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解憂公主的邀請
傅介子心頭暗自吃驚一下,轉而仔細看了看這個小女孩兒,既而行了個禮,道:“見過小公主。”弟史顯得很熱情奔放,一刻也閑不住的那種,她咭咭兒得笑了一下,道:“傅將軍免禮,母後派我來請傅將軍去烏孫國一趟,我便和常大人來了。”
傅介子看著這個活脫的小姑娘,心裏麵很是奇怪,她這麽點兒小姑娘,解憂公主又怎麽放心讓她來,但是這個也不方便問,道:“不知公主要見我等,所為何事?”
弟史神色略斂,既而道:“我隻是求母後讓我出來隨便走走,母後的意思,我也不知道哩。”常惠麵有難色,似乎是不方便講,傅介子也不好多問,忙讓人快些準備酒菜。
潘幼雲冷冷得看了常惠一眼,既而起身道:“相公,你們慢聊著,我們葛妮亞就先退下去了。”
葛妮亞倒是還想待會兒,但是潘幼雲說起她也就不好在這裏多呆了,跟著退了下去。
傅介子明白過來,常惠是嫌這裏人多嘴雜,所以索性都把外人支開了,並讓陸明在這裏守著,不得讓閑雜人等進來。
常惠道:“傅將軍,常某冒昧有一句話想說。或有唐突之處,還請傅將軍不要見怪。”
傅介子早就猜到他有什麽話要單獨說,道:“常大人請講。”
常惠道:“我觀令夫人,似乎在匈奴見過。這個……”
傅介子心中頓時通透,常惠在匈奴被關十九年,而潘幼雲也在匈奴待過很長一段時間,如果兩人見過麵也說得通,所以常惠對潘幼雲很是提防,潘幼雲這樣的剔透人兒又如何會察覺不出來,所以剛才她故意喚自己為相公,此時又自動退出,意就在讓常惠相信她不是匈奴的內探。
傅介子有些尷尬得道:“她確實曾在匈奴待過,但是現在已經是我的妻子,常大人盡管放心就是。”常惠微微有些尷尬,道:“常某久困匈奴,所以提防之心稍重,請傅將軍勿怪。”
傅介子笑著稱沒事,常惠道:“公主到烏孫的任務也就是聯絡烏孫國,隔間匈奴,但是傅將軍可能還不知道,現在匈奴的使者剛到烏孫國,匈奴的公主是左夫人,位在解憂公主之上,又有使者來撐腰,所以現在解憂公主的形勢很不好,如果讓匈奴的公主占到勢的話,那麽與烏孫國的聯盟就瓦解了。正值常某來到烏孫,所以公主就派了我前來,希望使者能以漢使出使烏孫的身份進往烏孫國,以求一個平衡,這樣公主在烏孫也就能說上話。”
傅介子沉吟一下,道:“我這一次雖然是奉命來大宛求馬,但實則是聯絡大月氏,但是大月氏內部分裂,無暇他顧,我的任務也算是失敗了,如果能聯絡烏孫國出擊匈奴,那自然是天大的好事。隻是,常大人不就是漢使麽,為什麽還要我等進入烏孫?”
常惠道:“這是一個個人聲威的問題,一則常某進入烏孫的執節隻是看望公主,這一點烏孫人皆知了,所以烏孫人不會相信我,二則,常某被困匈奴十九年,這件事情也被匈奴的使者抖了出來,我說的話在烏孫人那裏沒有威信。不得已,常某隻能來找傅將軍了。”
這時弟史也嚴肅起來,道:“母後派我來,是想表真心,請使者過去,現在母後受到匈奴公主的打擊,昆莫(烏孫國對國君的稱呼)都不方便和母後說話。昆莫不敢惹惱匈奴人了。”
傅介子聽了也不多想,道:“此事關係重大,傅某義不容辭,即便是誤了行程也再所不惜。常大人、小公主殿下,這裏是大宛了的地方,你們可是偷偷進的城?”
弟史眨了眨眼睛,道:“這是當然。”常惠苦笑道:“現在大宛與烏孫也因為匈奴公主而挑起了戰爭,我進來還沒有什麽事情,但是弟史卻有危險,所以還請傅將軍嚴守口風。嗯,也望傅將軍的家屬隨從們能守住這個秘密。”
傅介子道:“常大人放心,此事傅某一定會小心的。我們需要五到十天的時間才能離開這裏,不知常大人和公主殿下可否等得?”常惠還沒有說話,弟史道:“等得,等得。這一次母後讓我以出遊為借口,大搖大擺出的赤穀城。隻要在一個月內回去就不會有事。”常惠搖頭道:“本來我準備讓小公主殿下和隨從在城外等著,可她堅持要進來。所以我隻好讓她換了漢裝,然後混進城來。”
弟史嘻嘻笑道:“傅將軍,你看。”說著自己轉了一圈兒,道:“你看我像漢人麽?”
弟史有一半的漢人血統,此時又裝著漢人的廣袖緇衣,打扮起得還真與漢人沒有太大的區別。傅介子笑道:“果真是與漢人無二。”弟史輕輕嘟了嘟嘴,道:“可母後說我的鼻子不像。”
傅介子不由莞爾。
一會兒,葛妮亞過來,他和玉吉兒相繼端來一些吃食,傅介子知道葛妮亞不會做飯,這些吃的想必都是出自潘幼雲之手,但是潘幼雲為了避免常惠多心,所以就回避了沒有過來。
弟史顯得很大膽,也很隨和,沒有公主的架子,也沒有年少的羞澀,席間很隨便,葛妮亞和玉吉兒把菜做好之後就去叫來了霍儀、元通,還有陸明和趙雄。
常惠也就借著這個機會說了一下具體的情況,傅介子大致了解了一下烏孫國的一些情況。傅介子卻有了一個想法,天馬暫時存在城中很不可靠,如果可能的話,先讓幾個漢軍把天馬牽著送到城外,常惠和弟史出來,有一隊不少的隨從跟著,可將天馬暫時存在常惠處,以防有變。
這一場戰爭就是因為天馬而起,存到烏孫軍中怕一去無回,陸明和霍儀都有些擔心,趙雄為人爽快多了,他相信常惠的為人,也就滑什麽異議。
傅介子想了又想,與其在此冒險,不如相信常惠,怎麽著他也是漢人,而且可以說有著共同的夢想,那就是滅匈奴,弟史雖然是烏孫人,但是她是解憂公主的女兒,傅介子還是決定相信他們。
常惠也當下就答應了。席上弟史閑著無聊,一會兒潘幼雲過來添酒,她把潘幼雲左瞅瞅右瞅瞅,突然道:“姐姐會跳舞麽?你現在跳個教教我好不好?常大人送給母後的幾個侍女跳的可真好看!”潘幼雲不由一怔,跳舞她自然是會,但是不跳舞已經很久了,而且現在這個場麵,她為人之婦,理當回避才是,怎麽可以跳呢?
潘幼雲微微有些尷尬,但是她經過的陣仗這個小丫頭見都沒見過,自然是應付得了,道:“跳舞不會,殺人倒會。公主學不學?”
弟史不由吐了吐舌頭,感覺這個姐姐有點兒冷。
陸明怕氣氛弄得尷尬,忙打趣道:“公主殿下人長得這麽漂亮,舞一定跳得很好了。我們可都沒有見過烏孫國的舞蹈呢。”
讓公主跳舞助興,這也太放肆了,傅介子忙讓陸明打住,陸明一時隻見弟史活脫,不像個斤斤計較的人,沒有注意到這個,聽傅介子一說也覺得是有些唐突。
不想弟史卻歡歡喜喜得站到中間去,道:“烏孫國的舞不好看,母後教過我幾支漢人舞蹈,你要看我就跳。”陸明受寵若驚,這個小公主也太沒架子了。
常惠苦笑一聲,道:“傅將軍你就由著她吧,公主有兩個愛好是出了名的,一個是到處跑……呃,到處遊戲曆;另一個嘛,就是喜歡跳舞。這一回還苦苦纏著跟我回長安去學習舞藝呢。”
傅介子笑道:“這是好事啊,想必公主也是同意了的。”弟史道:“母後早就同意了,說等常大人回長安時,我就跟著一起過去。”弟史跳了一支舞,傅介子不由覺得自己有些隻知粗糧,不懂風情,這支舞他看得出來確實很好,而且是中原北方的舞蹈,但就是叫不出名字來。眾人也都紛紛拍手稱好,弟史人長得漂亮,身材曼妙,性格也隨和,扭著小蠻腰跳了一支之後連潘幼雲都稱讚不已。
弟史道:“這是馮嫽嬸嬸教的。她說最好的舞蹈在長安,所以我要到長安去學舞!”
陸明對這個小公主一點兒也不害怕,道:“那好啊,等我們到了烏孫辦完事情之後,你與我們一道去長安便是。”弟史連稱是,一點兒公主的派頭也沒有了。
傅介子見弟史沒有忌諱,也就放心了,陸明辦事他放心,不至於會出什麽問題。
席後見天色漸晚,常惠提出要出城去,傅介子也沒有挽留,事急從權還是安全最重要,親自將常惠送了出去,天馬太過惹眼,傅介子決定晚上再悄悄趕在夜禁之前將馬送出去。
傅介子心裏一下子就激動起來,本來有些意興闌珊,但是現在突然有了一個重大的任務,雖然說很艱難,但是卻是利在千秋的大業,再艱難他也不怕。
回來再和霍儀、陸、趙幾人商量一下,幾人也都同意暫時不回長安了,先到烏孫國去一趟,解憂公主有難,也就是漢朝在烏孫國有難,這事情朝廷知道了也定然會同意自己這麽做的。
而就在這時,葛妮亞雖然過來,附在傅介子耳邊道:“相公,納倫城的城主來了,還有,哈斯奇一直在馬場時麵守著,我們沒有辦法動手。”傅介子心中微微一緊,道:“陸明、趙雄,你們去幫著想辦法,快些從後麵出去。我來接見城主。”
陸明應了聲,向趙雄使了個眼色,兩人不僅起身就走了,就連案上的東西也搬走了。霍儀道:“師傅,要不要我也出去看看?”葛妮亞道:“霍儀你還是留著吧,你也走了,你讓你師傅一個人在這兒坐公堂,別人來了一眼就看出有假了。”
傅介子笑道:“是啊,你走了我一個人在這兒也裝不像,你就留下吧。”
他雖然在笑著,但心裏麵卻著實打鼓,城主留岩倒是時常請自己去飲宴,但是卻從來沒有來過馬場,今天常惠剛到他就來到了,這是不是太巧了?
事情太巧往往意味著謀動,傅介子心裏麵也緊張起來了。
一會兒留岩就來了,見了傅介子笑吟吟得拜了起來,道:“幾次相請,傅使者都沒有過府,本城主怕怠慢了貴客,所以就過來看看,傅使者可否歡迎?”
傅介子心裏麵暗罵了一句,看這架勢,果然是發現了什麽才來的,但是還是笑著道:“自然是歡迎之至,隻是累次嘮擾,傅某也不好意思。”留岩笑了笑,道:“今日前來,也是為了和傅使者商議一下出馬的事情,國王的文書已經下來了,鄙國想與傅使者再商量商量。”
果然有事,傅介子不由神情內斂,道:“葛妮亞,去取些葡萄酒和幹果來,咱們漢軍臨時搭腳,沒什麽好東西招待城主。”說著話鋒一轉,道:“不知城主所說的是什麽事情?”
留岩笑道:“留岩是個不太讀書的莽人,也不知說的對不對,好像聽國王說起過,在漢朝有一句很老的話,說,橘子生在淮河以南則為桔,生在淮北則為枳。可見有些東西是不能離開故土的。”
傅介子冷笑一聲,道:“城主是在說那汗血馬的事情麽?”
留岩道:“傅使者所言甚是,使者也知道,阿爾捷金馬是天下名馬之冠,但是也隻在大宛出產,大宛曾向各國輸出不少,多是用來育種,可是卻沒有一個地方跟著出產汗血馬,就連最臨的烏孫和大月氏也不例外。可見,阿爾捷金馬是長天賜給大宛的神物。傅使者想把天馬帶到漢朝,無非是想用來育種以培養良馬。可是,這隻是一個一廂情願的想法。如果真的這麽做,也隻是讓天馬的神奇從此不在。讓珍珠蒙塵豈不是一件痛心的事情?”
聽留岩這麽一說,傅介子立時就明白過來,他果然是衝著天馬來的!
“此事已經是國王批準了的事情,所以我們才冒著生命的危險去尋馬,我們死了那麽多人去尋馬,就是相信大宛的國王是一個有信義、講承諾的君王,他答應了我們的事情就會按承諾去做。此時城主說要將馬收回,豈不是大寒天下諸國之心?”
說到這兒,傅介子盡可能得把事情往大了扯,道:“諸國相交,皆把信義看得最重,如果國王不守這個承諾,隻怕以後很難再取信我們漢朝,還有這遠遠近近的幾十個國家。”留岩忙道:“傅使者誤會了。國王的意思是,我們以一百匹阿爾捷金馬來換回天馬在大宛的尊榮。”
傅介子一怔,道:“城主的意思是?”
留岩道:“阿爾捷金馬是大宛的靈魂,我們大宛的馬一向是不準大批輸出的。與漢朝輸出阿爾捷金馬,我們同樣輸掉了尊言!天馬是我大宛的眾馬之王,也同樣是我大宛國的尊言,所以國王希望不惜代價,換回天馬。天馬依勢而生,如果到了漢朝,離開了它的草原和長天,天馬也就不再是天馬。漢朝要的不過是打仗用的上等良馬,這等太頂尖的天馬一來用不上,二來量太少,傅使者不妨考慮考慮。”
這一番話說得聲情並茂,傅介子對留岩倒是佩服得很,但他卻不是那種耳根子容易發軟的人,他知道這些年來,通過引種改良馬匹,對漢朝的軍事造成了多大的影響!漢朝的幾處重兵大營裏的馬幾乎全都換下了短小的蒙古馬、江南馬,改用烏孫西極馬育種的高頭大馬,改良後的汗血馬後代更是尖兵營和虎賁軍的不二座騎。
傅介子寧可不要一百匹汗血馬,也一定要把這萬裏挑一的良種帶回長安!
“城主說的在理,隻是傅某也有為難之處。因為出使的時間已經很久了,所以傅某早就已經修書去了長安,並且濃重得說到了天馬之事,此時,信件隻怕已經快到了長安。如果這時候反悔,在下回到長安就會落得個欺君之罪——這是要砍頭的!”
傅介子說完又道:“此事還請城主多多擔待,不要把傅某往絕路上麵逼。”
留岩斜睨著傅介子,很是不信,但是傅介子這麽說他也沒有什麽好反駁的,道:“如此便請傅使者在此多待些日子,我們即刻派人進往長安陳說此事,如果漢朝天子有了旨意,傅使者可得依言行事。”
傅介子不由暗罵,這說得好聽,實則就是不放他們走,但是此時不宜翻臉,等到把汗血馬悄悄送出城去,那時木已成舟,也由不得留岩不放。這裏不是匈奴北海,大不了偷偷潛出城,外麵有常惠的接引,要離開這裏也是簡單易行之事。
“如此,便由傅某代筆吧。”傅介子裝模作樣,道:“我會把城主的意思好好傳到長安。隻是,我漢天子說話從來都一言九鼎,金口玉言。說出來的話,從古到今的天子都沒有反悔過,也不知會有什麽結果。”
留岩眼色微變,但好像也明白傅介子是故意把事情往大了扯,扯到他這個城主管不了的地步後,再由他放肆,笑道:“那就有勞使者了。嗯,這葡萄酒不錯,是嫂夫人親自釀的麽?”
他說到這裏也就不談公事了,像是故意賴在這裏不肯走,又吃又喝的。傅介子隱隱覺得,自己想送天馬出城的事情他已經知道了。
而就在這時,葛妮亞又突然進來,附在傅介子的耳邊小聲道:“出事了,哈斯奇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