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相愛艱難
璃歌,我已經這樣了,你還想要什麽?
為什麽還要走?
難道這天定宮還不夠大嗎?
難道這北宏的國土,還不夠遼闊嗎?
難道我所取得的一切,還不夠滿足你那顆,睥睨天下的心嗎?
你到底,想要什麽?
呼嘯的夜風,將藏青色披風拉得筆直。男子雙眸犀利,死死地盯著前方。
前方。
終於,他隱隱聞到風中那股淡淡的清香。
是她的味道。
是她發上的味道。
身上的味道。
他整個人都振奮起來,夾-緊馬背,遽速追去,快如電閃。
耳聽得身後陣陣急切的馬蹄聲,夜璃歌勒住了馬韁。
是他——?
居然是他?
終於,他靠近了她,梟寒雙眸中,沒有一絲溫情:“回去。”
夜璃歌眨眨眼,有些不敢相信地看著他——麵前這個男人,是傅滄泓嗎?
他的確是傅滄泓,是她從不曾見過的,另一個傅滄泓。
鐵冷、專製、悍傲。
一絲怒火,騰地在夜璃歌胸中燃起——傅滄泓,我是人,不是你的私有物,你有什麽資格,如此命令我?
她抿著唇不說話,那雙眼裏,滿溢著無聲的抗拒。
傅滄泓闔上雙眼,微微抬高右臂,身後疾衝上來的一萬精騎,立即分散開來,將夜璃歌一行人,團團圍住。
“你——”夜璃歌瞪大了眼,“你這是在做什麽?”
“我要你——回去!”他加重了語氣,冷冷重複。
“回去?”夜璃歌冷笑,“回去做你的妃子?”
他抬起眸,用一種森寒至極的目光看著她,看著這個他唯一摯愛的女人,一字一句,發自喉嚨深處:
“夜璃歌,別逼我。”
……
夜璃歌臉上的表情凝固了。
有一刹那,她甚至生出後悔,甚至隱約感到,那一絲絲潛在的危險,正無孔不入地向她包抄過來。
其源頭,竟然來自於麵前這個,口口聲聲說愛她的男人。
她不禁輕輕打了個寒噤。
這種說不出來的感覺,讓她很不喜歡。
因為她從小到大,從沒怕過什麽事,什麽人。
反而,越是強大的人,她越是喜歡去挑戰,就像楊之奇。
明明知道不敵,卻偏偏迎頭去撞。
忽然間,夜璃歌調轉了馬頭,二話不說,揚鞭便行。
她不知道,正是她的這個動作,徹底地激怒了傅滄泓。
身形高大的男子猛然躍起,如一隻展翅大鵬,飛落到夜璃歌身後,一手繞過她的腰,扯住馬韁,另一隻手,搭上她的肩膀。
夜璃歌憤怒了。
真的憤怒了。
這些年來她征戰沙場,血管裏自然有暴力的傾向。若果真動起手來,傅滄泓未必是她的對手。
再加上對璃國的擔憂,此時的她心急如焚,哪裏還有餘力,照拂他的感受?手腕一翻,一支袖箭射出,直釘在傅滄泓的小腹上。
犀利的箭頭刺穿胄甲,沒入他的身體。
突如其來的遽痛,讓傅滄泓頓時鬆了手。夜璃歌抓住間隙,將他掀下馬背,口內一聲疾喝:“走!”
那數十飛騎,跟在她身後,一路呼嘯而去,竟然沒有遭遇阻攔。
因為誰都看得出,她對皇帝的重要性,誰都明白,這個女人不能傷。
半匍在地上,一手捂著滲血的小腹,傅滄泓的心,生生墜入無間地獄——
“若有我難,你當如何?”
“若你有難,與爾共擔。”
“我不離開……”
“我們,一起麵對。”
那些話,言猶在耳,如今,字字刺心。
他驀地站起身來,朝著那女子消失的地方,高揚著嗓音泣血嘶吼,一聲聲,叫的卻都是她的名字:
“夜——璃——歌——!”
“夜——璃——歌——!”
反反複複,無止無休,直到最後。
“你——回——來——你——回——來——你……回……來……”
他隻是想她回來。
如此而已。
夜璃歌,要你留下那麽難嗎?
要你愛我那麽難嗎?
你到底愛不愛我,愛不愛我?
看著那個神情幾近癲狂的男子,火狼無力地闔上雙眼。
在這個憂傷的夜晚,他多麽希望,多麽希望他的王爺,從未遇見過那個叫夜璃歌的女人,即便他做不成皇帝,即便他……
似乎不可能。
沒有夜璃歌,他已經死了。
夜璃歌沒有他,也已經死了。
他們是因為彼此,才活到現在。
若沒有彼此,他們誰都無法在這個世界上獨自存活。
他們相愛。
他們真的很相愛。
相愛得讓我都忍不住滿腹悲苦,滿腹辛酸。
他們為什麽不能在一起?
並沒有什麽特定的人,或者特定的事,阻止他們在一起嗬。
隻要她肯告訴他,她為何一定非要離去;
隻要他肯少那麽一點偏執,幫她達成心願,那麽此後所有的幹戈,所有的痛苦,所有的劫難,都可以避免。
夜璃歌要的,是整個璃國的平安。
作為深愛她的男子,他應當助她達成良願。
傅滄泓要的,隻是她心中那絲溫暖,作為深愛他的女子,她應當給予他這份完滿。
可是他們都沒有。
她太焦慮於璃國的平安,因為這份焦慮,她選擇將他推出心門之外,惹出他的滔天怒火,焚滅江山;
——你要璃國平安,我就徹底毀了璃國,沒有了璃國,你就再沒有理由,離開我的身畔;
她要璃國平安,璃國卻因她遭受滅頂之難,他的憤怒,釀成了她一生最大的愧疚,最大的仇恨,最大的不甘——從此,她將殺死這個男人,當成自己生命中,最忠烈的誓言。
愛到如此地步,令人心碎的同時,也令人無言。
或許當初不相見,生命雖遺憾,卻不至於慘然;
或許歲月輕擦肩,遺失了愛情,卻換得一生平淡。
可是,這個世界上的事,有誰算得準?有誰料得到?
四目交錯的刹那,就注定了滄海,注定了桑田。
“皇上……”火狼終於忍不住走上前去,“回去吧……”
傅滄泓卻隻是癡癡地凝立著。
用一身的冷寒,將自己和整個世界分裂開來。
他一直是個太孤獨的人。
一直是個被孤獨包圍的人。
他一直苦苦地在尋找著,一個能與自己靈魂鍥合的人。
曾經,他以為自己找不到了,所以他遊戲花叢,過遍千紅卻片葉不沾。
是情是欲,他一直,分得太清太清。
像他這樣的男人,不動情則罷,若是動情,不是花開圓滿,便是傷己傷人。
上蒼沒有薄待他,從天而降夜璃歌。
上蒼亦沒有厚待他,夜璃歌,從他麵前,輕輕飛過。
恍若煙花一夢。
恍若流星滿空。
美麗燦然,卻是,轉瞬即逝。
若他是普通男子,也還罷了,大不了傷一陣子心,以後該幹嘛,仍然幹嘛去。
可他是帝王,他有權利,他有軍隊,他有整個強大的北宏。
這個世界上,有誰能阻止他,去追求一份自己想要的愛?
沒有。
所以,該來的,終將到來。
在北宏邊城,夜璃歌倏地勒住了馬韁。
她是個頭腦聰敏的女人,若非當時情急,有些事,她定然能發現異樣。
“杜衡。”她轉過頭,目光清冷地看著那個隨後跟來的男人,“你騙我?”
杜衡猛然一震,繼而飛快收起眸底那絲波動:“太子妃此言何意?”
夜璃歌咄咄逼人地注視著他:“璃國沒事,對不對?”
一抹驚悸快速劃過眼瞳,杜衡下意識地摁住腰間劍柄,又是震駭又是敬佩——這個女人,果然不簡單!
“是誰的主意?”夜璃歌霜冷容顏,字字如冰,“董皇後?還是——夜天諍?”
——她果然是氣狠了,連老爹的名諱都顧不得了,開口便是——夜天諍。
“這重要麽?”她聰明,杜衡可也不傻——他要是承認,估計會被夜璃歌立馬卸掉兩條胳膊。
“好,好,”夜璃歌雙眸噴火,又一次撥轉了馬頭——她一心一意為了璃國,可是她的家人,她的親人,還有那些所謂重視她的人,卻在一次又一次地欺瞞她!他們,甚至還比不得一個真心真意的傅滄泓!
杜衡眯起了雙眸,臨行前皇後的叮囑言猶在耳——夜璃歌,倘若你決意再去找他,那就怪不得我了!
右手一抬,一抹銀光飛出,不偏不倚,打在夜璃歌的後頸上,她輕嚶一聲,倒栽下馬背。
打馬近前,杜衡翻身騰下,輕輕將夜璃歌抱起,凝視著她美麗的容顏,眸中劃過絲複雜的情愫——
太子妃,請不要責怪屬下,屬下也是萬不得已。
我知道,傅滄泓愛你,你也愛傅滄泓,可是現在,你還不能離開,不能由著自己的性子,想愛便去愛。
因為你,不僅僅是炎京鳳凰,不僅僅是璃國的太子妃,你的身上,還藏著一個攸關璃國存亡的絕秘……
以前隻有安陽烈鈞、董皇後、夜天諍知道,現在隻有董皇後、夜天諍,和我知道的絕秘。
你做不做太子妃,不重要;
你愛不愛太子,也不重要;
甚至你在不在璃國,同樣不重要。
重要的,隻是你十歲那年,短暫失去的一段記憶,你必須將它想起,必須將它完全複製出來,然後,你才可以離開……
在這之前,你,哪兒都不能去,都不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