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人生若隻如初見(下)

就在易輝已經對寒星什麽時候放過自己沒有什麽期待,對寒星的刁難和責罰已經養成默默忍耐的習慣的時候,寒星卻意外的告訴他,讓他仍回營房住。

“說說,最近的辛苦有什麽收獲?”寒星似笑非笑的問,語氣輕鬆。

被寒星特地的叫到帳中,原是以為又犯了寒星什麽忌諱,卻聽到這樣的問題,易輝愣了愣,不知道怎麽回答,沉默。

“怎麽著,這將將一個月受了這許多苦楚,還沒有琢磨出有什麽收獲?可見這辛苦和責罰是白挨了!”寒星就坐在桌子後麵,睫毛微微揚起,略帶嘲諷的看著他。

搜腸刮肚的思索,易輝道:

“屬下學了不少東西。比如,抄了不少史書兵書,學到了東西,也練了字,還陶冶心性……”

“那些兵書是原來就學過,那些史書你也讀過,我知道你才學不錯,費了這許多的辛苦就是為溫書,陶冶心性,不值得啊。你接著想……”

寒星端著茶水,差點噴出來。虧得易輝想出這樣的理由。這個習慣了逆來順受的孩子。

“加強了基本功的練習……”

易輝又道。這些日子動不動的紮馬步,倒立,一練就幾個時辰,仿佛回到了兒時練基本功的日子。

“我沒有那麽閑,每日瞅著你練這些基本功!”寒星忍不住打斷他:“你接著想……”

冥思苦想,再也想不出來了。這些是唯一能想起來的稍微有點用的,其它的,想想寒星這些日子吹毛求疵的要求,在這些裏麵,易輝是怎麽也想不到能學到其他什麽更有用的東西。

“屬下想不到了,請慕統製示下!”易輝低頭道,猜不出寒星想幹什麽,或者是又要找什麽理由罰自己。

寒星走到易輝的跟前,用食指挑起易輝的下巴。這些日子,在責打易輝之後,他常常這麽做,看看他的眼睛,看他是什麽反應。易鋒說起過,易輝的相貌和脾氣更像他的母親。一雙大大的杏眼,長在男孩子的臉上,是太過秀氣了。明亮清澈的眼睛微微躲閃他銳利的目光,有些膽怯,有些無奈和悲涼,隱忍而謙卑,卻沒有少年的傲氣和不甘。

“易輝,看著我的眼睛,我來告訴你,我想讓你學到什麽……”寒星一臉的鄭重,“我沒有虐打任何人的喜好,也知道對你的要求太苛責了,對你的懲罰很殘忍,但是,為什麽你沒有想到反抗我?你可以跟我說不,跟我講道理,可以拒絕執行,至少可以怨恨我,可以指責我,為什麽你都沒有做?為什麽沒有勇氣那麽做?為什麽要一直苦忍著?”

易輝沉默。

“或者,你在心裏是恨極了我的吧?每日在詛咒我,怨恨我,為什麽單單對你這麽狠?為什麽無緣無故的責罰你?”

寒星語氣平和。

易輝吸了口氣,語氣從容真誠。

“沒有,我沒有這樣的意思!易輝是慕統製的部下,也是慕大哥的弟弟。您為兄為長,就算是責罰,易輝又如何敢言恨?”

寒星讚許的點頭,卻也是不為所動。

“易輝,你要記得,你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漢,是易家的長子長孫,你的父親是夢華朝最最優秀的元帥,你也要做一個很優秀的人。你不能妄自菲薄,你要自信,你的才智和武功不在任何人之下,就算是現在有做不得到的,將來也能學會,也能做到!你要有自己的主見,有自己的原則,有自己的考慮和自己的人生。對任何事情都服從並不是一個好的將士,而隻是一個好的奴才,代表著你沒有足夠的尊嚴,代表著你的懦弱!”寒星的話說的狠了,易輝咬著嘴唇,垂下眼睛。

寒星也不逼迫他,放開他,語氣也緩了緩:

“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你能吃苦,肯努力,我都知道。你的骨子裏是很硬氣的,也是很驕傲的,你一直不求我饒恕你,大約也是不願意服輸,不願意讓我看你不起吧。一般的人,大約也是撐不住這麽久的折磨的,難得你居然能默默忍了這麽久,能夠不怨恨也不自甘墮落。但是,你為什麽不敢表達你的想法和要求呢?為什麽不肯勇敢的站在我們麵前,同我講道理呢?”

易輝仍然是沉默。

“你還是為燕娘和寒月的事情自責嗎?”寒星問。

易輝不語,卻一甩下擺,跪在了地上。

易輝的動作就是最好的回答。

“告訴我,當時你是嫌她們累贅,故意撇開她們不管的嗎?”

寒星冷冷的。

“怎麽可能,她們是我的妹妹,我怎麽會嫌她們累贅,不要她們。”

驚訝於寒星的問題,易輝抬眼看著寒星,重重的說。

“那你是不是事後沒有盡力去找她們?”

“走散之後,我們被信國軍隊追捕,稍有喘息,就去問她們的下落,奶奶的嗓子都啞了。後來,到黃州之後,父親也幾次派人去尋找她們,可是都是沒有絲毫的音訊……”

想起過往,易輝的心仿佛被人用針刺般,痛到顫抖。

寒星心裏也是一痛:

“我從南疆回來,是要找到妹妹的,剛剛知道這消息的時候,我也很憤怒,恨不得當時就抓你過來狠揍一頓。說不傷心,說時間會衝淡痛楚,又怎麽可能,那是我血肉相連的妹妹,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血親。甚至,留她在易家,也是因為我對她照顧不周,害他受傷,以至於發生後來的種種,到現在,無可挽回,我又如何不心痛不自責?但是,易輝,你沒有故意拋棄她們,沒有不去找她們,當時你太小了,你做到的已經不錯了,這不全部是你的錯。事情過去了就過去了,現在,你也沒有能力為以前的錯誤承擔責任。那錯誤已經發生,不可去彌補,你沒有道理一直沉在這種無用的自責中。現在,沒有人怪你,你又何必不放過自己,何必執著於此呢?你要堂堂正正的做人做事,你要記得,你不虧欠我什麽,甚至也不虧錢燕娘和寒月。那時候的你沒有那樣的能力。就算是再見他們,你也要學會挺直腰板,你不能讓兒時的過錯影響你一輩子……”

易輝抬起頭,睫毛上也籠著層層的濃霧。

“要抬起頭來做人,易輝。要為了明天去努力!人是活在未來而不能活在過去。有些錯誤無法挽回,有些失去永遠也無法彌補,但是,人的成熟和成長都是踏著這些往前走的!我相信,你是易家優秀的兒郎!”

易輝點頭。

這些話,父親都沒有和他說過,寒星也是第一次和他說這麽多話。

“我知道有些話你未必認可,你是個純良的好孩子,是好兒子,好兄弟,寧可苦了自己也不願讓別人有不滿意。不過你要好好的站在這個社會上,要驕傲的站在這個軍中,我說的話,你要好好想想。”

“謝謝慕統製!”

易輝規規矩矩的答。

“易輝,相公把你托付給我,我自覺也有一份責任,我希望你能成為他最驕傲的兒子!”重重的捶易輝的肩膀。寒星的目光滿是期許。

易輝也重重的一下捶在寒星的肩頭:

“謝謝你,我會努力的!不讓父親和慕大哥失望!”

在霍淩霄細心的調養下,父親的病很快就好了。在黃州住了二十幾天,藥師穀是不斷的送信過來,說很多的人求醫。霍淩霄隻得跟父母道別,打算過完了母親三日後的壽辰,就回藥師穀。

這一日,霍淩霄在母親房中看書,一看就是一個上午。許慈終於忍不住打斷一直在看書的女兒:

“淩霄,有件事要和你說。”

回過頭,霍淩霄疑惑的看著母親:

“什麽事情啊?您老還吞吞吐吐?”

女兒伶牙俐齒,許慈也是無奈。不做掩飾,開門見山。

“這樣啊,易相公和夫人有心做媒,把你許配給慕寒星將軍怎麽樣?”

書一下子扔在了桌子上,霍淩霄驚訝也決絕:

“不行,我不嫁他!”

“怎麽?慕將軍得罪你了?”許慈也是很驚訝。

靠近母親一點,把頭靠在母親的肩上,挑挑眉毛:

“他沒有得罪我啊,可是我不喜歡他。一副自己以為是的樣子,年少得誌又怎麽樣?”

許慈自然知道女兒淩霄的驕傲,可是,慕寒星也是謙謙君子,哪裏給她挑到自以為是的毛病。

“你不喜歡就算了,或者,你是不是心裏有別的什麽人了?是在藥師穀認識的?”

“藥師穀都是半死不活的!”霍淩霄嘴下毫不留情。

“那是你喜歡上軍中的某個少年英雄了?”許慈試探的問。

“哪有?”聲音弱下來。

到底是自己的女兒,許慈仿佛是看出了些事情:

“少女情竇初開,少年英俊風流,也並沒有什麽錯誤,不過,不說,可是沒有人知道,到時候人家要是娶妻生子了,你後悔都沒處哭.”

許慈當年與霍書杭一見傾心,私定終身。當時霍書杭並無功名,許慈卻也是生死相隨。所以,對這樣少女的情事,許慈也並不迂腐。

“娘親……”霍淩霄躲進母親懷裏:“你說什麽……娘親,您看,易輝怎麽樣?”

一點點意外。許慈沒有想到的,驕傲的女兒居然是注意到沉默寡言,溫順隨和的易輝。想了想道:

“易輝是個很不錯的孩子,善良也好脾氣,文才武藝都不錯。他身世頗為有些坎坷,少年就遭遇了很多事情,大約是因此就養成了隱忍內向的性格。他的性子是好的,是寧可委屈了自己也是不願傷害別人的,肯吃苦也能忍,沒有大家公子的惡劣習氣,不過,這樣的人,做朋友,比做丈夫合適些……他委屈自己,甘於吃苦的話是不是也委屈你?想過沒有?”

緊緊的抱住母親,很堅定的語氣:

“娘親,我喜歡他,我不怕……他是個好人,會好好待我的。我也會讓他覺得,是溫暖且幸福的……”

易鋒的帳中,聽霍書杭講過,易鋒也很是意外。

吃罷晚飯,便把易輝叫了過來。

“我和霍先生商量,把霍淩霄許配給你,你看如何?”

易輝也很是一驚。那個清雅美麗,智慧卓越的女子,他挑不出任何毛病。父親說了,他又怎麽敢說什麽?

“寒月,你怎能老纏著你輝哥哥呢?”

“我喜歡輝哥哥,要和他一輩子都在一起玩……”

大家的笑聲,小女孩卻不服氣的撅起嘴。

“你輝哥哥長大了是要娶媳婦的,要跟他媳婦兒一輩子在一起……小月兒也要嫁人呢”

“那麽,輝哥哥,小月兒長大嫁給你好不好?小月兒要和你一輩子在一起……”

記憶裏,故鄉的庭院的歡聲笑語中,明眸皓齒的小月兒在他耳邊吹氣如蘭,那一句話突然清晰,竟然刺痛了他的心。

可是,她在哪裏?

可還在這個世上,是不是已經嫁為人妻?

他怎麽告訴父親,他喜歡那個小女孩,可是他把她丟了……

“婚姻大事,但憑父親做主!”

易輝沉聲道。

“輝兒,淩霄是位好姑娘。你奶奶和我們都非常喜歡她,希望你能珍視她,照顧她,不要辜負了她!你的妻子是你一生相伴的人。”

“是”。易輝應道。

無喜無悲。

幾日之後,易輝和霍淩霄交換生辰八字,舉辦了正式的訂婚禮。

“傻丫頭啊,別人都看你是聰明絕頂,神醫聖手,但是,說到人事,其實也不過小姑娘一個,書呆子……”白芷仍舊笑。

霍淩霄不在意的笑笑:

“聰明如何,傻又如何,他待我好,我看他歡喜不久夠了?”

“霍穀主,我們什麽時候才能離開藥師穀?”白芷總算是沒有忘記正事。

霍淩霄也微微正色:

“怎麽了?是缺了什麽東西了嗎?不是我事先都是要求兩倍的備下嗎?若是有求醫的,就一概不接了。”

“也不是,隻是來去自由的時候,不覺得這封山有什麽,可是真封了山,便又覺得太難受了,那個血優曇就是那麽神奇到如此地步,好像山下安營紮寨的江湖人越來越多了,我們的陣們真的破不了嗎?”白芷道。

“先代穀主為了這個陣學了多少年奇門盾劍之術,這陣,可以自由轉換,而且七層相連,師傅教了我多少日我才知道怎麽運行它,複雜的很,若說是破,怕還沒有人有哪個本事,隻要我們不出去,就沒什麽可怕。”霍淩霄淡淡的道。藥師穀為防江湖人士擅入,布下七重陣,隻有藥師穀主知道其運行規則。

血優曇。這個江湖中傳說的能起死回生的神藥,果真是有著無盡的魅力。

長在天山絕頂的血優曇,百年才會有一株開放,絕對是舉世無雙。傳說中的血優曇可以醫百病,解百毒,增強百倍內力,甚至於起死回生。百年前,第一代藥師穀主便擁有一株血優曇,並用此拯救了夢華朝八王爺的生命。當時,八王爺已經昏睡四十天,見者都歎斷無活命的道理。也因此,藥師穀一舉成名。但是,傳說也隻是傳說,血優曇成為了藥師穀曆代穀主口口相傳的秘密,在武林中卻隻是傳說。時值今年,又是血優曇開的年份,眾多武林豪傑聚集在藥師穀,要霍淩霄幫助他們取得血優曇。但是,霍淩霄卻聲稱藥師穀絕對不去取血優曇,並且下令藥師穀封山,開啟最複雜的陣法。

“那個血優曇果然有那麽神奇嗎?”白芷忍不住問。

胡淩霄微微含笑:

“不告訴你……”

白芷氣結。又問:

“為什麽我們不能把血優曇拿到手?”

“你拿得到嗎?百年前,沒有人知道血優曇,自然沒有爭鬥,所以先穀主才可以憑此救人,但是現在,即使我們沒有此藥,已經是很多的人都盯著藥師穀呢,如果我們有血優曇,還有命在嗎?到時候,不僅是我們沒有命在,怕是江湖又是一番腥風血雨了。更何況,你看現在的情形,我們都是不會武功的弱女子,哪裏搶得到血優曇。”霍淩霄道。語氣輕鬆,仿佛事不關己,她從無去爭奪的意思:“我們是醫者,要學的很多,要救的人也很多。很多的病症等著我們去研究,這血優曇不過是奇巧,百年一株,又能救多少人?”

白芷心中暗暗歎服。

“你們也不用急,傳話下去,兩個月後,血優曇花期就會過,到時候,我們就可以自由出入了。他們就算是抓了我去,也沒有血優曇可以摘了……”霍淩霄吩咐。眼神清明。

“撲棱棱”一隻鴿子落在床前。

霍淩霄走過去,拿起鴿子取了鴿子腿上的信。

短短的幾行字,卻讓霍淩霄皺緊了眉頭。

“怎麽了?誰的信?”白芷看霍淩霄臉色大變,問道。

霍淩霄回身坐了下來,手裏緊緊握著信紙:

“我要下山,易叔叔病了。白芷,你跟我一起下山吧,安排白術留守,易輝也要來接我們。我讓他中途接應我們吧。”

縱使是凶險無比,霍淩霄也不能推辭。父親措辭說是易鋒病重,那必然是必須要自己回去的,

白芷毫不猶豫的答應,二人自小一起長大,情同姐妹,霍淩霄不客氣,白芷也是義無反顧,縱使是兩肋插刀也無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