉;跪在師父的院子中,寒霜濕衣,孤獨的對著一輪明月,那時候,他真的不怨嗎?他也曾想過逃避,想過就算是他不去練武,不努力又能怎麽樣呢?他也可以如山下的少年一樣,轟飲酒壚,走馬射兔,可是,每一次他都是咬緊牙關,重新站起來,持劍而立……一身武藝又如何?沒有武藝又如何?他沒有想過。他注定了,做易家的好兒子,就要文武雙全,縱使是因此而遭受無數劫難,也是命中該有的……

無論在什麽情況下,都不能逃避,不能退縮。

拉住白芷的手,易輝的眼神明亮清澈。這個飽經痛苦的男子,絲毫不曾染上灰暗和世俗的汙塵。

“我們要往前走,不能因為艱難就軟弱和退宿。山外,還有關心擔心我們的人,怎麽能救不去理會他們的感情呢?白芷,你是好姑娘,要有你自己完滿的幸福……”

白芷點點頭。

一直都是知道的,縱使他是溫和順從的性格,心內也是堅如磐石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