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離歌黯5

兩人換了快馬,一路朝著芙蕖鎮奔去。等到了芙蕖鎮,也未見有任何機關埋伏,素瑤看著這芙蕖鎮倒是沒有什麽異樣,反而,隻覺得閑適舒然,讓人想起記憶中那些堪稱美好的時光。此處安心是吾鄉,好像是在外遊曆的遊子,戍邊的將士們終於回歸故土,這般歸宿感莫名其妙的就冒了出來。

擎蒼看了她一眼,見她眉眼全舒展開來,神色一片柔然。心底緩緩泛起一股暖意,他和她,是不是以前就認識呢?這熟悉的感覺,竟是在與她相處的這幾日越發濃烈起來。

傳說這芙蕖鎮曾經有水處皆可見芙蕖盛開,不分季節,可最近倒是出了件怪事,有隻鼠妖不知從哪裏躥到他們芙蕖鎮來了,芙蕖一夜之間盡數枯萎,而那隻鼠妖,近日就窩藏在幽冥山上。素瑤聽鎮長這麽說著,眉頭緊鎖,與擎蒼對視一眼,擎蒼似乎和她心靈相通,隱約覺得此事多半和引他們來的人有關。

“我們去鎮長說的幽冥山看看?”素瑤問擎蒼,不知他心底是不是也和她有同樣的想法。她的確是不想看著這份祥和美好被破壞的,若是她一人綿薄之力自然是無力回天,但是,如果加上朝陽宮的宮主,這事的希望就不會那麽渺茫了,而且,他們也能摸索出引他們前來的人的蹤跡和目的也說不定。

“就你事多!”擎蒼不冷不熱地丟下這麽一句,自己已是往幽冥山方向走去。素瑤看著他的背影笑笑,小步跟上他,見他喚來“錦江”,素瑤努力忍住笑,卻掩飾不住眼裏的笑意。擎蒼也懶得和她一般計較,自己坐上“錦江”,素瑤隻見那隻金雞迅速變大,漸漸變成了隻彩虹鳥。擎蒼冷冷瞟了她一眼,不情願地朝她伸出手來。

“上來。”

“我們要坐著這隻雞——呃,不是,這隻鳥去幽冥山?”

“當然,你也可以選擇自己走著去。”擎蒼笑意淺淺,漫不經心的悠悠說到。

素瑤笑笑,看了他一會兒,便把手交給擎蒼。擎蒼稍稍用力,就將她帶上了錦江的背上。擎蒼輕輕拍拍錦江,頓時錦江就飛升入空。擎蒼感覺到腰間的手似乎猶豫了會兒就慢慢環住了他的腰,素瑤的頭緩緩帖在他背上。擎蒼先是一愣,隨即一抹笑意浮在嘴角。

剛到幽冥山附近,就感覺到強烈的瘴氣撲鼻而來,瘴氣和妖氣倒是奈何不了擎蒼的,可是對於一個凡人,這瘴氣卻足以致命,擎蒼扭頭見素瑤已經取出了麵罩戴上,朝他匆匆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無礙。長年隨藥王行醫救人,這樣的事情也不是沒有遇見過,這軟皮防毒麵罩就是當年藥王回藥王穀後特意製作的,但逢要出門時,都將這東西戴在身邊,以備不時之需。藥王曾教誨,行醫救人,卻不能不防遭人所害,尤其是他們區區凡塵俗世一尋常人,多少都該有些能夠自保的東西在身邊的。擎蒼和素瑤落了地,剛剛站穩,就感到腳下在劇烈震蕩,素瑤伸出手,緊緊抓住擎蒼的手臂,他看了她一眼,隻覺得這一刻,她仿佛就成了他如何也甩不掉的包袱,何況,他也不想甩開。他反手,緊緊握住她的手,看著這異象,不由凝眉。

“萬事小心。”

“嗯。”素瑤輕輕點頭,感到手中的力量又重了一分。

行走了一段路程,隻覺得這震動越發強烈,地表傳來汩汩熱浪,很快,前方林木接二連三,最後便是成片成片的倒下,像是什麽東西正殺出一條路來,而路頭所指,正是他們所處的地方。

一隻巨大的灰鼠從山上俯衝下來,灰鼠狀如一座小山,雙眼通紅,嘴裏的巨齒倒似兩把鋒利的大刀,還在不停打磨。而在灰鼠的背部似乎有什麽在閃著金光,不待他們看清,灰鼠瘋狂地向他們衝來,擎蒼擋在素瑤身前,“魂散”出鞘,頓時藍光大盛,一劍劈下去,隻見一道藍色巨鏈似的光束往鼠妖那邊劈去。但卻在半途被一道金光駁回,刺眼的光讓素瑤無法睜開眼,更是被一股強大的氣流給衝開了,本在擎蒼手裏的手終是抽離了。擎蒼回頭看向她,正欲拉住她,卻發現鼠妖並未停下洶洶的來勢,眼看就要衝到麵前,不得不回斬一劍。

玉蝶和霜風突然冒出來,數隻彩蝶和金燕子護在素瑤周身,抵擋了她毫無支撐往後傾倒的身子。待素瑤穩住身子,仔細一看,這灰鼠定是受了什麽刺激才瘋了,背上那金光著實奇怪,忽然明白了什麽,指著灰鼠。

“它背上!”素瑤喊出聲,擎蒼飛身而起,定睛一看,竟是失蹤了的降龍杖刺進了鼠妖的背部,難怪會使它發瘋,卻又護它周全,不受魂散那一劈。他唸咒,降龍杖突然感應到什麽似的,在鼠妖背上微微震動,慢慢抽離鼠妖背部。鼠妖疼痛難忍,仰天長嘯,頓時地動山搖。地麵忽的裂開幾條巨大的口子,擎蒼往下看去,素瑤所站之地也裂開一條暗紅色的口子,他什麽也不想,急速飛向素瑤所在。

素瑤望著直直飛向自己的擎蒼,伸出手去,卻感覺身子在往下墜,周身的彩蝶和金燕子也隨著地底下的熱浪而瞬間散化成燃燼的火星擦過她的臉和身子,往上空飄去。她伸出手去,卻隻覺得離擎蒼越來越遠。

“素瑤!”

是誰在深深呼喚她的名字?是誰的手在那一刻不顧一切伸向她?幽藍的光束,為什麽,會那樣熟悉?心中為什麽會怎麽痛?那張刻在心上的臉,越來越模糊,是雨還是淚模糊了視線。

“曾經深深刻在心上的人,會忘記嗎?”明月看著聖姑。

“會,這世上,沒有什麽是不朽。”聖姑憐惜的看著素日來麵容清減了許多的明月,深深歎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可不是自欺欺人麽?這世上的情愛,本就是泥沼,一旦身陷,無處可逃。聰明如她,何嚐不知?卻偏偏是固執的走上了那條道路,落得今日這樣的下場。

“可是,我忘不了,忘不了••••••”明月仰望天上一輪銀月,曾經,也是在這樣的月色下,他對她說過,要記住她一輩子的。那是她第一次見他,他披著星光,踩著新雪,淺淺笑著朝她走來。那是世間最好看的男子,她唯一一次能夠阻擋他的時候未能阻擋他,就任由他堂而皇之的走向自己的麵前,之後,便不可阻擋的走進了自己的生命。

“朝陽宮,擎蒼。”

擎蒼,那個被她深深刻在心上的名字。那個時候,他是朝陽宮的弟子,已經是可以獨當一麵的一等一高手,受了師命,前來東隅草兒鎮,尋一位巫女,喚作明月。她隻是冷冷將他望著,火紅的羅裙及地,輕紗拂袖隨風飄搖,兩鬢發間的扶桑花散發出沁人的芬芳。額上的墨玉佩環上墜著的珊瑚珠隨著她的轉動輕輕顫動。人世間的情愛,大抵都從相見的這一眼開始,之後即是愛恨嗔癡的糾纏。

“那日,你怎知,我就是明月?”

“那日烏雲遮月,你一紅妝女子,獨立於月下懸崖邊上,我望著你,便知曉是你,明月,我此番要找的人。”

兩人相視一笑,望著月夜,擎蒼背上的“魂散”依舊發著藍光,隻是他看明月的眼神卻是極度的溫柔,就如同這如水的月光。他願為她放棄宮主之爭,逍遙於這浩渺天地間,她亦願為了他,放棄巫女一生的靈力,隻求如同尋常人家女兒,常伴在他身旁,聽笛音嫋嫋,看風雨飄搖。

“既然,你願意帶我回朝陽宮見你諸位師傅,我也應帶你去見見我的家鄉的。隻是生來被選為巫女的人,都是天生靈力卻無親無友之人,我的師父,早已先我百年而去,而我的家人,我也從未見過。這樣的我,你還喜歡嗎?”

“隻要有你便好。”擎蒼覆手在她如冰的手上,與她十指相扣。

“那明日你便隨我回一趟芙蕖鎮吧,那裏,算是我的家鄉。”

芙蕖鎮。

芙蕖鎮,因有水之地便能開出芙蕖,不分冬夏,而得名。明月與擎蒼泛一葉舟,遊於芙蕖盛開的河塘,她坐於船頭,酥手撩撥一塘清水,逗得舟邊開得正絢爛的芙蕖立馬含苞。她笑笑,回頭看船尾的擎蒼,見他正出神的望著自己,不覺促狹一笑,明亮的雙眼燦如星河。

“在看什麽?”

“看你。”

“我?我有什麽好看?”

“你比這滿塘的芙蕖都要好看。”

她終是羞紅了臉,低了頭去不看他,轉而看向滿塘的芙蕖。他竟這樣高看了她,從未有人將她與這芙蕖一般的東西做過比較,倒是不少人拿她跟蛇蠍做過比較,最後隻是覺得她更勝蛇蠍一籌。女巫一族,早在遠古就該消失殆盡,而她們作為這其中的異數存活了下來,奉行的都是些奇門異術,總與這世間最毒惡,最陰邪的東西打交道,久而久之,也難怪別人會在這樣想她們。可這些她都可以不在乎,此刻,她隻要在乎那一人的目光。因為,她的眼裏隻有他一人而已。

“若是你師父們不喜歡我怎麽辦?”

“明月,是我要娶你,不是我的師父們。”

到底是害怕的,因為在乎,所以害怕。曾經我行我素,那是因為也不把這世間凡塵俗世放在眼裏,如今一旦有了牽掛,便也同尋常女子沒什麽兩樣,也會害怕自己不夠好,不能讓心儀的男子大大方方的向自家的人介紹自己。由愛生怖,因愛變得脆弱,靈力也逐漸變弱。她瞞著他,無視聖姑等人的勸阻,執意要隨他這樣走下去。從前她成為巫女,是使命,不斷的修煉巫術,是為了不讓人瞧不起,為了能夠好好保護自己,如今,有一人能護著她,寵著她,不再需要她那刻意的武裝,實在是件喜事。

“那我在離川下等你,待你跟師父們說好,就來接我。”她如一般待嫁的女子,柔聲向回家籌辦親事的相公交代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