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養病的日子
思及此,我費力地張開沉重的眼皮,就手揪著皇帝舅舅的廣袖:“我……庭玉。”咦,這是我的聲音嗎?如何嘶啞至此。
“醒了,公主醒了!”這一驚一乍地,不是秀秀是誰。
“快,快,過來看看。”一個白須醫官應聲而來,是曾見過的黃醫正。他翻了翻我的眼皮,又摸了摸我的額頭,然後手指一伸指著自己的鼻子:“殿下可識得老臣?”
我眼睛一眨,這不是廢話嗎?別耽誤我正事啊,於是我撥開他擋著我的腦袋,艱難地喚了聲:“……庭玉。”
“呀,不好了,公主莫不是燒傻了罷?居然能把黃醫正認成趙侍讀。”
我發現秀秀氣人的本領越發高明了。
“你才從鬼門關兜了一圈回來,該是好好靜養,毋想太多。至於庭玉朕已妥善處置,並未送去戍邊,你盡可放心。”
我不由想起了安嶽長公主提出的交換條件:“那,太子的婚事?”
“已經請期,隻待中秋親迎。”
“這麽快?不是才定下。”
“快?你曉得自己昏睡了多久嗎?傻孩子。”
我懵懂搖頭,左不過三兩天罷。
皇帝舅舅把我的腦袋枕在他的腿上,喟歎:“整整大半月啊,你曉得朕有多焦心,再不許如此嚇唬朕了!”
居然這麽久?與我而言,也就幾個夢的時間啊。
我伸手摸了摸他滿是胡茬的下巴,笑答道:“敬諾!有舅父在此,閻王老爺也不敢收阿悠的。”
我終究未能再見到庭玉,縱使我如何撒嬌耍潑,皇帝舅舅就是不允,隻告知我他現下在一個十分安全可靠的地方,讓我好好將養毋想太多。而太子依舊被禁在東宮等候他下月的婚事,沒有動靜。
不過,皇帝舅舅倒是每日都會過來,監督我服藥,陪我用膳,偶爾興起還會在我麵前談些朝臣軼事。
比方說:有一日,趙敢巡查軍營後與兵士同住,翌日卯時未到,一道洪亮的聲音把尚在睡夢中的眾人吵醒,但見趙敢身著寢衣,緊閉雙眼,半坐在榻上,口中絮絮有詞。有識字的側耳一聽,辨出他背的竟是詩經中的一段,正欲誇讚其文武兼備,哪知他突然停了下來,朗聲道:“夫人,今日就背此一段,可好?”說完仰倒了下去,齁聲響起。
原來趙敢外表看起來格外勇猛,竟是個懼內之人,他最怕讀書,偏偏夫人又是個有名的才女,趙夫人為了讓他研習學問,責令其每日卯時都得背一首詩詞。他半夢半醒之間,仍以為在家,遂作出這等逸事來。
還有燕允,別看他現在道貌岸然的模樣,十幾歲時卻很是過了些賭酒狎妓的荒唐歲月,那時仗著武藝高超,橫走市坊,人送綽號“燕霸天”。初初聞聽此號,連一旁的宮侍都忍不住噴笑出聲。
“燕霸天”終是未能橫行多久,因為有人把狀告到了燕芷那裏,燕芷聞言拍案而起,愣是連夜趕了幾百裏路,把燕允捉到了軍營。據說當日燕允尚是醉趴在賭桌之上,燕芷趕到時眼見此景,二話不說上前提起酒壇就往他身上澆。於是,平日稱王稱霸的“燕霸天”被淋成了“醉雞”,更是像個小孩一樣被燕芷提溜上馬,臉麵全盡,就這樣終結了作為地方一霸的生活。
諸如此類窘事,皇帝舅舅都毫不吝惜的拿來與我分享,至於浣溪殿的待遇也因為天子的長期駐紮而上升了不止幾個檔次,討好巴結的人自是不知幾許。除開皇帝舅舅的賞賜不說,每日各宮絡繹不絕送來的補品,按秀秀的話說,真是吃到下輩子也沒問題。還好,皇帝舅舅下旨:為了我能靜心養病,未得他首肯旁人不得探視。聽說就連暮賢妃好幾次前來,都被戍衛擋在了門外,我樂得不知,實在是懶於應付啊。
不過眼下這個在我的耳邊叨叨不停的人,怎麽就這樣輕易地被放行了呢?獨孤泓自進來伊始,就未消停過:“我還真是佩服你,孟子曰‘知命者不立乎岩牆之下’,你又如何能讓自己每次都能立於危牆之下的,這種本事旁人還真是學不來……”他的嗓音正是雌雄莫辯的時候,偏偏要學那老成的腔調,聽起來古怪的很,我不禁憋笑,卻被他一瞪,生生咽了回去。
說也奇怪,他與我明明同歲,可是自從我們重歸於好以後,我常產生他是我兄長的錯覺。
一隻粉嫩的手掌忽然伸到我麵前晃了晃:“回神了,快回神!”我反應過來,隨之看見小屁孩兒不滿的表情,我摸了摸腦袋,悻悻一笑。
“聽說你差點成了燕夫人?”
“嗯嗯”我連連點頭,終於能轉移話題了:“好險好險的,差點就是‘偷雞不成蝕把米’噢。”
“怎麽?做燕夫人不好嗎?瞧你!”他噗嗤一笑,雙手在我頰上使勁一扯。
“痛~”我誇張驚呼,拍掉他的手,以手捂臉:“有何好的?外間傳聞根本就是言過其實嘛,除了麵皮好些,我瞧不出他還有何出色之處。我韓悠的夫君一定得是個貨真價實的大英雄!”
“那,悠悠,你……”
“公主,有客來訪,您預備在哪裏接待?”夏薇的聲音自門外傳來。
蘭影和秀秀從我生病後就未曾好生休息過,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這才把她們二位勸下去歇息。這個夏薇到也是個穩重的,不枉秀秀的力薦。
未想到,這個來客著實出人意料,真是應了那句“白天不說人,晚上不說鬼”,那在簷廊之下負手而立,高大偉岸的身軀幾乎遮住了半壁陽光的男子,除了燕芷不作他想。原本覺得他與燕允身材何其相似,現下一看,竟是差異甚大,燕芷相較之下身形更加健碩,脊背更為挺直,遠遠看去,就像一棵佇立的雪鬆,肅冷的氣場使人不敢近身。
我站在十幾步外,尚在猜度他的來意,他卻是覺察了我的到來,回轉過身,謙恭一禮:“殿下。”
“唔,將軍免禮。”那夜他穿的是便於隱匿的夜行服,今日換上栗色的直裾深衣,把其眉目襯的愈加俊朗。終於曉得初次見他為何有種熟悉之感,柔和的陽光把他本是雋秀的輪廓鍍上了一層淡淡的古銅金,即使佇立不動,他深刻的五官甚而是他皮膚的紋路也都在向你訴說著邊塞的大漠孤煙。如此種種,不由讓我聯想到另一個亦是渾身散發著草原氣息的男人——我的阿爹。
“微臣也不拐彎抹角了,今日冒昧前來是為兩事。這頭一件……”我正自愣神,此刻才發覺他竟未起身。
“那夜是芷考慮不周,致使公主失足受驚,敬請見諒。”
“恩,咳咳。”堂堂七尺男兒,大漢猶如神氐的人物給一個幼齒女童折腰賠罪,呃,這畫麵任誰來看都會覺得委實別扭了些。況且,我不得不承認,當日的事我如何都脫不了牽罪他人的嫌疑,反到是我尚欠著他一個救命之恩哩。
“將軍快別折煞阿悠了,快快請起!”我趕忙上前虛扶,同時四處看了看,幸好平日不喜生人,其時周圍除了遠遠化作雕塑的夏薇,寥無一人。
“這第二件事……也還請殿下見諒。”他既而起身,動作利落。
恩?
“關於那日議定的婚事,”似是想到甚有趣的事,他嘴角一勾,唇邊笑渦隱現:“芷本該親去汝陽以表誠意,可惜一直都是軍務纏身,實在是有心無力,現下隻得派一隊親隨前往,請殿下毋怪。”
“不會,不會,自是軍務要緊。”我連連擺手。
“微臣明日即歸益州,如有幸能等得到侯爺的準信,必速請官媒前往納彩,這點請公主安心。”我抑住翻白眼的衝動,是您請安心罷,必不會勞動尊駕的。
“然。相信結果定是皆大歡喜。”其實大家心知肚明,一切都隻是走個過場而已,不知這次我幫他擋了桃花劫,算不算是報了救命之恩呢。
“哎呀,阿悠失禮了,還未請將軍裏坐呢,夏薇,快去歸置!”我仿似才想到,嘴上跟他客氣,人卻是未動,送客意思相當明顯。
“不必。”他拱手推辭道:“既然事畢,請恕芷先行告退。”
我看著他的背影匆匆而去,不由長籲了一口氣。
“不用歎息,不是都說了靜候佳音嗎?”小屁孩兒的話音倏然從我身後傳來,嚇我一跳。
我調頭,猛拍他的肩:“竊聽者,無恥也!”
“誰偷聽了?”他摩挲著肩膀,蹙著雙眉:“我本已走遠,忽而想起尚有一事未告知你,遂反轉,湊巧聽到幾句而已。”
“好罷,算我錯怪你了,還有何事?”
“今日去宗學,先生說聖上讓你三日後行拜師禮。”
“咦?”好像剛進宮那會兒,皇帝舅舅就跟我提及了此事,隻是這之後事多繁雜,到是給耽擱了。
晚食過後,皇帝舅舅果然說起此事:“悠悠,既然你身上已是大好,不若就去宗學罷,日子也好打發些。”
我點了點頭。
隨後,他又笑著摸了摸我的額發:“好生學些本事,朕會常常檢閱的噢!”
“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