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誰是燕芷
此刻,燕芷正站在場當中,單手握起了那把傳說中的巨劍,起手挽了個劍花。就在眾人都屏聲靜氣的時候,事情卻是驟然突變,場上懸掛的一個燈球忽地落地,頓時火花四濺,群臣嚇得四下亂竄,一時場麵極度紊亂,隻聽見到處都在嚷著:“護駕,快護駕……”
我也一下站起來,緊抱著樹幹伸長脖子往主座瞭望,誰知那禦座之上早已是空空如也。就在此時,大量箭矢射向場內,另幾盞大燈也隨之而落。剛才還燈火通明的清露台倏時成了黑漆漆的一片,叫嚷、喊殺聲混雜其中,由於眼睛已經適應黑暗,我能清晰地看到場上已經多出了許多手持利刃的蒙麵人,正與清露台的戍衛廝殺。我跟秀秀早已嚇懵,手緊緊地攢在一起,手心的冷汗黏在一塊兒,身體卻是一動也不敢動。
就在這時,清露台竟是又重新亮堂了起來,場上圍滿了全副裝甲的羽林衛,眾人高舉著火把,驅散了黑夜的深靄。地上盡是蒙麵人的屍首,橫七豎八地擺著,戍衛們正在挨個地清查活口,麵巾被取下,竟都是女子。
待他們檢查完,似乎並無所獲,當中一人像是棠卓,他衝一個方向搖了搖頭。我跟著看過去,一個高大的身影佇在暗處,負手而立,正是剛剛被我忽略了的“燕芷”。他的影子被搖曳的火把拉來更加偉岸,不過其身後卻緊跟著個瘦小的尾巴,那瘦小的影子正豎抱著什麽物事艱難地立著,莫名給這緊張的氣氛增添了些喜劇效果。
當火光移動到燕芷身後,我突然發現了個令人瞠目結舌的事實,他身後之人一襲鬆垮的宮人裝扮,卻是今日才見過的安嶽長公主。我實在很難把那個孤傲絕美的皇家公主與現在這個眼帶淚痕,通身狼狽卻是執拗護著燕芷家傳之劍的女子聯係起來。
“呀,是不是戌時了,安嶽長公主看來勝券在握了。”經由秀秀提醒,我方才想起那個可笑的國師預言。看來安嶽長公主倒是與我心意相通,也是想先混進來,不過隻是目的不同罷了。
我轉而想到,那皇帝舅舅呢?雖不知現下是何情況,但也應該是他掌控之中罷,隻是不知這次又是為了對付何方的陰謀。
我正出神,清露台已然清理幹淨,巨大的燈球再次被懸掛起來,宴席重新布置了一番,群臣在座,仿似什麽事也未發生過。皇帝舅舅不知何時業已回到了主座之上,果是一派休閑自得,大勢在握的模樣。
未料,三支箭矢忽地自我側後方發出,竟是直奔禦座的方向而去,我驚聲尖叫起來。幾乎同時,有人自我頭上一躍而下,耳風一過,三隻箭矢統統應聲落地,然後,近前就傳來了兵器相擊之聲,隻見兩個身影如若鬼魅,在椏枝上拚打了起來。
秀秀急忙拉著我:“快,下去,快……”秀秀護著我十分慌亂地往下爬,手腳卻是越急越笨,眼看兩個正自廝殺的人不斷向我們接近,劍氣都已波及到耳邊,我慌地閃躲,手上一鬆,竟是未注意到腳下。該死的宮裝,這回死定了。我被冗長的衣擺絆了一下,直接往樹下摔去。我緊閉著雙眼,耳邊隻剩下呼呼地風聲伴著秀秀的驚叫,心裏就一個念頭:下回我一定先得找燕允學習輕功。
未料,迎接我的並不是預想中的黃土大地,而是一個充滿雄性氣息的溫熱懷抱。我驚魂未定地睜開眼,一雙如漆似墨的眼睛正與我相對,那雙眸此時盛滿了戾氣,他冷笑道:“嗬,小妮子,嚇傻了?”從他開口,我便聽出來了,他即是起先在我們頭上輕笑那位,更是與人相鬥害我摔下來的罪魁禍首。
哼,你才傻了呢,敢凶我!看本姑娘如何整治你。於是,我嘴一扁,鼻一皺,“哇哇“地痛哭出聲。
我驚天動地的哭聲不單讓正橫抱著我的那人莫可奈何,重點是吸引了清露台上的眾位。秀秀此時也終於下了樹,她急急過來,在我身上反複檢看:“可是傷著了?傷著哪兒啊?您可別嚇我啊。”
“沒,沒,有……”我抽噎著回答完,又繼續大哭,右手是一直緊緊拽住抱我那人的衣裾不放,他幾次把我鬆開,我又執拗地抓回去,最後我索性雙手抱住了他的脖子,哼,反正都不能隱藏了,索性鬧得熱鬧些,讓人以為我隻是來看熱鬧,免得皇帝舅舅起疑。
“稟告聖上,是長安公主以及燕……將軍。”這個聲音來自棠卓。
恩?不對呀,我頭暈了,到底有多少個燕將軍啊,我自是肯定此人不是趙敢假扮的,也絕不是燕允,而那個燕芷不是正戴著麵具在場上清查刺客,這個男人……我在淚眼朦朧中偷覷了一眼,更不是那個有過一麵之緣的燕參軍啊,年輕許多不說,呃,確然也好看太多。
我自他懷中仰視,正好看見他有著高傲優美弧線的下顎,還有他嘴角因著薄唇輕抿而掛著的若隱若顯的漩渦,他那雙如漆黑瞳雖滿是慍怒卻更顯星光盈璀,他鴉青的兩鬢就仿若神工刀裁般襯著他均勻飽滿的天庭,突然,我注意到一道淺淺的疤痕自他左眉正中橫亙而下,像一道恰好的上弦月,為他雋美靈秀的輪廓更添了幾分英氣。
俄頃,旁邊傳來陣陣抽氣之聲,我忽而醒神過來,剛剛我都做了什麽呀,竟是鬼使神差地把手撫到了那道疤痕之上。
反觀那人,他的表情也太過了些罷,先是瞳孔張大,複又緊蹙雙眉。我扁扁嘴,至於嗎?不過我終於還是放了手,因為一個散發著龍誕香的懷抱把我接了過去,“可曾有事?小調皮。”皇帝舅舅用手絹為我擦幹鼻涕眼淚,繼而又溫柔地為我撫背,我搖搖頭貼進他的懷裏抽噎不斷:
“剛才阿悠擔心死了,舅父,阿悠差點就再也見不著您了。”
“曉得你最喜誇張,聲音如此洪亮,必然無礙。”皇帝舅舅擰了擰我的鼻子:“燕愛卿,汝且從頭道來?”宮人適時把禦座移了過來,於是,我再次有幸與皇帝舅舅同坐龍座。
“諾。”他躬身行禮:“啟稟聖上,臣奉命埋伏在此處,追擊天下第一殺手溟無敵。誰知這位貴女卻帶了一個侍婢與臣上了一棵樹。眾所周知溟無敵最擅隱匿,臣怕打草驚蛇不敢妄動,遂未加幹涉。即後,第一批殺手出擊時,溟無敵並未動作,臣篤定其必有後招。果然,待得眾人以為大勢已定之時,他卻突放奪命三箭,這才讓臣確定了其方位。”
“那溟無敵人呢?不是說這天下若有一人能抵住溟無敵的奪命三箭,便是愛卿你嗎?”這話一出,我驚訝無比。溟無敵的奪命三箭就連我這深藏閨中之人也是久聞大名的,聽說隻要目標設定,其箭一出,幾無活口,絕對無愧“奪命”二字。不過這占據殺手榜第一之人,卻有個天生克星,並且這克星更是大名鼎鼎,正是——燕芷。如此一來,難道?
我倏爾側頭,睜大眼睛看著那人。
“這,”他似是猶疑地覷了我一眼:“臣,有負聖恩,一時疏忽大意竟讓溟無敵逃脫,懇請聖上治罪。”隨即跪下,雙手一揖,態度十分謙恭。
“愛卿,且平身罷。朕知道責不在卿,此事卿也定是受牽連了。”說著,皇帝舅舅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我狀似委屈地嘟起嘴。
燕芷稱諾起身,剛退到禦駕側後,突然“啪……”一聲清脆的耳光聲響起,眾皆回頭,卻是安嶽長公主的方向。
她正指著“燕芷”破口大罵:“怎麽是你,怎麽可能會是你?”
“阿荻,成何體統!”皇帝舅舅厲聲道。
“父皇!”安嶽長公主聲帶哭腔地喊道:“騙子,你們都騙我。他不是燕芷!甚狗屁國師箴言!枉我千辛萬苦地混進來,這般狼狽跟在他身後,護著他最為重要之物,結果這一切隻是個局,竟然隻是局!連父皇您都眼睜睜地看我鬧笑話嗎?”
地上落著一個麵具,正是“燕芷”先前所戴,
“真是那個木頭啊!”秀秀小聲歎道。
“豎子!如此放肆,成何體統。”
“都是臣之罪過,公主莫怪。請容臣解釋,國師箴言確然有其事,當日家兄巧遇國師大人,並且一見如故,他老人家賜言家兄之時,周圍眾人皆可為證。不過家兄一直以為這是國師大人童心未泯跟他開的一個不傷大雅的玩笑,所以並未在意。”燕允臉上甚至還留著一個鮮紅的掌印,他像是未受影響,態度不卑不亢。
“愛卿辛勞,此事與爾無幹,且退下罷。”
“諾。”燕允應聲而退。
皇帝舅舅微歎一聲,對著安嶽長公主:“朕近日接到密報‘有個江湖門派意欲行刺,此門派除卻門主溟無敵外,其餘皆是女子’,所以朕與燕芷商議,幹脆借由箴言,給刺客製造一個契機,打破敵暗我明的局麵,來個誘敵深入。至於讓燕允假扮燕芷,那是朕施的惑敵之計,讓溟無敵以為唯一能製住他的燕芷無暇顧及朕,才會掉以輕心。這個答案汝可滿意?枉朕憐爾自小無母,遂一向縱容,到不知最後竟慣出這般品性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