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步步攻心

半空中那一圈天色,明明滅滅,不知道交替了多少個日夜。

僵硬的四肢,終於能動上一動。

靠著噬食自己的血肉,她終是強悍地活了下來。

慢慢坐起身子,夜璃歌抬起右手,從腰間摸出藥囊——幸好這些年,遊走江湖,她總是習慣於隨身帶著藥囊,這個良好的習慣,又救了她一次。

吃力地掏出兩顆應急的藥丸咽下,收好藥囊,夜璃歌重新躺下,默運氣息。

想來再過一兩日,她便能行動自如,從這深水澗裏摸些魚兒吃,待傷勢全愈,要爬上這絕壁,也並非難事。

絕色容顏上,薄霜寒凝,已經再次成為此前那個,冷心冷情的夜璃歌。

二十年,一個人的日子,她過了二十年,要繼續無痛無癢地過下去,不是問題。

她和傅滄泓,都是一樣的人,不容易動情,一旦動了情,那便是覆水難收,可一旦斷了情……嗬嗬,絕無再續的可能。

傅滄泓……

在這裏苦熬的日日夜夜中,她已經,將這個名字,徹底從心中刪除。

水狼沒有消息,火狼也沒有回來,傅滄泓的心中,就像擱著塊燒紅的烙鐵,灼得他的心,滋滋啦啦地痛。

夜璃歌,你真的如此殘忍?選擇一去不回頭?還是拿定主意投入安陽涪頊的懷抱,從此不再理我?

想到後一種可能,他滿頭的鋼發都筆直豎立了起來——

唰地一甩袍袖,他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不能等了!就算傅滄海此時殺進宮來,他也等不得了,如果沒有夜璃歌,要這皇位,要這江山何用?

“皇上——”婀娜娉婷,那渾身香氣嫋繞的女子,蓮步姍姍而來,手中托著一盅茶。

傅滄泓麵色陰沉,根本不屑加以理睬,徑直繞過她,仍朝外走。

“聽說——”朱唇輕啟,紀飛煙嬌音好似柔弦,“璃國的炎京鳳凰——”

“什麽?”傅滄泓腳步頓收,轉過頭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心下一歎,紀飛煙心中一陣狠惱——自己就那麽不如夜璃歌麽?

自前夜聽了火狼那些話,她又是暗恨又是妒嫉,恨的是自己沒能早早兒見著傅滄泓,否則也沒那夜璃歌的份兒,妒的是傅滄泓用情如此之深,那夜璃歌偏生還不領情。

若他愛上的,是自己,那該有多好……偷眼兒瞧著他寬闊的肩膀,她總是按捺不住地想。

“怎麽不說了?”傅滄泓哪裏知道她的心事,隻道她真知道什麽,神情迫急地追問道。

關心則亂。

若他肯動腦子想想,就能覺出這裏麵的古怪——紀飛煙素來身在深宮,如何曉得夜璃歌的事?要麽道聽途說,要麽——

“聽說夜姑娘,舞得一手好劍?”紀飛煙微微地笑著,明眸睞動。

“是。”傅滄泓目光迅冷,他可沒功夫,在這兒跟她磨唇舌。

“皇上難道不想知道,要如何,才能讓夜姑娘,心甘情願地,留在您身邊?”

這話,倒是說在了點子上,傅滄泓頓時凝神屏氣。

“您,不能去找她。”瞅著他認真的模樣兒,紀飛煙心中卻愈發憋悶得慌,倘若不是火狼一再叮囑,她早已按捺不住那上躥的心火,不知道會幹出什麽蠢事來。

“要等她來找您。”

傅滄泓挑起了眉頭,這話,他可不太愛聽。

“倘若她心中有您,必定會來找您,倘若她——”下麵的話,紀飛煙沒有再言,隻是住了口,就那麽靜靜地看著他。

忽然地,傅滄泓一聲冷笑,那眸光瞬間變得冷銳無比,上上下下地在紀飛煙身上周遊了一圈:“這些話兒,是誰教你到朕麵前來說的?”

紀飛煙頓時一個激顫,手裏的茶盤子險些跌在地上,臉上兀自撐著笑:“這都是……民女的小見識……若有不妥,還請……”

話隻說到一半,卻被麵前男人涼森森打斷:“回去告訴教你那個人,讓他今夜務必來見朕!”

這一次,紀飛煙的臉,是真的白了。

她和火狼,都低估了傅滄泓的智慧。

其實,不管怎麽精妙的棋,在真正的聰明人眼中,都是劣著。

唯有順其自然四字,才是真正的大道無形。

不過,紀飛煙始終是紀飛煙,她聰明地選擇了離去。

慢慢地,傅滄泓走到桌邊,一拳砸將下去——夜璃歌,出事了。

這是他的第一直覺,難以言說的直覺。

他垂下了頭,一口悶氣堵在喉嚨口,久久不能呼出。

身後,細碎的腳步聲響起。

傅滄泓不動,身形凝默如山,來人走到他身後,悄無聲息地跪了下去。

突兀地,傅滄泓猛一轉身,飛腳踢在他的胸口上,火狼整個人橫飛了出去,撞中牆壁,發出悶鈍響聲後,重重落地。

傅滄泓滿眸陰騖地看著他,那眼裏閃動著的,乃是魔獸一般的血光:“說!”

火狼張張嘴,未及發聲,卻“撲”地一聲吐出口血來,趴在那裏,咬死了嘴唇一言不發。

他著實什麽都不敢說。

怕隻要說出一字,就走漏了所有的消息。

“什麽人?”殿門之外,卻乍地響起一聲嬌喝,接著便聽得無數侍衛錯雜的腳步聲。

“……夜姑娘?”另有人喊。

傅滄泓整個人都抖擻起來,身子一閃,已然掠出大殿。

半晌,紀飛煙緩緩走進殿中,居高臨下,冷冷地瞅著火狼,眼裏閃過些許不屑——

有什麽用?

費那麽多話,有什麽用?還不如一個虛幻的影子,更能引動那個男人。

“是……你?”火狼抬起頭,抹了把唇邊的血跡,有些吃驚地看著這個女人。

“嗯。”她點頭,然後側身走向傅滄泓的床榻。

“你做什麽?”強撐起身體,火狼向前走出兩步,看著那女子極致平靜地,將一些淡黃色藥粉,抖落在被褥之間。

“你——”他欲上前阻止,卻被她一記冷睨給逼回,“放心,隻不過是些昏睡粉,對身體並無壞處。”

“你弄這些做什麽用?”

“讓他——好好睡一覺啊。”紀飛煙眨眨眼,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你,你不會是想?”

紀飛煙冷笑:“那種下三濫的手段,我紀飛煙還不屑於使!你現在該擔心的,是皇上若找不到夜璃歌,回來會如何地對付你!”

火狼的麵色頓時一凝!

話音剛落,殿門外一陣旋風飄進,卻是傅滄泓,手中提了件黑色的女衫,麵色微微恍然。

往後退了一步,火狼垂頭而立,在這個時候,自己還是不要再橫生枝節的好。

徑直走到榻邊,將那件衫子細細地鋪在床上,傅滄泓瞅著它,滿眸迷惘:“璃歌,璃歌,你既然來了,為何不肯見我?為何……”

眼前似乎晃過些薄薄的影子,視線漸漸模糊,輕哼了一聲,傅滄泓強健的身子慢慢軟倒,橫臥於褥中。

“行了。”紀飛煙一擺手,儼然一副女主人的姿態,“你先下去吧。”

“你真的不會做什麽?”火狼兀自不放心——要是紀飛煙來一招那個啥,明天傅滄泓醒來,鐵定會先劈了他。

“你不信?”唇邊勾了抹冷笑,紀飛煙一撇唇,“那就在旁邊看著!”

狐疑了很久,火狼還是選擇了離開,不知道為什麽,這個女人身上,也有一種特別令他震撼的力量。

掩上殿門,吹熄兩側燭火,紀飛煙走到榻邊,半蹲下身子,對著傅滄泓的臉靜靜看了許久,然後輕輕為他褪去鞋襪與外袍,再細致地蓋好被子,爾後,安安靜靜地坐在榻邊,就那樣守著他。

她的眸中,沒有情-欲,沒有激動,隻有一抹深凝的平靜。

她想了很久。

琢磨了很久。

想出一條許多女人都想不到的辦法,也是這個辦法,讓傅滄泓最終動搖。

她要用她的柔情,她的真誠,將他寸寸分解,她要比夜璃歌,更加用心地,去愛他。

不管這種愛是真的還是假的,至少表麵要像真的。

燭火輕輕爆出一個燈花,沉沉更鼓聲陣陣傳來,敲擊著女子年輕的心房……

微曦晨光透過窗扇,灑在傅滄泓輪廓分明的臉上。

略一轉頭,他看見一張疲憊的臉,纖麗的眉輕輕地籠著,似乎睡夢裏,也在憂思著什麽。

心,微微輕顫。

任何一個男人,都不願在這樣的情況下,去驚醒一個守在床側的女子吧?

他並非無心,隻是從來不給其他女子靠近的機會。

更何況那時他身處險境,也未必有這些閑情逸致,照拂她們細膩的柔情。

但,自從有了夜璃歌之後,他倒也對女人二字上了些心,常常揣摩她的小意兒,暗盼著能獻幾分殷勤,這和普通男子戀情伊始,並無什麽不同。

所以,他的心,也微微地暖了,至少懂得如何不傷人。

輕輕地下了地,傅滄泓拿著昨夜從樹梢上取下的黑衣,躡手躡腳地走了出去,他得再去找找夜璃歌的蹤跡。

殿門掩上的刹那,倚於榻邊的女子長睫翩躚,睜開了水眸,雙瞳如晨星閃爍——

是個好兆頭呢。

隻要自己再肯多下點功夫,縱使是鐵杵,也能磨成她掌中的繡花針。

夜璃歌麽?

天底下就隻得一個夜璃歌麽?

她,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