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空穀幽蘭入凡塵

眉山深處,更深露重,借著皎潔的月光,霍淩霄和白芷一身粗布衣服,打扮成農家女子,小心翼翼的在山路中跋涉。

雖然是她們的藥師穀,但是,她們也不確切的知道,近一個月來,上百個門派對藥師穀的包圍已經到了什麽態勢。走的是藥師穀的密道,霍淩霄手上憑的也隻是一張地圖。

山路難走,走了一天一夜,卻還是在山中。隨身的幹糧不夠,到晚上,兩個人都是眼冒金花,饑腸轆轆。

“你確定沒走錯吧……”白芷忍不住問。

霍淩霄再度的展開地圖,仔細的核對:

“應該是沒錯了,翻過這道山,應該是一個村落,然後就能走到鎮上,易輝會在鎮裏接應我們……”

“累死了,真的走不動了……”白芷不再顧忌是不是髒,潮,隨意的坐在了山石上。

霍淩霄也是氣喘籲籲,卻是勉力的拉起白芷:

“不行,我們要在太陽升起來前到村裏,然後裝成要去鎮上買東西。這藥師穀四周都很不安全,要是讓人發現我們是大早上在山上,就死定了……”

一臉的無奈,但是想著生死事大,還是勉力的站起。

看到路邊的涼亭內,霍淩霄和白芷禁不住欣喜。昨天走了一天一夜,今天又走了一個上午,她們是真的又渴又餓了。衣服被露水打濕過,又是白天的土路,已經沾滿了泥土,粗看起來,到真是兩個村姑。兩個人步子都有些晃,相互攙扶著進了涼亭。

“客官,您要什麽,請吩咐,小兒給您備著去……”

店小二肩上的毛巾拂了長椅。

“來一壺水,來些糕點吧,恩,南瓜餅有嗎?多來些……”霍淩霄說話都有些有氣無力。

“好嘞,您稍等,你要的馬上就到……”

看著路邊的官道,時而有人打馬而過,許多人也是一身勁裝,身帶利刃,霍淩霄就微微有些不悅。

“客官,你的茶來了!”店小二沏好茶水,恭敬的端上。

“小兒還不是這裏的口音呢……”白芷隨口的一問,伸手就要拿杯中的水喝。

小兒微微色變。

霍淩霄不動聲色的用筷子輕輕一挑茶葉,茶葉和茶水濺落到白芷手上的銀鐲子上,銀鐲子瞬間變黑。

白芷猛的扔了茶杯。

瞬間,涼亭內衝出幾個人,剛才閑散的在涼亭內喝茶的幾個“客人”也站了起來。

“你們要幹什麽?”

白芷大聲問。

“我們不想得罪兩位姑娘,大概姑娘是藥師穀的人吧,隻要兩位能帶我們去見你們穀主就可以了!”

他們並未識破自己的身份,想來,自己讓所有藥師穀弟子退居藥師穀卻是正確的。

玉手輕揚,一陣煙霧繚繞,香氣彌漫,剛剛持劍要抓人的人居然未及反應,立刻癱軟在地。

顧不上喝水,霍淩霄拉了白芷快步衝上官道。回頭,涼亭內拴著幾匹馬。扯下馬韁,兩人飛身上馬,直奔小鎮。

“白芷,我們毒暈了他們,很快就會被發現,這一路怕是不好走了!”霍淩霄目光凝重。

白芷點頭。

在這個山區的小鎮上,唯一的一家像樣的客棧,同福客棧的大堂內,易輝站在二樓臨窗處,一身青衣,如修竹一般。不時的往下望。小鎮蕭條,來往的人並不是很多,忘了很久,也是沒有看到那個清麗的身影。

雖然約定是中午的時候到達這個小鎮,但是,易輝從心中得知霍淩霄處境,所以是馬不停蹄,日夜兼程,大早就到了約定的地點。

馬聲嘶鳴,兩個女子從馬背上顫巍巍的下來,蹣跚的步子,進了客棧,易輝快步下樓。

“淩霄……。

霍淩霄一把抓住易輝的袖子:

“輝哥哥,好累呀……”

易輝扶霍淩霄坐下,又對白芷微微示意。

“辛苦你了……來坐下,喝點水……”易輝拿起客棧的杯子,幫淩霄和白芷倒水。

“輝哥哥,好久不見,戰場上你沒有受傷吧,可好?”霍淩霄邊喝水邊說話,疲憊的眼神裏泛著精光。

易輝點點頭:

“我很好,你喝點水,吃點東西。”

白芷看著二人,並不理會,自顧吃東西。

突然門口闖入幾個人,為首的一個竟然是那個涼亭的店小二。店小二的旁邊有一個膀大腰圓的中年漢子。

“師傅,就是那個女人,是她用一條白綾子迷魂了我們?”

那個店小二指著霍淩霄道。

霍淩霄抓住易輝的袖子,眉頭緊皺,眼神中是恐懼,緊張。

易輝拍了拍霍淩霄的手,不語,但是,鎮定的眼神卻讓霍淩霄覺得放心。

“敢問姑娘是不是藥師穀的穀主,霍穀主?”

“不是。”霍淩霄毫不猶疑道:“你是什麽人?為什麽你們的人要在涼亭裏用迷藥?”

“姑娘出手厲害無比,想來也是藥師穀的人吧。我是點蒼派掌門王府,如果姑娘您能帶我們去見貴穀主,那麽一切好說。”王府聲音雄厚,目光狠曆。

白芷把筷子摔在桌子上:

“點蒼也是名門正派了,怎麽著,如果我們不去,就要打昏了我們強擄了我們去嗎?霍穀主,身居藥師穀,閉關三月,不容任何人打擾。王掌門,真是幫不到您了。”

王府鼻子哼了一聲,身後便有數位子弟站了進來。

“我們有要事要見貴穀主,如果兩位要是真的不願意配合的話,我們也是迫不得已……”

易輝站起來,給霍淩霄和白芷遞了眼神,長劍快速出鞘。

他們隻有三個人,霍淩霄和白芷俱不會武藝,如果硬戰,肯定是站不到便宜的,隻能邊護著邊往側門退。馬在那裏,能安全撤退是最重要的。

兵戈相交,曆曆寒光。霍淩霄和白芷躲在易輝身後,一點點向後走。

“牽馬從後門退,到眉山驛站,我們就安全了!”易輝低語。仍是快速揮劍抵擋著不斷刺向自己的劍,敵人眾多,不經意肩上被鋒利的劍鋒劃過,滲出血來,甚至來不及回頭,仍舊奮力而戰。

眼見霍淩霄和白芷分別牽過了馬,易輝低低吩咐:

“快,上馬!”

出手拍了白芷的馬,又去牽馬,卻不料點蒼派人迅速的出手衝霍淩霄襲來。易鋒一劍刺出,擋住了對方的劍,飛身上馬,順手把霍淩霄拉上馬背,打馬而去。

“不要讓他們走了!”

王府吩咐!

幾隻鏢破風而來,易輝在馬背生舉劍回身,當啷的打掉暗器,仍舊加緊馬肚,迅速前行。

三百裏之外,就是眉山城。

後麵有人在追,凶險無比。馬背上的三人雖然是氣喘籲籲,卻也是盡力催馬狂奔。

易鋒的臂上有傷,因為馬上顛簸,血花濺出,點點滴滴的濺在了霍淩霄的衣服上:

“你怎麽了?身上有傷嗎?重不重?”

緊緊抓住易輝的衣袖,霍淩霄心內驚恐,急切的問。

“我沒事,不用擔心!”

易輝低低的聲音,聽不出任何的痛苦。

為了防止點蒼派的人追上來,易輝等人隻有馬不停蹄的全速前進,也是到黃昏才到眉山驛站。

易輝等人勒住戰馬,眉山驛站已經有人來迎接。

“易公子!”

驛站的人牽了戰馬。

易輝下馬,扶霍淩霄也下了馬,此刻,霍淩霄才發現易輝的臉色蒼白,眉頭緊皺。

“拜托多多照顧兩位姑娘!”

聲音微弱,話音一落,易輝竟然昏倒在地。

霍淩霄嚇了一跳,努力把易輝抱在懷中:

“輝哥哥,你怎麽了?”手握住他的手腕,氣息竟然微弱。低頭看,易輝的腰部竟然滲出血來,血染紅了整個衣襟的下擺。手輕輕撫過去,是沒入血肉的飛鏢。

他是在客棧的時候就中了鏢的,竟然為了護著她們安全離開,一直都隱忍未語。

鏢入肉很深,一路的顛簸,他是受了怎麽樣的苦楚。

霍淩霄淚水湧出.

“快點,要給易輝治傷!”

驛站的房間內,霍淩霄幫易鋒取出來打入體內的鋼鏢,敷上了藥,良久,易輝才悠悠醒轉。他額頭上滲出細細密密的汗,臉色蒼白,眼神猶如寒潭般清澈平靜。

感覺到傷口被包紮了,易輝抬手撫摸了一下傷口處,有絲絲的痛楚,卻也神色平和,語氣緩緩:

“謝謝你了,淩霄!”

“你我何必客氣,可是你不能這樣不愛護你自己了?我自然知道你能忍,可是,這受了傷是要醫治的,是傷便是傷,痛便是痛,你忍著也不會好。你自然是不願意讓我們擔心,可是,你若是真的有什麽不好,我又怎麽不難過呢?”

霍淩霄聲音柔和,情不自禁的握住了易輝的手:“以後不要這樣了,你是我的了,我得看好你。我要你好好的守著我呢。”

這個男子,從來都是不言不語的付出,安安靜靜的忍受,可是,痛終究是痛。痛不過也會昏過去。隻有現在守著如此安靜的他,才會覺得心安。

易輝被霍淩霄握的不自在,卻也沒有抗拒,在霍淩霄溫暖的眼神中,安然的閉上眼睛。

易輝,霍淩霄和白芷在驛站休整了一夜,於次日清早啟程。

到達黃州的時候,是三日之後,易鋒大軍已經回到了黃州。

易鋒的傷勢愈重,軍醫開出的藥量已經是往日的兩倍,但是仍舊日日頭痛欲裂。

霍淩霄坐在易鋒的床前,給易鋒細細的診脈,良久。

屋內擁擠的站立了許多人,可是,沒有人說話。屋內非常安靜,甚至可以聽到眾人的心跳。

手垂了下來,霍淩霄眉頭緊皺,環顧四周,都是殷殷的眼神。頂著神醫的盛譽這麽多年,一直都是被人期待,被人寄予厚望的,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目光和這樣的期許,從未緊張過。然,這一次,卻是無比的難過。

“諸位,我們到外麵好嗎?”

“淩霄,沒關係,就在這裏說吧,沒有什麽好隱晦的,本來也是生死有命呢……”

易鋒睜開眼睛,淡淡的說。

霍淩霄看了看父親,父親點頭。

“淩霄剛才給易叔叔診脈了,易叔叔的病是由於先天的腫塊引起的。腫塊可能附在頭顱的血管旁邊。這種腫塊不是通常的藥石針劑所能達到的……”

眾人皆震撼。

“因為是天生的,所以也沒有什麽具體的病因,亦沒有具體的良方。原來的方子能止痛,但是對消除腫塊也沒有任何作用。腫塊隨著年紀的增長,身體狀況的變化,甚至心情,都會可能長大。這一次,易叔叔病的很凶,也是因為腫塊突然間的長大,壓迫了神經。若是,以至於有一日會壓迫血管,那就無可挽回了……”

霍淩霄的聲音越說越輕,沉沉低著頭。

“那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就等著病情越來越重,然後?”寒星風輕雲淡的神情,是滿滿的質疑甚至有些微的憤怒。

霍淩霄痛苦的閉上眼睛。

縱使是無聲,她聽得到所有人的質疑和憤怒,一個眼神掃過,易輝滿眼的哀痛。

“慕統製,醫生救人而非救命!對不起!”霍淩霄俯身深深向眾人行禮:“霍淩霄浪得虛名,辜負大家的厚望了。對不起易叔叔,我可以給您施針,減輕您的苦痛;配一些緩解病勢的藥,但是,也不敢說效果如何了。”

“寒星,不許為難淩霄!”易鋒道,又轉向霍淩霄:“你是好大夫。生死輪回也是人世間的規律,怎麽會有無病不可醫的大夫呢?”

易鋒因為病痛的折磨,日漸的消瘦,臉頰越顯得刀削斧刻一般,臉色也有些蒼白,但是,雙目仍然炯炯有神,他語氣淡淡,但是卻是帶著別樣的威嚴和鎮定,在所有人心頭微微一震。

“還有一個方子,或許能醫得了易叔叔……”霍淩霄抬頭。

血優曇。

那個嗜血而詭異的花,百年來的傳說。

既然她是唯一知道這個藥的人,那麽,也許她就有使命再將其入藥吧。

本來是要逃開江湖的紛爭,避開這樣邪氣甚重的藥物的,但是,想來,竟是隻有這個藥才可以醫治易叔叔吧。

霍淩霄緩緩的說起了關於血優曇的傳說,當今江湖對血優曇的爭奪。

千萬裏的天山絕頂,蒼茫的雪山之上,那朵浴血而開的花。

“無論怎麽樣,我們也是要得到這株血優曇的。”慕寒星聲音堅定。“既然霍姑娘說,江湖中很多人覬覦此物,想來一路多艱難,不如我們分多頭行動。霍姑娘不方便告訴他人血優曇的秘密所在,可由易輝護送喬裝打扮暗地裏趕往天山。我可以與白紙姑娘一起,在明處為你們引開眾人……要辛苦白芷姑娘”

“他們已經把藥師穀圍了許多層,他們的意誌比想象的要堅決。此行多難……”霍淩霄對寒星的安排並不異議,但是,想來一路不會有想象的那麽容易。“他們要求我們來得到血優曇,自然不會傷害我和白芷,她隨你同行無妨,不過,慕統製身份尊崇……”

屋中馬上又有幾個人站出來,要同白芷一起,為霍淩霄做掩護。

“不用爭了,我少年習劍,走一趟江湖也沒有什麽,你們手裏的兵刃有幾個可勝的過我的月華劍?”寒星語氣淡然,卻是威嚴,幾個年輕一點的將士果然不語。

“寒星和淩霄一起,保護淩霄。輝兒,你和白姑娘一起吧,要保護好白姑娘,掩護寒星。”易輝平靜的說:“真想不到,為了我的病,卻勞煩這麽多人了!”

寒星和淩霄都驚訝,寒星要說什麽,卻在易鋒目光的注視下未說出口。

易輝沉聲應下。

臨行前,霍淩霄坐立不安,坐在房中想同白芷交代些話,卻還是發現不知道說什麽好。

秋風肅殺,一陣風過,片片黃葉飄落,窗前,有一些枝幹竟然是枯萎了,一陣蕭索的氣象。

師傅在世時,就說過這百年血優曇絕非吉兆。大凡太稀有太珍貴有太完美的東西,都預示著殺戮,鮮血,爭奪。

是以,三個月前,霍淩霄下令所有藥師穀弟子回穀,拒絕接待病人,用古陣法封山,要避開這劫難。沒有人知道如何去分辨血優曇,就不會有種種的殺戮與爭奪。那個開啟血優曇數劫的線在自己手中,究竟是沒有握緊。

今天,她沒有隱瞞和拒絕的道理。

她不忍他的難過和痛苦,所以願意同他一起,承擔福禍。

然而,縱使寒星和易輝的眼神中都沒有貪欲,但是那樣的決絕的前往,誌在必得,又怎麽能避免爭奪與鮮血。

微微一歎。

藥師穀主也是紅塵江湖中人,原以為避世而居不過也是俗人一個,牽扯於萬千關係之中,不得解脫也不願解脫。

“白芷啊,這一次不是行醫,算是姐姐拜托你了……”

白芷微微一愣。她的穀主心底是個敏感溫柔的人啊,在穀中無事,所以天真爛漫,這一次,徹底的卷入紛爭,她一下子成熟許多也敏感了起來。

“你這是什麽客氣話?對誰說呢?我自然幫你把你的輝哥哥照看好,別的不行,我可以讓他不要生病,若是受了傷……”

發現自己說錯了話,白芷連忙住口。

霍淩霄裝作沒有聽到,繼續出神的看著窗前的片片落葉。

“他自會把你照顧好的,隻不過啊,這一次踏入江湖,不知道會遇上些什麽?大抵是我太過於專注自己,往往對外界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