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所謂命定之人
我側頭看著他,前些日勉強將養來紅潤些的麵容似乎又重染上了紙色,哎,坐穩這天子之位是恁般辛勞的事,真不知那許多人怎還會爭相覬覦?
“兒臣不敢,此事一畢,自會向父皇請罪。不過一事歸一事,”安嶽長公主理了理鬢發,雖然打扮仍是不倫不類,卻是重新恢複了皇家公主的氣勢,她調身逼視著遠在這邊的燕芷:“既然箴言之事是真,現下戌時已過,燕將軍還是給個說法罷。”。
“阿荻,你且退下!”皇帝舅舅厲聲喝道。
“燕將軍,你如何說?”竟連皇帝舅舅的話都敢置之不理,我在心裏給她豎起拇指。
“稟公主,關於國師箴言,殿下聽到的並不是全部。此事聖上可為臣作證。”少頃,聲音自我側後傳出,低沉染磁。
“嗯……”皇帝舅舅突然低頭看了我一眼,似是躊躇:“確然。”
“那全部內容是?”
“呃……”
“……”好像知道的人還不少,不過怎麽都這樣猶豫呢。
“民女到是願為公主解惑。”說話之人竟是不知何時進來的趙家千金:“國師大人是說:‘燕芷將軍今年四月旬日的日暮時分紅鸞星動,命定之人將會接觸到他最為重要之物’。不過事實上這重要之物大師已給出明示,正是將軍眉間那道淺疤,至於此疤為何重要,就須得燕將軍不吝賜教了。”她衝安嶽長公主譏諷一笑,複又道:“殿下,您這仙子般的人物終也落得與吾等凡夫俗子一般結局,民女心中豈止甘心呐!”
話音一落,周圍唏噓陣陣,而我,脊背之上一圈疙瘩。
“大膽,此女是如何進來的?來人!”安嶽長公主驚愣片刻,隨即反應過來,衣袖輕揮,兩個戍衛聞令而出。趙家千金到是毫不驚慌,不光如此,她的雙眼晶亮,兩腮暈紅,神情亢奮,大有破釜沉舟之勢,如此竟是讓她煥發出一種異樣的神采。我不由猜想,安嶽長公主究竟對她做了什麽,能讓一個甘心認命,唯唯諾諾的閨中女子變得這樣英敢。
“安嶽!”
“殿下,小兒無狀都是老臣教導不利之過,臣願請罪!”一個蒼老的聲音緊隨著皇帝舅舅的喝止響起,正是先前與皇帝舅舅暢談的白胡老者,他赫然匍匐在地,身軀微微顫顫。
“趙愛卿,快請起。”皇帝舅舅示意宮人把趙大人攙了起來。
“秦總管,去把安嶽長公主請回宮,她今日過於勞累,精神不善,讓醫官好生診治一番,待得痊愈方能出宮。”皇帝舅舅輕摁額頭,眼睛微眯,語氣平伏,我卻知道他是真正動了怒,此情此景與那日未央宮中太子頂撞他時何其相像,他緊抱著我的雙手又似那次般顫顫微抖。我靠在他胸前,頭用力地犁了犁試圖安撫。
“父皇,父皇……不公平,父皇……”安嶽長公主的拚命掙紮又如何能敵過戍衛兵的強硬,她終究是被帶走,隻餘下一路的歇斯底裏。自始至終,皇帝舅舅都保持著冥想的姿態,未曾看她一眼。
四圍靜了下來,時近定昏,月相似殘。
“陛下,老臣還有一事相請。”趙大人蒼老的聲音打破這夜色的詭寂,他上前一步,端端正正地行了個稽首之禮:“早前陛下曾與臣議及小女婚嫁之事,隻是當日未及表態,不知此事目下尚可作效?”
“恩?”皇帝舅舅眉頭微揚:“愛卿這是何意?”
“老臣覥顏,如若有幸,這般天大的喜事,敬請陛下早日定個良辰吉日罷。”
“父親,不!”一直呆在他旁邊的趙家千金聞聽此言,猛然抬頭看著他,滿目寫滿震驚。
“不得無禮,跪下!”這趙大人看起來年邁老矣,嗬斥起人來到是中氣十足哩。趙家千金懨懨地跪下,頭重重垂著,全無了先前挑釁安嶽長公主時的氣勢。
“這又是哪出?”
“陛下,請恕小女無狀,豎子無知,剛剛喜形於色,讓諸位大人見笑了。”我真佩服趙大人“指鹿為馬”的本事,但見皇帝舅舅眉頭舒展,滿意地點點頭。其餘眾位大人更是察言觀色的好手,見龍顏和悅,無不喜笑附合,誰還管跪於地上之人究竟是喜或悲。
那趙家千金孱瘦的身軀跪於冰硬的地上,雙肩微抖,似是抽噎,她被周圍熱鬧歡欣的氣氛全然隔絕在外,仿似即將化風而去。
“如此。太史令何在?”耳畔傳來皇帝舅舅的聲音。
“微臣見過陛下。”一個身軀有些許發福的中年人走出隊列。
“汝且祭個最近的吉日良辰出來。”
“諾。”
“禮部?”
“臣在。”一個比太史令稍顯年輕的大人應聲而出。
“太子將納良娣,六禮俱應妥當。”
“諾。”
……
“陛下隆恩浩蕩,老臣感激涕零。”趙大人以袖遮麵,竟是掩淚哽咽。
“愛卿不必如此,朕與卿日後可就是兒女親家了,嗬嗬。”
我心上一陣發冷,卻是從皇帝舅舅的懷抱裏退出了些,這就是命運始定嗎?繞了一圈,回到原點,更是親眼見證了這樁糊塗婚事的促成,庭玉他……
“陛下!”一句洪亮的的呼喝遠遠傳來,隻見一個身著鎧甲蓄著絡腮胡的中年漢子大步上前,下跪行禮,正是剛才被我忽略了的趙敢。
“陛下真是神機妙算,臣聽命駐守那處,不出一刻,即見溟無敵倉惶而來,臣屏氣尾隨,果是將其與餘下同黨一網擋獲。”
“那人呢?”皇帝舅舅把我又抱緊了些,語氣興奮。
“呃,”趙敢微頓:“臣無能,未能活捉,賊人皆已伏誅。”
“如此。”皇帝舅舅陷入沉思,表情嚴肅,不過片刻之後複又莞爾:“汝等亦十分勞苦,朕必有佳賞。”
“臣不敢居功。隻是……”
“有何事,盡管道來。”
“這,或許此話臣不該多言。不過,剛才臣進清露台時,看見許多貴女聚集,時已亥時,恐有不妥。”
“瞧瞧,”皇帝舅舅以手拍額:“朕果然老矣,竟把這茬給忘了,眾卿的女公子怕是都在外麵罷?”
眾臣麵麵相覷,並不搭腔。
“既然來了,且宣進來罷,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朕也不想大漢的軍神就這麽一直光棍下去,啊?待會兒眾位都幫著參詳一番。”
皇帝舅舅話音剛落,場麵上就沸騰起來,先前明顯被冷落一旁的主角再次得到眾星拱月般的待遇。不過我曾偷偷觀察他,剛剛發生的諸事燕芷都未曾發言,一直垂首而立,紋絲未動,完全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哼,真是見麵不若聞名,如此冷漠,這樣的男人除了麵目好看些,還有何用?連刺客都是趙敢擋獲的,他隻會牽累無辜群眾而已,真不知剛剛那兩個聲嘶力竭的女人又是為了哪般。
“陛下,北羢未破,何以為家?臣……”燕芷像是招架不了這諸多熱情,即刻出列行禮。
“別拿那套糊弄朕,照卿的說法,個個都不傳宗接代,我大漢又拿甚來對抗北羢呢?”皇帝舅舅調侃道,堂上一陣哄笑,眾臣點頭附和。
燕芷正欲再言,卻被宮人的高聲唱和打斷:“聖上有旨,宣諸位受邀貴女進內。”
於是,一個個薄紗遮麵的美人輕柔腰肢魚貫而入,在宮侍的引導下排成兩列。抬眼望去,真是品種齊全啊,小巧玲瓏者有之,嬌嫩豐盈者亦有;儀靜體閑者有之,千嬌百媚者亦不乏。我覺著就好似把整個禦花園都搬進了清露台,堂上陣陣芳馨怡人,一派爭奇鬥妍。
“這許多佳人,倒真是亂花漸紛迷人眼,朕也不知該如何裁斷了。眾卿有何高見啊?”
“不若來個蝶選,由天定。”有人提議、
“不可不可,蝴蝶識香不認美,如若結果不虞,又怎能委屈了將軍。”馬上有人唱反調。
“那不如都摘下麵紗……”
“荒唐!哪有待嫁貴女公眾露麵的。”
……
諸位你一言我一語的,堂上議論地好不熱鬧,而當事者燕芷卻佇在一邊,好似神遊在外,冷漠依舊。
“既是燕夫人,燕卿還是你來做主罷。”皇帝舅舅中斷討論,點名燕芷。
燕芷貌似剛剛回神,卻是先看了我這邊一眼,我心裏頓時湧起不好的預感,果然,但見他拱手一禮:“陛下,何須費神,國師大人不是已為微臣選定了嗎?”
立時,清露台上或喧嘩或私語,都若沸水般汩汩炸開。
“不行,那如何能算,我又不曉得那勞什子箴言。”我著急搶道。
“公主殿下,正因為您不知,才更是天意啊。”他嘴唇微揚,怎麽看都是狡黠的意味。看來這不多會兒的功夫,倒是把我的身份弄清楚了。
“我……”
“悠悠,毋爭了。”我隻好委委屈屈地咽了聲。
“燕卿,汝是何意?”
“微臣本無意高攀公主,不過既然陛下聖意難卻,芷也唯有遵循國師箴言了,還望陛下成全。”
堂上再次炸了鍋,諸人竊語紛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