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回 草原

烏列術還沒有上馬,周圍的人就已經知道他輸了。

因為他上了二次,才爬上了馬鞍,這對一個蒙古人來說,尤其是還生活在草原上的蒙古人來說,是很丟人的事情。

趨馬向著沈烈重來。

馬蹄聲響起,距離十米開外的時候,他終於長嚎了一聲,舉起了手裏的彎刀。

沈烈輕輕的帶動了馬。

他任由對方先發馬力的舉動,贏得了周圍人的好感。多嘴的閑人已經在講述剛剛衝突的起因,言語裏充滿了對惡意抬價的烏列術的不滿,渾然忘記剛剛笑的歡快的也有他們。

沈烈動了。

一匹劣馬而已。

輕輕的一夾馬腹。

猛的又一拉韁繩。在五米不到的距離上,沈烈的馬猛的扭身,橫過了烏列術的馬前,從那裏斜斜的插上。烏列術的馬被驚了。一聲嘶鳴,跳了起來。

烏列術手忙腳亂的去帶馬韁,手裏的刀狼狽的落下,卻又趕緊抬起。

鏗的一聲。

沈烈手中的開山刀直接帶過,一刀飛快,崩飛了對方彎刀的同時,錯身過一段距離的沈烈,身子忽然後仰,刀向後劈去。

一片尖叫聲響起。

因為沈烈的刀對著烏列術的腿而去,看著力度,不卸下一斷才怪。

沈烈再坐直了,拉住馬韁回頭的時候,他看到烏列術狼狽的翻滾到了地上,而那匹馬已經驚跑了,馬鞍正可笑的歪斜著,然後顛簸中落地,拽在了後麵,蹦蹦跳跳的遠去。顯然是被沈烈一刀割斷了收腹束帶!

“漢人的功夫。”

“你見過哪個漢人這樣的?他像個將軍。”

沈烈充耳不聞這些,飛快的驅馬去追,驚馬在他的呼嘯下漸漸的安靜了,沈烈伸手去抓過了韁繩漂亮的一個帶馬橫轉。兩匹馬跑出了性子,一前一後,一個內圈一個外圈的衝刺著,嘩啦啦的一陣翻騰蹄聲後。

徑直回到了起點處。

把韁繩甩給了呆呆站在那裏的烏列術,沈烈一笑:“喏,這一刀留情,能打個八折麽?”

周圍哄堂大笑起來。

烏列術雖然奸猾了點,卻也知道沈烈不是手下留情的話,廢了自己簡直不費吹灰之力。後麵遠遠的地方,那把被崩飛了的彎刀還斜斜的插在草叢中搖晃著。

那麽遠的距離,烏列術可不認為是自己的功勞。

他瞪著沈烈,漸漸的露出了點笑容:“能喝酒麽?”

“你對我舉刀,我就舉刀,你請我喝酒,我就喝酒。怎麽不能喝酒?”沈烈爽朗的一笑。

烏列術心結也算去了,沈烈給他下台了。他滿意的點點頭:“漢人,你叫什麽?”

“我?”沈烈腦海裏飛揚著李將軍鐵甲下,翻飛的紅袍。

大聲的道:“叫我紅袍吧。”

“紅袍?好,你跟我來,我輸了,不收你錢。請你喝酒。”烏列術也叫了一聲,雖然臉色還有點不自然,還是帶路先去,並且幫沈烈牽住了韁繩。

在他看來,這已經是自己的客人,而不是消費的生意了。

周圍有人還在取笑著烏列術,烏列術赤紅著臉回罵道:“你和他打呀。嘴巴硬算什麽好漢?”

沈烈翻身下馬哈哈一笑,摟住了烏列術的肩膀:“我也是僥幸,這樣吧,晚上我請你吃烤肉。”

“好。”

烏列術終於真正的笑了起來。二個人穿過了人群,烏列術時不時的還和周圍的人對罵幾句,熱鬧也就這麽散去了。

當真騰出一個蒙古包來。

沈烈也當真去那邊吃食處,預定了一份烤全羊。烏列術在那裏呼朋喚友,時不時的指著人罵著:“你滾,剛剛笑老子的,我不請你喝酒。”

自然周圍又是陣大笑。

沈烈喜歡這樣的單純,擺擺手:“烏列術,晚上請你所有的朋友吧,你的酒夠麽,不夠我去買。”

烏列術氣的眼前發黑:“我有的是,我老婆就是販酒的。”

沈烈大笑:“那你老婆會不會不讓你上床。”

這句極其融入當地氛圍的粗俗玩笑開出,周圍立即噓聲一片,一個粗壯的婆娘在那裏拍著大腿罵著:“漢人兄弟,你取笑起我來了,小心我真不請你喝酒。”

沈烈嚇了一跳,對著吃食的老頭問道:“他老婆?”

“是的,是的。”老頭露出半口黃牙笑的眼睛也看不到了。

沈烈窘迫的四處看看,想了想,他走到了自己的蒙古包內。大家全不知道烏列術老婆那句話後,他突然不講話了是什麽意思。

周圍立即有了點沉悶。烏列術也好像有點掛不住臉,正要罵老婆多嘴。

簾子一掀,沈烈卻跑了出來。

手裏持著一枚玉牌。

走到了烏列術的老婆麵前:“漢人有句話,叫不打不相識,打了之後還是好兄弟。烏列術年長,是我兄長,初次見麵,這枚我父母留給我的玉牌,便贈與嫂子,它能保佑你和烏列術兄長平平安安,生意興隆。”

烏列術那個粗壯的老婆愣住了。呆呆的看著烏列術。

烏列術氣的罵道:“傻了,紅袍兄弟送的,人家這麽客氣,你還不讓人家喝酒?”

“讓,讓。”淳樸又凶悍的婦女,臉膛發熱,搓了搓手,小心翼翼的接過了玉牌,看著沈烈:“兄弟,謝謝你,也願意長生天保佑你,蒙古人的兄弟。”

“謝謝。”沈烈微笑著。

一個粗大的漢子從人群後擠了出來:“烏列術,晚上請我們喝酒不?我也想和這樣的漢人交個朋友。好刀功,好馬術,好性子。”

“赤列堅大哥?當然,當然,我是求之不得。”烏列術一愣,連忙歡喜的叫著。

然後給已經對上眼,相視一笑的二個人介紹起來。

赤列堅伸出了大手:“赤列堅。你好。”

“你好,沈烈,你叫我阿烈吧。”

“你不是叫紅袍麽?”烏列術問道,邊上的赤列堅笑道:“花號?”

“我一看赤列堅兄長從人群裏出來,周圍鴉雀無聲的,兄長一定是這片的頭麵人物了?”沈烈微微一笑,花號?算吧,先從這裏唱響就是。

赤列堅嗬嗬一笑:“生意做的大了點而已。你到了我這裏,怎麽能要你破費呢。阿烈。既然烏列術請你喝酒,那麽我就請你吃肉吧。”

“拒絕人的邀請是不禮貌的。赤列堅兄長,既然我已經付了錢了,那麽就先吃我的吧,然後我們再吃一頓就是。”

“好。”赤列堅更開心,重重的拍拍沈烈的肩膀,手到之處,一愣:“好身板啊。”

沈烈客氣的一笑,麻痹的,打人還是打招呼呢。

卻也知道,這種人見麵的時候就是要試探下功夫。

笑眯眯的,沈烈嘿嘿著,肩膀不動,忽然後退了幾步,飛快的又站回了原地,速度快的,眼睛眨一下的人幾乎就不會太明顯的察覺。

赤列堅當然是變色了,吃驚的看著沈烈。

沈烈笑了笑掏出了香煙:“抽煙不?”

他們兩個說上了話,烏列術自然已經插嘴不上,在一邊抽空一句:“我去安排。赤列堅大哥,紅袍,你們先聊天。”

“好的,我馬上過去幫忙。”沈烈絕不會因為新朋友忘記老朋友的。

赤列堅嘴唇動了動,顯然想罵烏列術的,看到沈烈這句話,他還是住嘴了,忽然問道:“紅袍,在哪兒練的馬術?”

“有的人天生會一些東西,你相信麽?”沈烈認真的看著他,純忽悠。

這句話堵的赤列堅不知道說什麽好,卻又挑不出毛病來,難道說不相信?那不是找不自在麽,隻好歎息著點點頭。

沈烈淡淡的道:“萍水相逢,就像天空的雲,聚散不定。何必問來路去處呢,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烈馬長刀,何等逍遙?”

“我不如你。我俗了啊。我在內地也走過不少地方,頭一次見到你這樣的人物。算了,投緣就行,以後在這片地,方圓二百裏,你就是我朋友。走,去幫你的另外一個兄弟烏列術收拾去,晚上我們三人招待兄弟,如何?”

“那好啊,哈哈。”沈烈灑脫的一笑向前走去。

“準備回頭,還是繼續縱馬北上?”

“哦,難得出來一次,當然要痛快萬裏。”沈烈聳聳肩:“生不逢時,活在那個金戈鐵馬的年代,才是痛快。”

“我看你揮刀,像個馬上將軍。很有腰力,可是那匹馬不行。我聽老人說,好的戰馬會迎麵去撞敵人,為主人爭取到機會。”

“那樣的戰馬,現在哪裏找?”沈烈也遺憾的一歎。他何止聽說過,他“曾經”有這麽一匹,在戰陣上才能如虎添翼。

赤列堅沒有說話,隻是一笑。

二個人走到前麵,沈烈發現自己身後已經跟上了七八條膀大腰圓的漢子。他麵不改色的繼續前進,赤列堅看了他一眼才道:“全是我的兄弟。一起去幫忙的。”

“我知道,你在,他們跟著,自然是跟你的。”

這個巧妙的回答,既證明了自己的膽氣,又捧了赤列堅一笑,赤列堅也是人,也喜歡這樣的回答,樂嗬嗬的藏不住心思了:“把那匹黑馬取來。”

後麵的人腳步一晃悠,赤列堅掛不住臉了:“混賬。”

後麵的人連忙遠去。沈烈變色了:“赤列堅兄長,你的愛物我不要。好馬,要自己去草原上奪。”說完這個變態壞壞的舔了下嘴唇。

一句話逗的赤列堅大笑起來:“我送人的東西也不喜歡收回頭。”

說完,他停下了。

聽到這二個人又對上了似的,烏列術急的團團轉,又不知道說什麽好,赤列堅卻看在沈烈的麵子上,把他當成此刻平等的了。赤列堅道:“烏列術,你來說句話,有投緣的朋友前來,還要遠行,我作為主人,送匹好馬,算不算過分?”

“…….”

“這樣,我借用,回頭再還給赤列堅兄長。不是我不領情,你要我騎到北京,那也太為難我了吧。”

常去內地的赤列堅想想,也撲哧一笑:“那行,那行,反正這匹馬我幫你養著,你什麽時候來草原,你就騎走吧。”

說話著,一聲響亮的鳴叫。

一匹黑色的,高大的駿馬,滴答滴答的被人牽了過來。沈烈愣了:“這不是大食馬麽?”

赤列堅還楞呢:“兄弟,你到底幹啥的?不不,你上輩子幹啥的?”

沈烈卻神經病似的,不搭理他。

癡癡呆呆的走到了黑馬的身邊,伸出手來,用力按了下馬背,駿馬嘶叫了下,立即垂頭下來。老實了。別人不知道,馬可是知道的,這個變態剛剛多大力氣,差點沒扭了人家的腰。

摸著它的口鼻。

再摸摸胸口,手指帶著,比劃了下,一路向後,一直到馬屁股。沈烈還去抓起了馬尾,烏列術急了:“小心。”

黑馬卻沒動。隻是扭動了下尾巴。回頭看了下沈烈,鼻子裏發出點不滿的呼嚕。

赤列堅眼珠子也要掉了地上了。

這看馬的手法,他是懂的,可是他是職業的,這紅袍怎麽也懂?內地難道現在高速準騎馬了?

沈烈按著辦法,看了口,看了腿,量了身,回頭:“和蒙古馬雜交的,能耐麽?”

蒙古馬的耐力是很好的,長途奔襲吃苦耐勞。

赤列堅堅定的點點頭,大拇指一豎:“行家。”

“呃,看上去像大食馬的架子,在蒙古不和蒙古馬雜交,和牛羊配麽?哈哈。”沈烈欣喜的翻身上馬:“我去試試?”

“是你的了。”赤列堅道。

“說好的。就那樣。”沈烈揚聲道,說完,人已經遠去了。

在沈烈身後,赤列堅在大聲叫著:“它叫風!”

馬遇到了他。

沈烈的身子弓著,輕靈的用腳尖墊在腳蹬上,馬韁微微的收取,不讓馬頭低的太過,又要有點約束力讓馬兒不服似的向前衝。

整個身體隨著馬匹的起伏而起伏著。馬躍起他也躍起,馬沉下他也沉下。

風聲在耳邊呼嘯。

迎著落日,沈烈隔了數十米就輕輕催促一下,黑馬渾然如無物似的,或者是感覺到了沈烈的騎術了吧?

沈烈呼吸著,熱流在全身遊走。

他忽然靈機一動,想著把熱流注入馬身試試?

他雙腿夾著馬腹部,就這麽想著,把心沉寂下來,投入著廣闊的天地間,感受著人馬合一,從刻意到自然,一股熱流漸漸的在人馬身上循環不息。

駿馬每一次接觸地麵,沈烈都清晰的感覺得到,那聲如雷似的,砰砰聲。

並且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完全投入了這份心境的他,沒有看到後麵成群的馬跟了上來,卻追之不上,赤列堅等人瞠目結舌的看著草原上那道迎著太陽而去的黑影如風。

他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馬跑的這麽快,這麽穩。

瞪著烏列術:“你走了狗屎運了麽?居然結識這樣的好漢。”

“我也是好漢。”烏列術拍著胸口道。被漢子打落下馬,然後成為朋友,在蒙古人內,不是丟人的事情,隻有不敢迎戰的,才丟人。

赤列堅也隻好點頭:“行行。媽的。追不上了,等著吧。”

他手下那些馬賊似的兄弟也羨慕佩服的看著沈烈遠去的黑點,在那裏議論著。

沈烈此時此刻像瘋了似的。

馬肌腱的每一次收縮,放力,整個變化,和力量使用的方法,被他刻畫了腦海裏,他不由自主的配合著,熱流越來越快。那匹黑馬痛快的長嘶著,瘋狂的跑著。

氣息和沈烈一樣的悠長。

前麵不遠處,一些黑點。

沈烈趨馬衝去。凝目看去,是草原上零散走落的幾隻羊羔?

狼!

狼尾下垂,狗尾上豎!何況這孤魂遊蕩似的,周圍沒有人煙,看著天色,想起來趙忠祥老師那醇厚的聲音:盛夏的傍晚,草原上的狼開始出沒…….

哪裏是羊,居然是二隻狼!

鏗,一把抽出了鞍邊掛著的刀,沈烈撫摸了下黑馬的長鬃,吐出了一個字:“殺!”

風一聲低低的類似咆哮似的吼聲。

毫不猶豫的向著那片衝了過去。

半裏不到的距離一眨眼而過。二隻狼分辨出了這是單槍匹馬的人,但是它們仿佛嗅到了危險的氣息似的,沈烈赤紅著眼睛趨馬而上。

馬蹄聲陣陣。煙塵在夕照下,翻滾。

篤篤篤!

突然的,二隻狼一東一西,猛的分開,然後繞圈。

騎兵戰術?

沈烈一揚手,才不管你呢,直接趨馬隻向著一隻,但是離開足有十五米開外,刀猛的脫手飛出,彎刀在日光下旋轉著,沈烈能看到呼嘯著的刀刃劈開了一隻蚊蟲的翅膀,刀尖微微的顫抖著,然後撲一下隻。

銅頭鐵腿豆腐腰!

彎刀準確的打了一個時間差,卻又猛烈無比。

哢嚓一下,紮進了那頭右轉的狼的腰間。一秒鍾之後,黑馬已經到了身後,俯身下去的沈烈,準確的抓住了刀把,狠狠的一轉。

那隻狼一聲慘叫。原地被帶了起來又跳下,卻已經開膛破肚。

另外一隻狼急紅了眼似的,從另外一邊發力,向著這邊衝來。

沈烈不慌不忙的勒韁,夾緊了馬腹,腰部發力,黑馬一個人立起後轉,前蹄落地,立即迎麵衝去,沈烈橫著刀,反手藏著。

二條黑線在草原上相對而去。

越來越快。

突然的,黑馬一個傾斜變相。

刀光閃現。

沈烈甚至都不要發力,輕易的,調整了下方向,位置,伸出了手臂,彎刀就這樣在馬力,和狼奔的速度下,把那頭躍起撲來的狼,割了二半!

撲一聲。

狼落了地。草原上彌漫出一股腥臭的味道。

沈烈咧嘴一笑,沒有發現自己已經越來越嗜血了。舔了嘴唇。沈烈豎起了耳朵,一陣低低的哼聲傳來,在那片高起的草地邊。

沿著尋去,果然在一個避風處,尋找到了一窩狼崽,正在裏麵打的不可開交。

邊上還躺著二頭不能動彈的。

存活的,還有二頭。

沈烈看了看,跳下了馬去,脫下了自己的衣服,把二頭小狼抱在了懷裏。小狼的眼睛還沒有睜開,在那裏迷糊的哼哼著。

沈烈翻了下馬鞍,沒有發現吃食。隻有半瓶水。

直接拿了出來給它們倒了點。

看看天光,已經不早了。不知不覺,大概跑了幾十裏了吧?沈烈翻身上馬,正要回頭。遠處浩浩蕩蕩的,一陣人喊馬嘶。

老遠就聽到赤列堅的大嗓子:“紅袍!”

後麵很多的人在叫著:“紅袍!”

“這裏!”沈烈大吼著,舉起了手裏刀:“赤列堅,我找到送你的禮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