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離歌黯4

雖然極不情願,但還是讓擎蒼送她下山。出於禮節,他們朝陽宮也不好任由她一個姑娘找不著北的在他們的地界亂躥不是?這話若是傳揚了出去,還指不定江湖中的人要如何看待朝陽宮的門人呢。這一代的宮主,據說是三年前繼位的,年紀輕輕就做了九宮一宮之主,自是有他的過人之處。素瑤一路跟在他身後,做了無數個鬼臉,腳下一用力,一塊石子飛出去,正向著擎蒼的後腦勺,還來不及提醒他,擎蒼隻一個指頭一彈,那石子頓時化作一縷黑煙。素瑤心突突地跳,若她是剛才那塊石頭,隻怕也會化作青煙了吧,這人,當真惹不得,悻悻吐了吐舌頭,約束了自己的行徑。

兩人這回倒是沒從剛才上去的路下來,而是走了一條僻靜的小道,玉蝶不知受什麽刺激了,飛出竹簍,在他們前麵使出蝶舞,霎時,數隻彩蝶翩躚飛舞,玉蝶落在擎蒼的肩上,素瑤剛想怎麽從他手裏救出玉蝶,卻意外地發現,擎蒼竟伸出手去,讓玉蝶停在他指上,嘴角還帶有笑意。

“你可比你家主人靈敏的多。”

“••••••”素瑤決定,今天回去就把這見色忘義的玉蝶的翅膀給折了,讓它做回毛毛蟲去。走到山下,天色已晚,看著墨染似的的夜空,素瑤隻在心中暗暗歎了口氣,卻發現身旁有螢火亮起,轉頭去看,擎蒼手中出現了一個燈盞,裏麵閃閃熒光卻不見有發光物體。

“你拿著它,到了藥王廟,它自然會熄滅。”

“流螢之火?”素瑤露出欽羨的神色,“流螢之火”她是知道的,曾經看藥王也用過,隻要引出一隻火螢腹尾置於燈罩內,就能集上百隻流螢之光於內,這是直到到達目的地,才會自然熄滅,自然風吹,雨淋都無法熄滅的神火。不過,這世間,火螢已是難尋,即便是找著了,也養不長久,更別說像他這樣隨手便能成就一盞“流螢之火”。

“嗯。”把燈遞給她之後,擎蒼便動身欲走,隻聽見素瑤在身後喊了句,便駐足聽她說。

“今天,你吹的,那叫什麽曲子?”她問。

“《傷別離》”

“你在離川之上吹奏,可是在緬懷故人麽?”

“沒有。”說完,一閃,已不見人影,隻留素瑤一人看著手中的“流螢之火”發愣。若不是緬懷故人,曲調又怎會如此悲涼呢?傷別離。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五陰熾盛。既然神傷,當是愛別離苦。譜曲之人因是如此心境方能成就此曲,而吹奏之人若不是參透了其中情意,如何能將此曲的精髓挖掘出來,感染他人?

擎蒼回到殿中,過了許久,才拿出懷中的玉笛,就連他自己也無法解釋,為什麽自己會時不時跑到離川之上去吹奏《傷別離》,像是要給一個人聽,可是記憶裏卻沒有那樣的一個人。

“法渡師兄,我看今天來的那女子,倒是和十年前那巫女有幾分相似。”法塵走到三人中間。

“我也這麽認為。”法輪皺著眉。

“不用擔心,我們這忘情咒已將宮主的那段記憶塵封了,不會記起了,除非——”法軸麵露難色。

“除非什麽?”法塵追問。

“除非,她們能啟動往生咒,可這世上,至癡之人難覓,更何況,那可是女巫一族的血咒啊,三魂七魄都會遁入無極之境,永世不得輪回。”

四人一提到這往生咒,都露出驚恐的神色,料定這天下,必定不會有人會施此咒,敢施此咒。當年因那巫女,宮主已經罔顧朝陽倫常,執意逆行。老宮主羽化之時將這一大攤子交予他們,要他們好好輔佐年輕的宮主,他們又怎能看著宮主沉淪其中?隻有宮主將那人忘卻,忘得徹底,那才可保朝陽的太平。

藥王廟。

素瑤眼見著藥王廟的草廬裏還亮著燈光,欣喜,笑了出聲,手中“流螢之火”忽的就滅了,還真是滅的及時,一點兒也不浪費。素瑤走進草廬,卻不見姑姑,隻看見桌上留著一方字條,上麵寫著:若是想救你姑姑性命,速來東隅草兒鎮。草兒鎮,這個名字好像在哪裏聽過,是藥王曾帶她去過的一個小鎮,裏麵還有遠古女巫一族。那時,他們去時,好像有個十分出色的巫女,是叫,叫什麽來著?唉!顧不了那麽多了,救人要緊,不知此番劫持姑姑之人是何意圖,但總是要去看看究竟的,雖然和姑姑相處時日不多,但藥王去世之後,她已經將她視作了親人,更何況那日若不是姑姑及時伸出援手,隻怕當今世上也再無她素瑤了吧。如今是無論如何也要去走這一遭了。

朝陽殿。

擎蒼看著桌上的字條,略微皺了眉,若是能避過殿前所有人的耳目跑到這裏麵來的人已不是等閑之輩,更何況朝陽三寶之一的“降龍杖”竟被此人盜取,可見此人非同小可。稍稍考慮一番,背上神劍“魂散”,召喚神獸“錦江”,趁黑趕往字條上指示的地方:東隅草兒鎮。

東隅草兒鎮。

素瑤帶足了幹糧,隻是一人背負著著實吃力,萬萬沒有想到會在這裏又碰到擎蒼,先是一愣,隨即看了擎蒼的坐驥,也就是他的神獸後,隻差沒笑岔氣。

“噗~哈哈哈哈,我說擎蒼,你那是什麽?公雞?哈哈哈哈••••••哎呦,朝陽••••••公雞?咕咕喔••••••咕咕喔••••••哈哈哈哈哈••••••”

“••••••”

擎蒼看著素瑤捧腹大笑的樣子,哪裏還有半分嫻靜女子模樣?更別說此刻她那些刺耳的嘲諷的話語。九宮宮主繼位都要去九珠仙山自己降服神獸的,誰知被他降服的恰恰就是這麽一隻——金雞呢?好在他是個不計前嫌的君子,好在他是個還懂得憐香惜玉的公子,好在他是個有擔當的男子,好在她遇見的是他。他欲言又止,懶得理會她的取笑,遣了“錦江”,徑自走在了她前方。她也不再似剛剛那番瘋癲模樣,恢複女兒家的矜持,緘默的跟在他身後,隻是不時會忍不住捂嘴偷笑。

草兒鎮的人倒也對他們這兩個異地人有幾分好奇,不時有人打量他們二人,那些目光裏,有不少是落在了素瑤身上。素瑤心下驚歎,這草兒鎮的人莫不是記憶力都太好了?當年她是隨師行走江湖的小醫童,難道他們竟然還能從此刻已經長成大姑娘的她身上看到過去的影子?

走了一段路程,總歸是找到了落腳的一家客棧。素瑤剛剛準備掏錢出來,擎蒼已經放了兩錠銀子在櫃台上,掌櫃一看,立馬喜笑顏開。素瑤也不多說什麽,理所當然的拿了包袱往樓上走,兩人的客房被安排在一起,成了鄰居。兩人進房前互相看了一眼,都沒說什麽,各自回房休息了。

是夜,素瑤臥在床上怎麽也睡不著,自從進入這草兒鎮以來,心就不時會莫名的急跳,很多地方都覺得熟悉。隻是她跟藥王來這裏時她也才7歲,應該是沒什麽印象的,奈何心底總是有種狂熱的躁動,像是什麽正在蘇醒。在床上翻來覆去間,隱約覺得門外有人影在樓上廊間徘徊,素瑤披上外衣,輕輕推開門,卻見擎蒼負手而立,月下那張冷峻又顯落寞的臉及是清明。她緩緩走過去,與擎蒼並肩而立。他未曾往她這兒看一眼,隻是專注的仰頭望月。

“你也睡不著?”素瑤偏頭問。

“嗯,剛剛聽人說了一個故事。”擎蒼轉頭看了眼素瑤,素瑤眨了下眼,示意他繼續說。

“這裏從前有一個很了不得的巫女,叫明月。”

“明月?”對了!就是明月啊。十年前她隨藥王來這裏時是聽說了的,靈力最高的巫女明月,身為女巫一族的最年輕,也是享有最高聲望的巫女,巫術是連南蠻苗疆那些擅用巫蠱之術的苗人都忌憚三分的,她有幸見過她一麵,她身披火紅的長袍,直立在祭台上,銀色月光下她伸向皓月的指間驟然開出血色的鳶尾,臂上的紅衫袖滑落,膚如凝脂皓腕處纏繞的錦絲金鈴隨風作響,“叮鈴”一聲,似有輕風拂過耳畔,有人在耳邊低語,她的淺吟梵唱猶如古老神秘的國度飄來的清歌,攝人神魂。她對草兒鎮所有的記憶中最濃烈的應是這位神秘的巫女留給她的印象。

“嗯,後來,她卻莫名其妙的消失了。有人說,她是死了,就死在魂散的劍下。”擎蒼看了眼自己背上的魂散的劍鞘,似乎還泛著幽幽的藍光。

“死在••••••你的劍下啊,那,你記得她嗎?”素瑤對他那把魂散頓時起了畏懼之意,劍不出鞘竟已讓人覺得寒氣逼人,而更讓人心寒的,是他這無所謂的語氣。

“我用魂散殺過無數妖魔鬼怪,或是人,哪裏會都記得?”

素瑤不再說話,隻是靜靜地望著天上的一輪明月,歎了口氣,心裏覺得難受抑鬱,回到房間,卻發現又有字條留在桌上,驚訝地叫出聲,擎蒼應聲推門而入,看見她手裏捏著一張字條,忙走過去一看,上麵寫著:速往芙蕖鎮,否則取她性命。素瑤慌亂之際看著擎蒼的臉色微變,一種不祥的預感竄上心頭。果然,擎蒼已是開口。

“當初也是字條把你引到草兒鎮來的?”

素瑤點點頭,兩人都知曉這其中定有古怪,隻是也說不清那人的意圖,為何獨獨將他和她牽扯在一起。擎蒼看了一眼素瑤,轉身走出門去。

“跟著我,我們一起去看看。”

素瑤呆呆看著擎蒼的身影消失在門口,腦海裏不斷回響的是他那句“跟著我”,心底倒是湧出一種別樣的滋味來,不管不顧的急忙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