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移情之計
沒有意外。
的確沒有意外。
傅滄泓十年來苦苦訓練這些殺手,自然不會允許有意外。
短兵相接,這通常隻是他安排的第一招,他還自己研製了很多凶殘至極的殺人利器,隻是那時滿心冰冷的他,沒有想到,有一天,這些利器會一一用在自己最愛的女人身上。
天道好輪回,對好人壞人,一視同仁。
一聲長嘶,馬蹄高高揚起。
前方的樹木忽然成排成排倒下,枝葉間彈射出無數牛毛般的細針,鋪天蓋地地射向夜璃歌。
這……是什麽?
揮舞著驚虹劍,夜璃歌竭力打落迎麵而至的飛針,艱難地打馬前進——後方的道路已然被封死,除了前進,她已經別無選擇。
終於,針雨停歇,青空湛湛,馬上的女子卻已經神識模糊,氣竭力枯。
“嘎嘎嘎——”腳下的土層之中,忽然傳出一陣機械的碾動聲,那堅硬的石頭,竟緩緩地綻裂開來,露出架螺旋伸展的金屬飛輪,輪上無數的刀片利光閃閃,就像猛虎口中噬人的銳齒……
“傅——”隻來得及喊出一個字,身下座騎已經經受不住壓力,哀鳴一聲,朝著那巨大的裂隙中落下。
“嗖嗖嗖——”
巨輪飛速轉動著,白晃晃的刀片發出嗚嘯的風聲,絞出滿空的血色飛揚……
……
一刻鍾後。
已經完全拉開的巨大深淵上,現出水狼梟冷的身影。
立在崖邊,冷冷地望下去,隻看見一團濃凝的深黑。
傾城絕色,紅顏枯骨。
九天鳳凰,零落成泥。
一絲冷風吹來,裹著抹碎紗,落在他的發上。
抬指拈下,細細地看了半晌,水狼將其斂於袖中,杳然離去。
倚凰樓。
大叫一聲,躺在榻上的火狼猛然睜開眼,渾身冷汗淋漓。
“大哥?”一道冷凝的聲線從旁側傳來。
火狼抬頭,滿眸驚顫地看著他:“夜,夜姑娘呢?”
水狼沒有回答,隻是輕輕扯了扯嘴角。
“你,你真殺了她?你真殺了她?”火狼這次是真的顧不得了,猛然跳起來,撲過去掐住水狼的脖子,“不……這不是真的……我一定是在做夢……一定是……”
“不是做夢!”水狼一口否決,“她死了!她真的死了!”
水狼的呼吸猛然滯住,像是聽見了全天下最可怕的事。
傅滄泓那張冰寒至極的臉,在他的眼中不斷擴大,越變越大——
“回到宏都,你什麽都不能說。”直直地盯著他,水狼字字寒戾。
火狼卻隻是抖。
他從來不會說謊,尤其是在傅滄泓的麵前。
“要不,你留在璃國吧,我回去。”水狼果決地道。
“不。”火狼搖頭,目光慢慢變得冷然——他好歹經曆了多年的鐵血磨煎,即使麵對絕境,也能迅速鎮定。
看似轉瞬之間,他的腦子裏已經萌生出一個可行的計劃。
這個計劃,隻能由他去完成。
既然事實無法逆轉,那隻能避免新的悲劇發生。
水狼沉默了,相處這麽多年,他也深知火狼的能力。
“此事宜早不宜遲,我要立刻趕回宏都。”火狼思路清晰,條理分明,“你要處理幹淨所有痕跡,若是消息走漏,隻怕璃國與北宏之間的衝突,將一觸即發!”
水狼麵色一白——他思來想去,想去思來,恰恰漏算了這一點!
沒有別的話,火狼拉開門扇,甩步而出,身影旋即隱沒在濃濃的夜色裏。
……
逼人的寒氣從四麵八方湧來,仰臥在澗中巨石上的女子,緩緩睜開了眼。
四肢俱斷,渾身上下不知有多少條傷口,在汩汩地流著血。
微微動了動頸部,她吃力地抬起頭,判斷著周圍的情勢。
一絲絕望從眼底劃過。
這千丈絕壁,破殘的身體,她要如何才能活著離開?
兩行血淚,沿著眼角潸然而下,心裏那鍋沸騰的滾油卻慢慢地冷凝下去。
如此也好。
傅滄泓,我不再欠你什麽了……你曾經說過,我欠你一命,要我用心來還……而今,我什麽都已經償清,你我之間,再無任何幹連……
竭力凝聚起丹田之內殘餘的內力,任其慢慢運行,抵禦著澗底森然的寒氣,夜璃歌偏轉頸部,咬住肩側,唰地撕下一塊血肉,銜在嘴裏嚼動數下,努力地咽了下去……
她要活下去。
她必須要活下去。
不為傅滄泓,隻為她自己。
她是夜璃歌,隻要上天不讓她死,便沒人能讓她死。
沒有愛情,她還有她自己。
昔日柔美的唇瓣,沾滿甜腥的血,那雙美麗的黑眸,俱是霜冰雪然……
……
悄悄地,火狼潛進了天定宮,卻沒有去見傅滄泓。
是不敢見。
怕往他麵前一站,就被他整個兒給瞧穿了。
那個年輕男子犀利的眼,比當世四柄絕世寶劍加起來,更加厲害。
當夜色彌漫,月華輕籠時,傅滄泓再一次步出寢殿。
那種無所適從的茫然,始終在心上盤旋不去。
這種感覺,以前也有過,就是父親去世的那些日子,就是在每次進宮麵聖之後,感覺總有團烏雲罩在頭頂,揮之不去。
“誰?”忽然地,他收住腳步,朝旁側的樹叢裏看去。
沒有動靜。
“出來!”毫不留情一掌拍出,陡聞得一聲嬌嚶,一抹纖弱的身影隨即倒出,壓向傅滄泓。
下意識地伸臂接住對方,傅滄泓挑起眉,借著從遠處投來的微弱燈光,瞧清了懷中之人的模樣。
這……是誰來著?
抬手搭上女子脈搏,傅滄泓劍眉微擰——命若遊絲?
默然凝視她半晌,他終是將她抱起,抬步走向寢殿。
半晌,深濃夜色中,閃出另一道人影,望著那空空的甬道,若有所思。
……看來,這事情有轉機。
橘黃的燭火微微地跳動著,傅滄泓扶起女子,盤膝坐於她身後,雙掌貼上其背心,緩緩將內力注入,直到察覺其呼吸漸勻,這才調氣收勢,起身下榻,將其平放於枕上,再為她蓋好被子,離開了寢殿。
在他看來,這隻不過是一件小事。
可是他不明白,當第二天,所有人看見那個從他寢宮裏走出來的女人時,意味著的,將是什麽。
他們不會僅僅以為,他誤傷了她,然後給她治傷這麽簡單。
瓜田李下,孤男寡女,還會做什麽?
紀飛煙醒來時,天已大明。
瞅著身側的龍榻錦帳,她瑩亮的水眸裏,輕波蕩漾。
好險——
深吸一口氣,她不由輕歎了聲。
差點就沒命了,不過,值得。
自今爾後,不管她與傅滄泓之間有什麽,或者沒什麽,那都不一樣了。
掀開被子,她自個兒下了床,搖搖晃晃地往外走,快到門邊時,腳下一個趔趄,眼看著就要跌倒,旁側裏一隻胳膊伸來,牢牢地抓住她的肩膀,將她整個兒提了起來。
略略抬頭,看著麵前這英武的男子,紀飛煙粉臉上不由浮出幾抹紅霞,輕喃道:“皇,皇上……”
“你好了?”男子鬆手,紀飛煙“咚”一聲倒在地上,眸中頓時淚光閃閃。
“以後晚上沒事,不要出來瞎逛。”冷漠地交待下一句,傅滄泓繞過她,自顧自進了大殿。
紀飛煙一顆撲撲跳動的芳心,刹那摔成了八瓣,麵色紅了又白,白了又紅。
可她終究不是個容易泄氣的女人,自己撐著地麵慢慢爬起,理好衫子,一步一晃地走了出去。
見皇上的寢宮乍然走出來個嫋嫋娜娜的美人,那些宮女侍衛太監們,無不停下腳步,略帶吃驚地看過來。
雖說傅滄泓登基時間不長,可是他那清冷的性子,早已是人盡皆知,這宮裏嬌娥無數,倒也不曾見他對誰上了心,怎麽這會兒突然——
抬高了下巴,紀飛煙滿臉驕傲,那步子走得愈發跳脫。
這世上最利的東西,莫過於千萬人的口,隻要風聲兒漫天一飛,傅滄泓縱使不認……也,有口難辯。
她豁著性命來這麽一出兒,要的,無非也是這麽個結果。
是夜,一道人影閃進坤和宮,撩開那垂落的紗帳。
刺鼻的辛辣味道,將紀飛煙從夢中喚醒,水眸兒輕睜,對上來人漆黑的眼。
“想做皇妃?”來人開門見山,劈頭便問。
紀飛煙有那麽一刹那的錯愕,卻聽對方再次開口道:“我可以幫你。”
眼珠子轉了轉,紀飛煙一言不發。
這女子,火狼心中暗讚,倒是有幾分定力,若是好好修煉修煉,倒能與夜璃歌比肩,若是她——
“你是想得到皇上的人,還是得到皇上的心?”
“當然是心!”紀飛煙答得毫不遲疑——她的初衷,的確隻是為了權勢,為了榮華富貴,可是幾番悶虧吃下來,她卻對那個男人上了心。
他那冷俊的模樣,隻是遠遠瞧著,也讓她心尖兒發顫,若是能令他像愛上那個女子一樣相思著自己,那種感覺,定然酣美異常吧?
想著想著,她的唇邊,不由綻開絲兒甜笑,於燈下看去,愈發地嫵媚動人。
火狼的喉結微微滾動。
就這麽定了。
啪地一聲,心中重錘落下。
“要想得到皇上的心,你須得按我說的,一字不漏去做。”
睨了那略顯興奮的女人一眼,他漠然開口。
紀飛煙非但不惱,反而興趣大增:“你說。”
……
在這個沉黯的夜裏,一場移情之計,從火狼口中道出,一字不落地進了那女子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