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嫁
景和十年八月十八。
劉侍衛被封為刺史,同日與阿香成婚。
這日,住在秋水坊的阿香,哭得泣不成聲,拉著蘇念尾的手,眼裏盡是不舍。
蘇念尾一邊撫摸著她柔順的黑發,一邊為她將鳳冠戴上;“阿香,記住,以後你就是刺史夫人了,再也不是受人差遣的奴才了。現在,皇上禦賜了你們新的府邸,過了今日你也算是有頭有臉的刺史夫人了,所以不要輕易哭鼻子知道嗎?”
“念姐姐……人家就是舍不得你嘛!嗚嗚——”說到出嫁,越發傷心的阿香,竟忍不住抱著蘇念尾痛哭起來;“人家都說,好人有好報,為什麽念姐姐你要受那麽多的苦。若不是你,阿香豈會有今天,現在要離開你了,阿香真的很對不起你!”
“傻孩子,每個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權力。當幸福來的時候要抓牢,我如果不成全你,我才成了罪人呢!”
“可是念姐姐,要是阿香不在你身邊了,那你……..”
“我,我還是不好好的過,再說,現在秋水坊裏又不缺什麽。紅煙雖然不比你我親近,但什麽事情也打理得井然有序。所以,你就安心當你的新娘,不必為我擔心了。”
“念姐姐,那你以後可有打算?”
蘇念尾手中握著的發結驀然一怔,眼神有些迷茫的說道;“走一步,算一步吧!”
阿香聽罷,欲言又止道;“念姐姐阿香看得出來,皇上他……他是真心對你好!”
“最是無情帝王家!”在現代受電影還有書籍的影響,蘇念尾從小便知,在皇宮內苑,是容不下天道人倫,父不惜子,子可殺父,夫妻互謀……隻要勢力夠大,後台夠硬,即便是一出父奪子妻的亂……倫醜劇,也自有人為之美化渲染成賺人眼淚的曠古愛情悲歌。所以,她並不奢望帝王將相的愛。更何況,她與東陵褚天的年齡,容貌,身份都相差懸殊。這要是能在一起,必遭天下人唾棄。就算他待她在好,她心裏至少還有個底。
阿香見蘇念尾說這句話時,眼裏出現無盡的冷漠淡泊,頓時她有些傷心的垂下眸道;“阿香懂了,後宮三千佳麗,任哪個男人見了會不動心?何況是當今天子,又怎麽會……唉…….”
“阿香,別說了,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不要愁眉苦臉的。快,起來看看鏡中的你,漂亮嗎?”
說著,蘇念尾一臉微笑的將阿香挽扶起身。
鏡中,頭戴火紅鳳冠,耳戴明月般美麗的玉墜,一張芙蓉秀臉,雙頰暈紅,星眼如波,眼光中又是憐惜,又是羞澀。成為新娘,果真是女子一身中最美的一天啊!
就連蘇念尾也不僅要讚歎,阿香今日的明豔動人。
望著鏡中女子,阿香有些遲疑,半晌才怔忡說道;“念姐姐,你說,那是我嗎?”
蘇念尾掩口一笑,眼裏有些責嗔之意;“不是你,還是我不成?今天的阿香啊,真是精美絕倫啊,指如削蔥根,口如含珠丹。纖纖作細步,漂亮得舉世無雙。”
“念姐姐……”嬌羞中的阿香,更是美得嬌豔欲滴,一張爬滿紅暈的嬌顏,似三月的櫻花,美得令人挪不開眼。
隨著二人的歡鬧聲,門外倏地傳來一陣爆竹聲,蘇念尾與阿香同時轉過身,發現門外突然傳來斷斷續續的雜吵聲。
看到這裏,阿香嬌顏變得急促不安起來;“念姐姐,不好了,他們來了!”
見阿香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蘇念尾幾乎快要笑出聲來。
“喂,你在害怕嗎?明明是你成親的大日子,怎麽到像上刑場一樣?”
“不是啦,念姐姐阿香自己也不知道怎麽了,這心裏七上八下,好像堵得慌。現在聽到外麵傳來的聲音,我感覺自己連喘口氣都困難!”
阿香那副急得欲要哭出來的模樣,蘇念尾再也忍不住了,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然後順手抓起一旁的紅蓋頭道;“快搭上,當你的新娘吧。記住,不要緊張,每個人都會過這一關的。一會上了轎,紅娘會教你一切,知道嗎?”
“阿香知道,可是念姐姐,我真的好怕……..”
“別怕別怕,人家劉侍衛……呃應該是劉刺史已經八抬大轎來接了,你看你手心出了這麽多汗,快用手帕擦擦!”
蘇念屋把話說完,便把手中的絹帕遞給她,然後起身開門。
隨著震天鳴鑼聲,這時,出現在眼前的是頭戴紅頂的劉刺史顯得神采奕奕。今日的他,一身大紅錦袍,高大的身軀襯托他那俊朗的五官,與屋內那嬌小曼軀的人兒,簡直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蘇姑娘,在下是來……”
劉刺史那略為靦腆的話語還未出口,蘇念尾就朗笑道;“是來接新娘子的吧?”
被蘇念尾說中心事的劉刺史,當即俊顏一紅;“嗯…….”
“呆子,連規矩都不懂嗎?來了茶也不知道敬,就要接人!”由於阿香娘家已經沒人,所以蘇念尾就自作主張,為她主持婚禮。當然,這杯敬茶,是無論如何也少不掉的。
麵對蘇念尾的埋怨,劉刺史驀地領悟。立刻從茶幾上端起清茶,一臉虔誠的單膝跪地;“蘇姑娘請……”
蘇念尾接過茶,這才露出滿意的笑容道;“這茶我喝了,阿香也是你的人了。今後你好好對她便是,有情人能在一起,相當不易。請你珍惜她,讓這份情感直到天荒地老。同時也祝願你們,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謝謝蘇姑娘,在下能有今日,全靠蘇姑娘的成全。日後,蘇姑娘若何事用得著劉某的地方,在下一定萬死不辭。”
蘇念尾欣慰一笑;“這些到不用了,隻需你日後對得住阿香便成。她在我眼裏,我視若親生妹妹,現在她要出嫁,我也沒什麽好送的,這對金如意就拿去吧,以後生了大胖小子,還能用得上!”
當禮物遞至劉刺史的手中時,蘇念尾驀地能聽到紅蓋頭下阿香的哽咽。其實,她的心何償不難受,隻不過命運注定如此。再說,天下無不散的宴席,分別是早晚的事。
“喲,我的大小姐哎,快上轎了,誤了吉時可不好啊!”
當一位花枝招展的妖媚少婦走進屋時,蘇念尾這才從縹緲的思緒中拉回神來,隨後她連忙讓開道,讓幾位打扮得花哨異常的小女童將阿香挽扶起來。
“新娘離家一步跨,開枝散葉樂開花。”
“新娘離家兩步跨,嫁入新房生白娃。”
“新娘離家三步跨,白頭到老笑哈哈。”
“新娘……..”
當阿香跨出門檻最後一步的瞬間,她再也忍不住滿腔的悲傷,回過頭來呼喚了一聲;“念姐姐…..”
蘇念尾內心一陣絞疼,究竟沒有說話,隻是衝她揮了揮手,沒有送她。她知道以阿香的性子,必定會哭得不能自我,所以不了不讓這場喜事變得悲淒,蘇念尾並沒有參加劉刺史擺的喜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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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又下起了緋緋細雨。
今日的秋水坊,比起以往似乎更加清冷了。
是的,沒有阿香的存在,秋水坊連從前的那點溫馨也漸漸融掉了。
放眼望去,碧色的荷塘內,荷花爭相開放,嬌顏得就如阿香離開時的精美模樣。
這時,雨滴悄悄落在荷花的花瓣兩邊,清新的花香頓時撲鼻而來。
那沾著水珠的荷花,真是我見憂憐,如風華正茂的女子般恣意生長。
遠處,一位黃衫少女手撐紅色的油傘朝這邊走來。
隻見她膚光勝雪,眉目如畫,竟是一個絕色麗人。煙雨朦朧,遠遠望去,她像是從天界跨來的仙女。
好久不見來客了,再說出現的女子又是如此絕美,蘇念尾的眸光倏地被其吸引。
她匆匆下了樓閣,站在閣窗前畔,望著雨中女子緩緩走來。
不到片刻,黃衣少女笑吟吟的站在門口,肌膚勝雪,雙目猶似一泓清水。待在蘇念尾蒙著輕紗的臉上轉了幾轉,這才用黃鶯出穀的聲音詢問道;“還記得我嗎?”
蘇念尾驀地一愕,打量著眼前這容貌秀麗之極的少女。她的臉當真如明珠生暈,美玉瑩光,眉目間隱然有一股書卷的清氣年歲約摸十六七左右。好熟悉的臉龐,好熟悉的聲音,這不正是……
“你想起來了嗎?”
女子眉鋒一蹙,將傘擱下,頓時有說不出的嬌美。
蘇念尾點點頭道;“如果沒有記錯,你應該就是當今的韓王妃?也是烏礓國的桑雅公主?”
“看來,你還記得我。”
“雪寒的王妃是難得的美人兒,我怎會忘記?”
“雪寒…..雪寒……”美人輕念,眼裏有說不出的憂愁。
蘇念尾一怔,有些莫明的望著她;“怎麽了?”
她淺然一笑,眼裏的笑有些冰涼;“譜天之下,恐怕也隻有你才能把“雪寒”兩個字叫得如此自然隨意吧。”
“王妃,這是何意?”蘇念尾有些疑惑的望著她,現已是深秋,她穿得這般單薄,真讓人心疼不已。不知雪寒那小鬼在幹嘛,怎舍得如此嬌妻冒雨出門。
“沒什麽!”她嘴角含著苦澀的笑,明明是搖頭否認,但眼裏的哀怨卻是那樣的幽深;“畫中的你,雖素紗蒙麵,但那雙眼睛去明淨得如玄鏡。第一眼看到你,我驚歎於你的氣質,神韻竟要美過畫中百倍,即使看不見你的容顏。”
“畫中?”蘇念尾不明所以的望著她,想知道些什麽,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她淡淡的點頭;“在韓王的書房,我見過幾副美人圖。但皆看不到麵貌,畫下來的都是女子的背影,還有側麵,以及一張蒙著輕紗的模樣。但畫中人的眉梢,眼眸,卻十分的傳神。讓人稍不留心,仿佛就會沉淪下去。”
“為什麽告訴我這些?”似乎已經猜到什麽的蘇念尾,有些無關緊要的說道。
“本來我以為韓王隻是單純喜歡這些畫而已,可是當那日在宮閨外踏青,碰上了你,我才知道,原來那不隻是畫,而是另有真人!”說這句話時,韓王妃嬌美的臉上,顯得異常苦澀與無奈。看得出,她已愛上了他的夫君,否則一個女人不會在陌生的人麵前,露出這種哀怨的神情。
“你多心了!”蘇念尾實在不想卷入這場孩子的愛情紛爭中,所以她果斷打斷她。
她有些偏執的搖搖頭道;“不,從他看你的眼神我便知道,他對你不同。而你,亦就是那個畫中蒙麵女子。”
“我想告訴你,我奇醜無比,男人是不會對我動心的!”
蘇念尾試圖糾正,韓王妃卻固執的說道;“可你已經抓住了他的心!”
“他在我眼裏隻不過是一個孩子!”
“可是你在她心中卻成了一個不可侵犯的聖地。”
“什麽意思?”
“至從我進了他的書房,動了他的畫像,他就讓我禁足那個地方。而且,至從那日踏青回來,他就整整將自己關在書房三天,不吃不喝,就對著畫像出神!我知道,他是在責怪自己沒有及時救你,害你受了重傷,所以他自我折磨了半月才漸漸好轉。”
聽著她的話,蘇念尾似覺得內心某個柔軟的地方狠狠一痛,那種感覺讓她有些撕心裂肺。想不到雪寒那小鬼還是那麽的在意他,原來他的心並非像他的外表那般冰冷得讓人觸手難及。
可是,現在再怎麽樣,他婚娶。她知道韓王妃此刻來的目的,無非就是告誡她不要與他有何瓜葛,更不要有攪亂他們夫妻的心。
“放心,我和他不會有什麽!”
“我知道。”
麵對她風清雲淡的回答,蘇念尾有些意外道;“你來難道就是想告訴我這些?……..”
“當然不是!”她的神情變得有些高傲,但眼裏還是有掩不住的寂寞。
看到這裏,蘇念尾暗歎自傷心;雪寒小鬼,你怎麽可以讓這麽嬌美的妻子變得空洞得像沒有一絲靈魂呢?你怎麽可以冷落前來和親的烏礓國公主呢?
“那王妃想要我怎麽樣?”
“消失!”
冷冰的一句話,卻讓蘇念尾內心深受打擊。眼前這個女子美如畫中仙子,但她的心,為何卻是如此狠毒?
“你放心,我的消失,隻是讓你離開他的視線,並非讓你死!”她突然也發現話語有些不對,於是目光連忙轉柔的解釋道。
蘇念尾淡淡的望了她一眼,耐著性子問道;“怎樣才算離開?我覺得現在,我與他已經沒有什麽交集的機會。”
“不,我要你離開東秦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