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他們在一起
銳寒劍鋒,抵上傅今铖的喉嚨,同一時刻,夜璃歌側頭飛快地掃了那男子一眼,大聲喊道:“走!快走!”
一身梟寒的男子,卻凝立不動,隻那麽定定地看著她。
二十年禁閉,除了那個惡魔,以及那些天天來取血的人,訓練他武功的人,他再沒有見過任何一個外人,更不曾見過女人。
他不解善惡,也不知曉外界的一切。
按理說,這個女人跟他全無幹係,他完全可以轉身就走。
可是,他卻邁不開雙腿,似乎有一股無形的力量,硬生生將他牽絆住。
“走!”夜璃歌眼裏躥起一絲怒火——如果不製住傅今铖,他們三人休想活著走出天定宮,現在火狼受傷,這個男人雖然長著和傅滄泓一樣的容貌,卻不具備和他相等的心智。
從他那雙冰冷而茫然的雙眼裏,她看到的,隻是一片深黝的黑暗,暗得讓她心痛。
所以,她要他離開。
走吧,去找那個人,去尋找你生命裏的秘密,至於她自己,她有九成把握,能夠活著離開。
見他仍然不動,夜璃歌無奈,隻得轉頭朝火狼道:“帶他走!”
深深看了她一眼,火狼默然服從,提步朝傅滄驁走去,然而,不等他到近前,傅滄驁長劍一揮,對準他的胸膛,眸中滿含敵意,很顯然,對於靠近他的這個陌生人,他並無好感。
“跟他走!”夜璃歌真火了,一聲暴喊,“是男人就跟他走!”
男人?
傅滄驁眼中閃過絲疑惑,對於這兩個字,他並不是很懂。
他的心智,尚在孩子的階段。
隻是夜璃歌臉上的那股威嚴,讓他莫明震顫了一下,微微垂眸,緩緩地收劍回鞘,轉身走了。
略含擔憂地看了她一眼,火狼也走了。
他是個理智而冷靜的人,對於眼下的局勢,也了解得甚為透徹。
留在這裏,他幫不了夜璃歌的忙,留那個莫明冒出來的“王爺”在這裏,也隻能壞她的事兒。
夜姑娘,請你千萬保重!
默默地在心中誠祝一句,火狼也走了。
所有的侍衛看向被夜璃歌挾持的皇帝,卻隻看到他一臉的清冷,和無所謂。
他的目標,從來不是那兩個男人。
他的目的,隻是麵前這個女人。
這個叫夜璃歌的女人。
他相信,隻要有她在,傅滄泓就跑不掉!
抬起手,傅今铖捏住那冰寒的劍鋒,慢慢絞緊,薄削唇邊勾起絲淡謔:“夜璃歌,你可真是,讓朕刮目相看呢。但不知你接下來,是要殺了朕呢,還是打主意溜走?”
“我知道,”夜璃歌嗓音低沉,目光凜冽,“我殺不了你,就算殺了你,也沒用。”
“哦?”傅今铖挑挑眉,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城外,你設下埋伏了,是麽?”她盯著他,字字肯定。
“你知道?”傅今铖笑得愈發燦爛,甚至抬起另一隻手,越過劍鋒,挑起她腮邊一縷墨發,在鼻尖細細一嗅,繼而迷醉地眯起雙眼,“都說英雄一怒為紅顏,朕很想看看,傅滄泓會不會為你,高懸反旗,殺進京城?”
“他會!”女子沒有絲毫遲疑,果決至極。
“哦?”微微地,傅今铖笑了,“那倒不妨試試,是你更了解那個男人,還是朕更了解——他潛伏隱忍十年,倘若欲反,早就反了,何必等到今日?再則,他的所有勢力,盡在朕的掌握之中,若反,拿什麽反?”
夜璃歌沉默了。
她不是傻子。
傅今铖的話,句句在理。
若傅滄泓早有逐鹿天下之心,不必等到今日,況且此時起兵,時不與地不利人不和,他若反,唯有死路一條。
在宏都城外等待他的,可是傅今铖的數十萬親軍。
而他,單槍匹馬。
如何反?
在宏都郊外,傅滄泓拋了馬匹,改為步行。
他知道。
越是靠近這裏,自己便愈凶險。
愈是凶險,便愈要沉得住氣,否則,救不了心愛之人,反而會搭上自己的性命。
隱身於樹叢中,遙望著那巍巍城樓,傅滄泓神色沉凝,飛快地思索著辦法。
要救夜璃歌,必須要進城,可是這麵前安靜的城樓,果真像表麵看起來,那麽安全麽?
他的目光,如探測燈般在城樓上下來來回回地掃視著。
那緊閉的城門,忽然間開了。
走出一個人來。
傅滄泓瞪大了眼——
那一刻,他感覺自己看到了今生最不可思議的景象!
渾身梟寒的男子,提著柄冷光湛湛的劍,旁若無人,步履沉滯,臉上的表情卻甚是茫然。
他走出來了。
終於走出來了。
卻壓根兒不知道自己站在何處,該往哪裏去。
天地一片蒼茫,他的心,也是空蕩蕩的,絲毫沒有著落之處。
不過,他的茫然並沒有維繼很久,因為另一個人跟了上來。
“你……”火狼雙眉微擰,盯著這個極其冷漠的男子上看下看,“……是誰?”
“我是誰?”傅滄驁抬頭,無聲看了眼高廣的天空,愣怔半晌重複道,“我是誰?”
“你……”見他迷惘,火狼更是抓狂,“沒有名字嗎?”
“名字?”喃喃重複了一句,“滄驁……他們都說,我叫滄驁……”
火狼的心頓時一緊——滄驁?難不成,這個人真跟自家王爺有什麽關係不成?那——
隱身在暗影裏,傅滄泓一直默立不動。他已經從初時的震撼中很快冷靜下來,各種畫麵在腦海裏飛速閃過,卻始終沒有找到一個,與麵前這男子相關的場景。
難道,是傅今铖的陰謀?
若果真如此,那就太可怕了!
遂眸一沉,傅滄泓正思索著如何處理這事,身後的樹林裏,忽然傳來異動。
漫天的殺氣陡然而起。
埋伏!
居然是從旁側裏殺出來的埋伏!
這埋伏不在城樓上下,而是在樹林深處。
是他太心急太大意了!
顧不得許多,傅滄泓長劍揮出,與已經撲上來的士兵戰在一起!
很快地,火狼注意到密林中的動靜,隻輕瞥一眼,他便已經明白,到底是怎麽回事,當下揚手發出支焰火令,示意城中的暗人們趕快設法接應,同時自己咬牙挺劍,躍過叢叢樹影,加入戰團。
這次設伏的,都是皇家禁軍中最梟悍的鐵衛,一層層一圈圈,慢慢向中心收攏,很顯然是想耗盡他們的體力,再徹底置他們於死地。
“她怎麽樣?”手上劍招連綿,傅滄泓仍然是問出了這句話。
“尚平安。”火狼如是答——一則是出於對夜璃歌的信服,二則是寬傅滄泓之心,因為當下情勢危急,容不得絲毫分神,卻不知他如是說,傅滄泓心中憂思反而更重。
“王爺……”兩人後背相靠,聯手對敵,“那個人……”
“我看見了。”傅滄泓簡潔地答道。
“王爺可知道他?”
“不知道。”傅滄泓搖頭——看到那個人,他雖然有種奇妙的感覺,一時卻想不明白個中情由——應該是易容術吧?隻是,傅今铖好端端地,弄出個和自己長得相像的人幹嘛?難道——目光一閃,傅滄泓已然明白了七八分,不由在心中暗罵——傅今铖,你他媽真是個卑鄙無恥之徒!
其實,他完全用不著激動,因為無恥卑鄙之事,傅今铖這一生實在幹得太多,不差這一件,而且,傅滄泓還未完全了解內情,如果他知道始末緣由,想必對那個男人,會恨得更加刻骨。
“王爺,情況危急,我們是不是——”
“不!”不待他把話說完,傅滄泓已經毫不遲疑地打斷了他,“進城!一定要進城!”
“可是——”火狼滿眸苦笑,他如何不知道自家王爺此次所為何來,可是形勢比人強,除了放棄撤離,還能怎樣?
“我要救她!”那男子淩厲劍風橫掃,滿臉冷毅。
火狼沉默了。
他是他的主子,對他的話,他唯有服從,即使知道此一戰必死無疑,他也跟定了他!
埋伏在樹林中的鐵衛基本被斬絕,剩下的已經不成氣候,構不成威脅。
“王爺!”火狼一咬牙,“趁著這會兒,您趕快進城去吧!我估計他們已經到了城門!”
“好!”傅滄泓點頭,劈倒最後一名鐵衛,縱身疾退,越過那男子身旁,直朝緊閉的城門撲去。
“傅滄泓!”城樓之上,忽然湧出一片招展的旌旗,立於正中的男人袞龍皇袍,眉目陰森,“你看看,這是誰?”
說話之間,一名五花大綁的女子,被推到他的身側。
璃歌?
傅滄泓身形一頓,當下停住腳步,清朗眸華穿透稀薄的天光,落到那容顏絕美的女子身上。
沉靜。
從她的眉眼裏,他所看到的,隻有這兩個字。
“傅滄泓,”傅今铖薄削唇角微微揚起,“棄劍受死,否則,朕立即殺了她!”
身形凝立如山,傅滄泓紋絲不動——倒不是他不想救夜璃歌,而是他太了解那個男人的性情——
兩麵三刀,從無任何信義可言,誰若信他的話,隻會下地獄!
可是——
這數丈高樓,有如天塹,教他如何能飛越?
“傅滄泓!”見他不為所動,傅今铖側頭使了個眼色,兩名禁軍頓時押著夜璃歌,踏前一步。
鞭影閃過,重重抽在夜璃歌的身上,絞綃錦紗立即破開一條縫隙,露出霜凝的肌膚。
第二鞭,第三鞭……
“住手!”驀然地,傅滄泓一聲震喝,手中長劍拋出,筆直地插入泥土之中。
冷冷一笑,傅今铖從身側士兵手中拿過鐵弓,搭箭上弦,對準傅滄泓的胸膛。
用利箭穿透對手的心髒,是他最樂意見的事。
隻是——
隻是他似乎忽略了一件事——以夜璃歌的武功,怎會如此輕易就受縛?以傅滄泓的梟傲,怎會如此輕易就繳械?
方才那看似無奈的一眼,他們已經交換了太多的消息。
他從她的眼裏讀出下麵的步驟;
她從他的眸中看到了堅決。
他們在一起。
就戰無不克攻無不勝,誰都無法抵擋!
哪怕是北宏帝君傅今铖!
接下來事情的變化,顯然大大出乎了傅今铖的意料,那立於他身邊的幾名禁軍,忽然不計生死地撲上前來,以肉盾的方式,將他緊緊架住,同時,幾條黑影幽靈般閃出來,轉瞬間殺掉數名對傅今铖最為鐵心的禁軍首領!
那是璃國的皇家影衛!
也是夜璃歌臨進天定宮前,最後安排的殺招!
她原本不想走到這一步的,按照她的設想,隻要製住傅今铖,拿到撤軍的聖旨即可。
不曾想傅今铖步步緊逼,她退無可退,不得不兵行險招。
北宏帝君的皇位,她確實沒有絲毫興趣,可是,若這個皇帝心心念念想要的,是她心愛男子的性命,那就怪不得她辣手無情了!
因為她夜璃歌,本就不是什麽良善之輩!
緊緊關閉的城門,也在此時開啟,留在宏都之中,尚未被傅今铖清除的暗人們一湧而出,奔向他們的王爺。
十餘年苦心的經營,終是在這一刻,初見成效。
但,令人意外的是,傅今铖的表現,卻依然一臉沉靜。
他目光陰冷地看著眼前這一切,仿佛置身於事外,亦仿佛,早已看到整場大戲的終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