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解憂
解憂公主微微一怔,道:“是右將軍麽?”翠兒笑道:“是的,娘娘。”
解憂公主道:“請他們夫婦二人進來。”
傅介子聽是馮嫽來了,這個女人看來在烏孫的影響力也是極大的,解憂公主對她更是讚賞有加,一個侍女居然被弟史公主稱作嬸嬸,被西域人稱為馮夫人,可見不是一般人,剛才隻是匆匆見了一麵,傅介子倒是很想見一下這個馮夫人。
正想著,馮夫人夫婦來了,傅介子看了一下那個烏孫右將軍,此人傳貎長身,神情嚴肅剛毅,而馮夫人也是極為出脫的貴婦人,走在一起著實是個搶眼的風景。
馮嫽過來拜道:“公主,傅將軍。我夫君久慕傅將軍的大名,聽得將軍來了,非要立刻就來見見。”
傅介子聽了不由愕然,自己在匈奴境內還算有點名氣,但在漢朝就不行了,更別說在烏孫國,看來這個馮夫人果然會說話。
解憂公主道:“妹妹這個夫君就是這麽個急性子。傅將軍一會兒不就是要去晚宴的麽?”右將軍過來用頗為熟稔的漢語道:“傅將軍在匈奴境內的大名,我在幾年前就聽說過,聽阿嫽說起,我就想來見識一下,沒想到傅將軍原來這麽年輕。”
傅介子聽了才知道他確實是知道自己,心裏麵不由有些高興,道:“右將軍過獎了。傅某不過是膽大莽撞,又僥幸活了下來而已。右將軍手握重權,今番前來,天子還特意囑咐,讓傅某前去拜會右將軍和夫人,不想右將軍先來了。”
這明顯是扯謊了,解憂公主和馮夫人明知傅介子不是漢天子派來的使者,這番話也就無從說起了,但是傅介子這麽說,她們心裏麵卻高興了,這說明傅介子已經悟出了事情的發展,在主動得幫她們。
右將軍哈哈笑了起來,居然有幾分憨勁。這樣的人看著似乎不太適合做將軍,但是傅介子卻知道這樣的人在戰場上麵往往都是狠角色,戰場上麵反正不需要太聰明的人,太聰明了反而是一種負擔,要的是心誌和膽識。
而這個右將軍,似乎正是這種人。
馮嫽道:“公主,這一次傅使者到來,定然可以改變當下的局勢。隻是,有一些事情得讓傅將軍知道。”解憂公主道:“正是,傅使者,請裏麵說話。”
傅介子看了一下右將軍,馮嫽道:“傅使者請放心,夫君他一直是希望與漢朝結識的。這些年來,公主的不少事情都是右將軍相助的。”
解憂公主道:“傅將軍請吧,右將軍不是外人。”
傅介子衝右將軍略為抱謙得笑了一下,道:“是傅某多心了。右將軍請。”馮嫽道:“小心無大錯,大家裏麵說話吧。哦,對了,萬年,你和弟史也進來吧。”
解憂公主將手下的侍女們支開,隻留下一些漢朝隨嫁過來的侍女,安排傅介子和常惠、霍儀在周圍就榻,萬年和霍儀差不多的年紀,到底年紀上的相近讓他們很容易說上話,特別是弟史知道霍儀的真實模樣,三人便就湊堆兒在一塊兒說起閑話來,霍儀為人衝淡,但是因為是大將軍之子,身份顯赫,現在漢朝內部,大將軍的話要比天子的話有力度,解憂公主很難得到漢朝的援助,如果有霍儀從中說話,以大將軍的影響,對她實在是有太大的好處,所以解憂公主一直把霍儀當大人看,怕自己的兩個小孩子煩到了他。
解憂公主本來想提醒弟史和萬年不要太胡鬧,但是馮嫽卻笑著讓他們鬧去。
一會兒幾個侍女來上過點心後,解憂公主問起了傅介子來西域的真正用意,雖然他已經從常惠那裏得知,但還是問清楚才放心,傅介子把這一路來的情景說了一下,特別是大月氏內亂的這一段,此事是他這一番行動的重中之重,但是卻失敗了,大月氏內亂之後不知現在的情況怎麽樣。
又說到了大宛之行,傅介子道:“公主殿下,此次來烏孫,雖然是應常惠大人之請,同時也是有事要求公主幫忙,傅某奉命來西域求馬,雖然是個幌子,但對漢朝也同樣很重要。天馬在出城的時候被烏孫人給搶了去,還望公主幫忙要回來。”
解憂公主頓了一下,道:“那天馬定然是已經落到了匈奴公主的手中,我盡量幫到就是。”傅介子謝過。解憂公主道:“此一次請傅將軍前來,是因為匈奴的使者也到了烏孫,現在就在匈奴公主的府上,而且匈奴使者的態度強硬,大昆彌不敢太過惹惱使者,但又不太願意讓匈奴提出過份的要求,所以我觀大昆彌有求助漢朝之意,所以便請了傅將軍過來。我觀大昆彌果然有心喜之意,還望傅使者忙夠出些主意。”
傅介子道:“不知這路匈奴使者到底是些什麽人?”
解憂公主道:“一行有五十人左右,為首的是左賢王的一個女兒,叫玉陽郡主,另外有一個道士,卻是個漢人,叫道衍,另外,還有一個少年將軍,叫偃聞。這三個人都不太簡單,特別是那個少年人,年紀不大,手段卻著實狠辣!”
傅介子聽了不由大笑起來,道:“原來是他們。這一路來,從樓蘭到龜茲,原來是到了烏孫國來。我們幾次欲下殺手都沒有成功,這一次,如果可以的話,我們便……”說到這兒做了一個宰的手勢。
解憂公主聽了不由臉色微變,道:“如果斬殺使者,定然會激怒匈奴,隻是不知道朝廷到時可有精力來援助烏孫?”傅介子道:“公主放心,臨行之時,天子就已經囑咐,如遇衝突定要強爭,不惜與匈奴交惡,如今朝廷整飭已久,正欲尋著匈奴決一死戰。所以,這一路上來我們才敢放著膽子追殺匈奴的使者。”
解憂公主臉有喜色,看向馮嫽道:“如果說來,請傅使者過來還真是個不錯的建議。”
傅介子聽解憂公主這麽說,敢情請自己來烏孫的主意是馮嫽提出來的,這一平衡之策在傅介子看來十分高明,就算漢朝的使者不敢交惡,但隻要漢朝的使者一到,匈奴的使者便不敢再提出什麽過份的要求,說話做事也都會思慮再三,這樣也就給烏孫大昆彌很多的回旋餘地,也難怪自己突然到來,翁歸靡高興得不得了。
傅介子道:“從漢朝這方麵來講,斬殺匈奴的使者可以馬上就辦,隻是公主在烏孫這邊,怕是多有不便吧?”常惠道:“傅將軍所言甚是,如果現在殺了匈奴的使者,那麽首發得考慮的是公主的安危。且不說匈奴人,就是大昆彌隻怕也會懾於匈奴的壓力而不敢保住公主。”
馮嫽道:“這事我們公主自會去探明大昆彌的態度,暗殺的事情先不要說,隻是傅使者在一會兒的席間說話時,一定要表現出漢朝久欲征討匈奴的意思,把我們大漢的天威給展現出來,這樣大昆彌才會相信漢朝的實力。”
傅介子笑道:“馮夫人放心,此事傅某盡可辦好。隻是現在烏孫境內的形勢,想必還要請公主和馮夫人掂量好。我想,匈奴使者定然已經得知了我們漢使到來的消息吧?”
解憂公主道:“那是自然。匈奴的使者來這裏已經有一個月了,對烏孫提出了不少苛刻的要求,大昆彌久欲擺脫匈奴的要求,這些年來因為匈奴被漢朝打得元氣大傷,所以也就漸漸不仍由匈奴擺布了,這一次對匈奴的要求大昆彌拖了一個月遲遲不沒有答應,想來傅將軍到來,大昆彌定然不會答應匈奴使者的要求,交惡是難免的,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我們這邊先做好準備,到時候相機行事。”
傅介子道:“我們在作這個打算,隻怕匈奴的使者也會有相應的變化。所以我們宜快不宜慢。”解憂公主道:“也正是擔心匈奴使者那邊有變,我才冒昧把使者安排在公主府裏,這裏相對安全許多。”
這時右將軍道:“傅使者放心,這赤穀城的防務全在我的手中,公主府我已經派了重兵來把守,想來沒有人能進來。傅將軍如果真的能夠說動大昆彌下決心反抗匈奴的壓迫,屆時戰場之上,我第一個出戰便是。烏孫因遭月氏的入侵,不得已投靠了匈奴,百年來,匈奴對我烏孫國百般壓迫,每年進貢的牛羊、馬匹、還有奇珍異寶不計其數,而且匈奴的軍隊時常騷擾我烏孫邊境,如果不是懼於匈奴的兵力,老昆彌早就出戰了。如今匈奴形勢已弱,烏孫強大,再加上有漢朝的相輔,實則可以一戰。”
馮嫽笑道:“就你是急性子,這些話傅使者自然是知道的。隻是懼於匈奴已經成了百年來的習慣,大昆彌實在是拿不起反抗匈奴的勇氣。如果傅將軍能夠讓大昆彌覺得戰勝匈奴並不是一個神話,那麽這事就好辦了。”
正說著,大昆彌派人來請他們過晚宴。
解憂公主道:“看了匈奴公主這麽多天的臉色,這一回總算是可以理直氣壯得說句話了。傅將軍,常大人,霍公子,請吧。”
傅介子來到前殿,卻大感到意外,本來以為是一個不錯的晚宴,但是沒有想到的是晚宴繁華到了令他咋舌的地步,大紅披彩的公主府打扮得如同嫁新娘子般,到處披紅掛綠,晚宴上麵擺了一百多個位子,圍著大廳而設,裏麵歡聲笑語得坐滿了人,傅介子略一數,人數在兩百人以上。
如果是尋常的人,兩百人說不上多,但是能進公主府的最小也是個都尉,這一百多人,差不多是集合了赤穀城裏麵絕大部分的頭臉。
傅介子略一看之下,在王位的旁擺了兩個軟榻,自然是給左右兩位夫人的,也即匈奴公主和解憂公主,再左邊便是三個空出來的席位,右邊也同樣是空出來的幾個位子,再下麵依次就是左右將軍,以及城裏麵的國老和大臣們,輪到最末了才是自己的幾個兒子和女兒。
晚宴的中間擺著的人是一頭全烹的大牛、全羊以及一些珍奇的野味和果子,下麵一些就是兩隊跳舞的女子,身的那真叫一個少,傅介子不由感歎,這些姑娘們可真不容易的,別的就不說了,這大冷天兒的,穿成這樣還能活蹦亂跳的!
現在葛妮亞和潘幼雲都不在,他也就自在了,不該看的不看,但該看的一個也不落下。
但是眼光隻在幾個歌女的身上略微看了一下,傅介子便發現了幾個人。
坐在自己對麵的,一個玉陽郡主,一個偃聞!
沒有道衍,估計這個出賣了自己國家的漢人也沒有臉到漢人的府上來。
而玉陽郡主的眼光沒有落到自己身上,而是死死得看著了霍儀,眼睛裏麵像是冒火一般。而偃聞則是哪裏也沒有看,一個人似雕在案邊上一般得坐著。
翁歸靡讓傅介子一行就坐,傅介子看了一下自己的位置,自己在左,匈奴的使者在右,心裏麵不由有些暗自欣喜,在烏孫也同樣是以左為尊,當時因為烏孫懼怕匈奴,所以才封了匈奴的公主為左夫人,解憂屈居右夫人之位,現在大昆彌這麽安排,其心意自是不難猜出,也就踏踏實實得坐了下來,冷冷得看著玉陽郡主和偃聞。
這兩個都是年輕人,但是這兩個年輕人卻很不一般。
傅介子再看了一下左將軍,左將軍看上去確實要比右將軍凶悍一些,而且長得也猙獰許多,頭上麵紮的一個奇特的小帽子,戴著給人的感覺就是這將軍頭太大帽了太小。
解憂公主走到正前向大昆彌作了個福,道:“臣妾拜見大王。哦,今日匈奴的使者也來了?”前麵半句是和翁歸靡說的,後麵的半句卻是衝著匈奴所說的。匈奴公主用烏孫語說了幾句,傅介子沒有聽懂,一旁的常惠卻聽懂了,對傅介子小聲道:“匈奴公主說是匈奴使者是大昆彌請來的。”
翁歸靡讓侍子們上喝,晚宴正式開始,因為語文上的不通,相互之間要說上話很困難,特別是這裏烏孫人、漢人、匈奴的語言都不一樣,所以對起話來要麽是解憂公主轉述,要麽是匈奴公在傳話。
翁歸靡有意把匈奴使者派到此間目的就是為了提高自己說話的籌碼,示意現在有漢朝撐腰,匈奴的使者們最好別獅子大開口。
一會兒傅介子開始按預計的表示自己的態度,這本來也是常惠的事情,因為在來烏孫的時候,常惠就接到了漢朝的指示,他的任務是去看望解憂公主,不論怎麽樣,都得向烏孫國表明態度,隻是沒有想到匈奴的使團也到了,這才使得他不得已來請傅介子。
常惠自己也挺鬱悶,他被困在匈奴十九年,這事落到大昆彌的耳朵裏麵,再看他這樣人的時候就不那麽瞧得起了,而傅介子在中原地區名聲不大,但在匈奴乃至西域名頭卻是頗響,烏孫人對近來漢朝的大人物根本就不怎麽了解,甚至在漢武帝死了好久之後還以為是那個重擊匈奴的帝王在統治。這種消息的不通更是讓傅介子的名頭大增,所以傅介子自報了名號之後,有半數的烏孫人都靜了下來,還有的烏孫人見別人靜了下來,也覺得這個人不簡單,是漢朝的一個大人物。
傅介子說得一口字正腔圓的漢語,表示來烏孫的目的就是希望烏孫國能和漢朝向細君公主入烏孫時一樣建立良好的關係,雖然沒有指明了說要合擊匈奴,但這其中的意思所有的人都明白。傅介子這話說得十分囂張,完成沒有把匈奴的使者放在眼裏,更是提到了在樓蘭和龜茲追殺匈奴使者的事情,因為是他先提出來了追殺,所以匈奴的使者提到樓蘭的伏擊時便沒有人信了,特別是傅介子那殺氣騰騰的說法,讓所有的人在一靜之下立時議論紛紛起來。
解憂公主帶著笑意把傅介子的話一句不改的說給了大昆彌和眾大臣聽,匈奴公主的臉黑得如同鍋底,玉陽郡主也怒氣衝衝得指責傅介子。
傅介子道:“玉陽郡主,那日在樓蘭一槍沒有殺死你,不知現在傷好了沒有?”傅介子笑了下,又道:“那日在樓蘭,匈奴調兵五萬從車師攻來,與我漢朝敦煌地方駐軍一戰,落荒而逃,原來是到了烏孫地麵上來耍威風。這二十年前,我漢朝屢次出剿匈奴,匈奴皆避而不戰,因為河西寬廣,匈奴以西無人攔截,我漢朝一時倒也無法消滅。如今匈奴不再進侵漢界,而對西域諸多壓迫,傅某一路前來,倒是聽到西域諸國不少的怨言呢。”
這時偃聞突然道:“漢使賊子不必巧辯,去年在樓蘭,因為我單於新逝,不得已退兵而已。這些年來,我大匈奴國自西以來,車師、龜茲、姑墨、鄯善、莎車諸國皆依我匈奴而存,我壺衍提單於年輕力壯,正是有為之年,說不定,過不了三五年,我與傅將軍還得在河東相見呢。”
傅介子哈哈笑道:“諸多國家,卻無一如烏孫般大國。”
眾人頓時一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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