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慈悲仁人身飼虎(下)

在眾人的跪謝聲中,白芷把解藥分給了村中人。

從心遠的院子裏抬出來的水兌了解藥,成為上蒼恩慈的聖藥。

黑斑迅速的消褪,原來臥床不起的人,竟然也能勉力的爬了起來,顫巍巍的向白芷叩頭致謝……

年輕的戀人臉上是失而複得的喜悅;年輕的母親親吻著懷中神色漸好的孩子,喜極而泣;年邁的老者被家中子孫緊緊的圍住……

分發完藥物,夜色已深,圓月,不知不覺中已經升到中天……

原來跟在身邊的易輝已經不在身旁,白芷意識到不妙,往來的路跑去。

穿過一條條空蕩蕩的大街,呼喚著易輝的名字。

家家戶戶因為瘟疫的消失而狂喜,沒有人聽到他們心中無所不能的神醫無助驚恐的聲音。

“輝哥哥,你在哪裏?你還好嗎?”

白芷淚流滿麵。

回頭,街角的大樹下,一個熟悉的身影在地上翻滾。

青衣沾滿了塵灰,易輝如玉般的麵孔因為劇痛扭曲著。

他的手緊緊的攥著衣服,卻是按耐不住的撕裂了長衫。

“輝哥哥……”白芷跪坐在地上,抱住易輝,把他的身子攏在了自己懷裏:“輝哥哥,你怎麽樣?你不要嚇我……”

“冷,好冷……”易輝的身體不斷的發抖,抽搐著。“痛嗬……”

白芷脫下自己的外衣,圍在易輝的身上。

“冷啊……”

易輝不由自主的緊緊抱住了白芷,想從她的身體上得到溫暖。

驀然間,仿佛想到了什麽,白芷扯開自己的外衣,把易輝的上身裹在懷裏。

秋風吹在白芷**的肌膚上,她忍不住的顫抖,卻是毫不猶疑的抱緊了易輝。

貪戀一霎的溫暖,易輝把胸口抵在白芷溫熱的胸膛上。

最後的理智的一睜眼,易輝仿佛觸電推開了白芷。

“別這樣,我不用你憐憫,我不是禽獸!走,不要管我!”

易輝猛的起身,卻又是因為劇痛的折磨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輝哥哥……”

哭泣著要把易輝攏在懷裏,卻又被易輝用力的推出去。反複的拉扯中,易輝終於是因為劇痛耗盡了最後的力氣,昏死過去。

流著淚把易輝抱在懷中,白芷低頭去吻他的額頭。

懷中的男子臉色蒼白,眉頭緊皺,呼吸急促。不時的因為劇痛抽搐著身體。

是怎樣純白無暇的靈魂,總是選擇舍棄自己去拯救和保護別人;是怎麽樣高貴純粹的人,如玉般柔和英俊的麵龐,溫文儒雅的氣質……

為什麽,上蒼如此的不公平,總是不斷的將痛苦降諸在他單薄的肩上,讓他受盡折磨而得不到救贖……

白芷靜靜的哭,淚水一滴滴落在易輝的臉上。

一連三日,易輝和白芷奔波在村子的各個角落,查看還有沒有毒藥傳播的可能。

村口的水井已經投放了解藥,白芷告訴大家,上蒼的指示,必須倒掉昨日的水,手邊的一切都要重新洗刷幹淨,方能使用。

三日來,所有的患者都已經痊愈,也再沒有新的感染病例。

易輝和白芷的臉上露出了欣慰。

短短的幾日,易輝已經消瘦了許多,臉色也變得蒼白嚇人,毫無血色。

從那一日,每到了發病的時候,易輝就把自己關在屋裏,一個人咬牙苦忍。

他不願意讓別人看到他的脆弱和狼狽,也不願意讓白芷內疚自責。

那是怎麽樣的折磨,如劍般的寒冷刻入肌膚,一刀刀的仿佛要把他的身體撕成碎片,撕碎他的意誌。漫長的折磨,可是除了第一日之外,他再也沒有昏死過去。疼痛一浪浪襲來,在他快要昏死過去的時候,就漸漸平複,然後,又是越來越重的巨痛在身體內肆虐,痛不欲生。

三更之後的半夜,他日日與病痛鬥爭,不眠不休……

“易公子,霍穀主,這裏已經沒有病人了,你們現在放心了,可以去天山取回血優曇了嗎?再晚了,我怕易公子的身體受不住這巨痛,會做出自戕身體或者別的什麽舉動來……何況,如果到時候,易公子也如我般羸弱,蒼白,就很難有第二株血優曇來救治了……”

心遠好整以暇。

“怎麽了?易公子還有什麽未了的安排?我說過,我既然給了他們解藥,放他們一條生路,自然是會信守承諾的。隻是,您尋找血優曇還是要抓緊。”

寒光一閃,

易輝手中的長劍貫穿了心遠的身體。

心遠是無論如何都想不到易輝會出手。

“你不懼怕那樣折磨嗎?你殺了我,這樣的病痛就會伴隨你的一生,讓你受盡世間一切痛苦之後死去。”

心遠不可置信的聲音。

“你以為憑借恐嚇,憑借毒藥,就可以掌控所有人的命運嗎?讓所有人喪失尊嚴,聽命於你?”

易輝冷冷的眼神。

心遠愣了一下,旋即,一口鮮血噴在無瑕的白衣上。

“死了也好,死了就解脫了,就不用忍受日日的折磨,就可以看到父親和娘親……”

心遠的聲音飄渺。

終於可以擺脫那樣無休止的折磨了,仿佛看到了父母張開懷抱,心遠的嘴角帶著笑,沒有妖冶和邪魅,是平和純淨的……

心遠的眼神漸漸失去了聚焦,再一刻,雙目緊閉,再不醒來。

易輝長劍歸鞘,神色如常。

第一次,看到易輝如此冷靜的拔劍殺人。

如閃電般的出手,決絕而果敢。

白芷驚訝,意外。

“是他配置的藥,很多種藥物,我……”

白芷眼中蓄淚。

他自己喝下毒藥,換取了百姓的平安。此刻,百姓得救了,他殺死了罪魁禍首,然後,誰來救他……

看得到心遠死時安詳的笑容,是什麽樣的折磨,會讓人覺得死亡是幸福。

最在乎的人,可是白芷卻是束手無策。

易輝平和的一笑,拍拍她的後背:

“我相信,是藥就能解的,我們不能受他的掣肘和威脅!”

叫來了心遠那個沉默的小弟子,詢問著關於心遠的一切。

小弟子自幼就是心遠買來蓄養的。心遠養了六七個這樣的男孩子,他們的職責是照顧他的起居,然後,每隔七天,在他傷痛到達極致之後,用舌頭小心翼翼的舔舐他的眼睛,以緩解心遠的毒。

就是這樣毒,也是這些年幼的男孩子所不能承受的。跟隨在心遠身邊兩三年的人,往往也會中毒而死!

是什麽樣的病什麽樣的毒?白芷心驚。

小弟子聲音平和的說著這一切,仿佛於己無關。

“你為什麽不跑,為什麽不反抗,甚至你可以在他的毒發的時候殺死他……”

小弟子神色迷茫:

“能跑到哪裏?怎麽活?殺死他又怎麽活?”

他們已經被心遠奪取了心智。除了服從,小弟子並不懂得其他。

白芷心內悲哀。

火化了心遠,說他是殉道而去,村中百姓都在村頭,看著心遠的骨灰撒入大地,化成下一季農耕的塵土。

把小弟子交給村中人照顧。

小男孩順從而溫和,很被村中人喜歡。

從心遠的房中找到了許多醫書藥典,然而,他給易輝服下的藥卻毫無記載。小弟子隻知道是藥,具體是什麽藥,他也完全不知道。

白芷費力的尋找著一切可以醫治易輝的可能,然而,無功而返。

因為自己的無能,讓易輝承擔著常人難以忍受的痛苦。白芷心如刀絞。

為什麽在他身邊的不是霍淩霄,隻有霍淩霄這樣智慧卓絕的女子才能配上他如海般寬廣的胸懷吧……

她曾今因為,這一路有他相伴而竊喜,然而,此刻卻是寧願,讓那個女子在他身邊。

如果能讓易輝得到醫治,就算是忘了她又怎麽樣?

終於是要重新上路,奔天山而去。

易輝雖然神色蒼白,但是卻是同白芷談笑,努力的再告訴白芷,他不痛,他沒有關係,不必為他擔心。

忍不住的打斷他:

“你不要說話了,你氣血不足,體力不支,我是大夫,我就算是無能,這些也是看到出來的。你不必為了讓我放心就強自忍者。你的痛我又怎麽不清楚呢?如果是淩霄在,也許她就可以醫治你了……”

白芷的淚落下。

易輝替白芷擦拭眼淚:

“世上誰不要承擔苦痛,你不要再哭了,我受得住。若是你再哭了,就徒增了我的罪過……白芷,你答應我,無論我們在什麽情況下拿到血優曇,都要把它送回黃州。哪怕是我真的撐不住了,也不能用血優曇救我,答應我!”

易輝眼神堅定銳利。

白芷一怔,明白他的意思,隨即點頭。

這個男子,無論在什麽時候,最先想到的都是別人。是別人的生死,別人的苦痛。

清澈的眼神穿過歲月浮塵,他還是跪在父親帳中,那個犯了大錯的孩子,在父親失望的一聲長歎中,再無立足之地,隻能離開父親,刻苦學藝,希望能夠再得到父親的認可。

就算是這一回,真的為了血優曇喪生,能夠救治父親,他也是含笑九泉,現在的苦痛折磨,又算得了什麽?

他怕白芷太在乎自己,會用血優曇醫治自己。那樣的話,就算是不再受病痛的折磨,他又怎麽可能還活在世上?

暮秋時節,落葉紛紛,西北的大地一片蕭索。

白芷和易輝打馬疾馳,奔向遙遠未知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