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孰是孰非
道明禪師一聽清音說曾被人打暈在地,登時變了顏色,急急去看清音後腦,見隻剩一條寸餘長的疤痕,白森森的映在光亮亮的頭皮上,分外的顯目。眼見清音活生生站在眼前,顯然已經無礙。但在後腦上一擊本就可大可小,心裏還是有點顫顫的,抖著手望了半天,終是沒有摸下去。
他這樣一副父親般慈愛的模樣落在清音眼裏,心裏越發知道道明對這個身子的事情應該是心知肚明,甚至,還有什麽秘密,被道明藏在心裏,隱忍到現在一直未說。
清音一手摸著頭,佯裝不解的又問道,“師傅,是不是我不該來鄴城?要不怎的一到這裏就被人打。”
道明坐回椅上,雙眼閃爍,話說得含含糊糊,“清音,以後你行事多小心些。不可落單。”
清音撇嘴,看著道明與自己目光一觸即刻又移開,嘴裏嘟噥著,“你早又沒說。現在好了,我成了大齊的名僧,全鄴城都知道啦!再怎麽小心,怕也不行了。”
道明禪師一聽這話,臉上更是一籌莫展,竟沒了主意,隻恨自己當初不該心軟放她出來。再也想不到竟受到這樣的矚目。不由道,“要不,你隨我回壽城去?”
道明禪師趕來的時候,佛法大會已經接近尾聲,他遠遠的看清音在台上受人膜拜,心裏又驚又懼。並不知清音是受和大人設下毒計迫使她上了台。
清音見道明驟然說出要回壽城,知道他終是不肯對自己說出實話。也不繞彎子,便開門見山的道,“如今我在佛法大會上出了名,縱回了壽城怕也避不了風頭。而且我與人合夥賺了點錢,若是你告訴我實話,我也可早作打算。”
道明一聽清音說這話,更是瞪大了雙目。見清音一雙眼睛如水洗似的明亮坦然望著自己,不由愕然。
清音微笑起來,眼睛裏透出歡快的神色,“是真的。”一邊說,還一邊鄭重的點點頭。
這時候,法雲拎了一個裝飯菜的食盒進來,道明不好再問。
待吃完了,法雲將食盒收走,道明趕緊又問清音,“你還與人合夥做了生意?”滿目匪夷所思的驚訝。
清音也不瞞他,將佛法大會如何與公孫意合作的事情一一告訴了道明。道明聽完隻驚得呆呆坐在椅上。口裏喃喃道,“一個佛法大會就賺了這許多!當真是,當真是……對了,你方才說連大王和皇後妃嬪等也都參加佛法大會了?”
“是的。權貴王族,也來了許多。”
道明麵上越發緊張,又問道,“太後太妃那些也來了?”怕清音疑問似的,又趕緊追了一句,“還有那些公主王子……”越發欲蓋彌彰。
清音搖搖頭裝作不知,心裏卻暗暗留了意。看來這太後太妃等與自己這身子的身世有關。不過她分明記得佛法大會上隻有大王和皇後妃嬪等人,並沒有太後一類的人物出現。如果上次被打與太後等人有關的話——清音暗自呻吟了一下,一國太後,這梁子可結的大了!
道明站起來在屋裏轉了幾個圈,最後下決心似的道,“不回壽城也罷。你外出小心。我明日出去一下。回來我們再作計較。”
第二日,一輪紅日噴薄而出。雖是暮秋,照得天地炯徹,四野清明。
安國寺整個大殿籠罩一片光輝之中。清音因與公孫意有約,一早就下山了,趕到時,日頭堪堪照到如意酒樓的招牌上。清音被滿目金光照得眼暈。抬頭一看,不知何時,如意酒樓那錦旗換成了金光燦燦的匾額。“如意酒樓”幾個黑金大字寫的無比**,醒目。
清音站走在路上時,已有路過的百姓不時過來,“高僧,高僧”
“這不是昨日的高僧嗎?”
“求高僧指點迷津……“還有人指望高僧給自己答疑解惑。
等公孫意察覺不對帶了夥計趕過來時,清音已經被圍得裏三層外三層。
公孫意自人群中擠進去,一身亮白素淨的棉袍已經皺皺巴巴,他擠到清音身邊,一手拖起她,一麵對圍觀的眾人道,“各位父老,今日清音高僧受小店所托前來有事商議。各位有事,日後可到寺中求問高僧。”
公孫意這樣說,又衝著眾人施禮,百姓們本也無事,更不會去得罪高僧,便各自散開。
清音被公孫意護在身後,見他三言兩語就散開了眾人,不由也放下心來。隻是望著公孫意寬厚的背影,想起他方才情急下的一握,隻覺得被握的那處像被火燒了似的。
公孫意見眾人散開,便又扭轉了身子,目光在清音臉上一轉立刻掉開,讓出位置道,“錢莊的管事已經在裏麵等著了。請進。”率先便走了進去。
小白一身襦色秋衫微笑著在門口將清音迎進去。她如今是酒樓裏的管事,衣著與昨日在寺裏幫忙又是不同,旁邊兩個迎賓小二伴著,倒顯得有幾分貴氣的樣子。
樓下大廳裏因還沒到營業時間客人不多。清音隨意掃了一眼,卻正見到一雙微藍精光湛湛的眼眸掃過來,有幾分眼熟。清音不由一怔,仔細再看,卻見幾個壯實大漢圍在中間的,可不正是那位突厥王子。
隻是他們今日都換了常服。突厥王子一身褐色窄袖短衣,幾個大漢一身灰色短衣,腰間犀角鑲邊的腰帶垂垂掛到大腿。
見清音目光轉過來,突厥王子麵上帶笑,將唇邊的酒盅搖了搖示意,幾個大漢則是各轉了目光,神色怪異。
公孫意站在樓梯口等著清音。見清音對著唯一的那一桌客人看,便也轉過去,認出是佛法大會上坐在使臣團位置的突厥使者,不由皺眉。但來者是客,他身為掌櫃,麵上更是帶笑,隻朝中間那個客人頭略點了點,便又看向清音。
清音惱恨昨日突厥王子無禮,對他的笑容看了隻當沒見一般,加快了腳步閃身上樓。
進了天字號房,錢莊的管事正坐在桌邊喝茶,見清音進來趕緊起立。清音微微施禮,同公孫意各在桌子一邊坐下。
小白在後麵端了一杯茶水進來。放在清音麵前。
清音看了看錢莊管事和公孫意,顯然剛才已經談過一陣,麵前各有一杯茶水,她也不多問,便將茶水往自己麵前攏了攏。
小白見了,唇邊綻出一絲微笑,滿眼的開心。這茶水,是她昨日聽說清音要來酒樓,下山後就去買了上好的茶葉,今日又用了新取的井水,特意泡給清音喝的。與公孫意和錢莊管事喝的酒樓裏普通的茶葉水那是安全不同。
清音可不知道小白這些心思,手攏著茶杯,目光看向錢莊管事,“不知管事可與公孫掌櫃核對清楚了,本利各是多少。”
錢莊管事點點頭,彎腰遞過手中一張紙,“這是這次的賬目。安國寺與公孫掌櫃的本利及各酒樓的本利分紅共計一百七十二萬三千七百九十五兩四錢,各列詳細在上頭。請您過目。”
他年紀比清音大了差不多兩旬,此刻對著清音卻是無比恭敬,看向清音的目光也滿是驚奇。
昨日在庫房,他隻道清音因佛法大會出了名才受命前來點對銀兩,監院因為有蘭陵王的武將在,又不曾對他多說。今日跟公孫意聊了才知道,感情這小和尚竟是與公孫意合夥做了這樣一個大買賣。一夜之間,由一個籍籍無名的小和尚成了他寶慶錢莊的一個大客戶。
清音低頭認真的看賬目。見上麵寫的倒還清楚。便收了起來,對公孫意道,“回頭重新謄寫一份。將那些掌櫃的本金及分紅一一注明,交給他們自己去看。寺裏那份我自己抄吧。”
公孫意見她神情嚴肅,一臉公事公辦的樣子,想起第一次見清音時他站在高台下,仰著臉色迷迷的調戲柔然公主,還問人家要如何的無賴樣子,不由失笑。
清音把紙揣進懷裏,看向公孫意,見對方正盯著自己,不知想到何處,笑得一臉奸邪。也不去理他,敲敲桌子又問錢莊管事,“我的那一份,你幫我存在錢莊。是不是我隨用隨取?”
錢莊管事點點頭,“小號在大齊各處都有分號,您隻要攜了信物,隨時可以取用。”一邊說,一邊自懷裏掏出一個小小的上麵刻了碧玉貔貅的印章,遞了一個文書過來,“您在上麵簽了寶印,上麵是和公孫掌櫃一樣的五十萬兩的憑證。以後憑著這印鑒或您親自來取,分文不少就給您送到。”
清音點點頭,接過貔貅印章,見雕刻精細,底下小小的一排“大齊寶慶銀鑒”,第二排是更小的“三五一”幾個繁體數字,那文書上已經蓋過印章。她接在手裏,又仔細看了下核對印章無誤,拿過桌上毛筆大筆一揮,簽了“林清音”三字。
公孫意坐在旁邊,見到這三個字便是一怔。隨即想,可能這是小和尚的俗家的姓,他借著寺裏機會賺了這麽多,定是用這個名字來掩人耳目。完全想不到清音是用了自己的本名。
那管事在錢莊多年,遇到藏了私房的,挪了主家錢財的多了去,見小和尚簽出這樣一個奇奇怪怪不男不女的名字出來更是連問都不問一句,將清音簽了名號的憑證仔細收好,便向兩人告辭。
清音和公孫意送了管事出來,想起自己要出小白那一份工錢,便又回房裏同公孫意說起來。
誰知道公孫意竟搖了搖頭,“小白姑娘在店裏很是能幹。酒樓裏管事的工錢也差不多是三兩。不算多的。”婉言謝絕了清音的好意。
小白剛好登上樓來,門外聽見清音竟要替自己付工錢,心裏不由又驚又喜。耳中聽見公孫意竟然婉言拒絕,當下滿心失望。又想到清音竟然對自己這樣關心,連工錢都要替自己出,顯然是對自己與別人不同,一時間,呆怔在門口。
門裏,清音見也沒有別的事,便要告辭,就在這時,聽見樓下一陣喧嘩。尤其是那突厥王子的聲音,低沉雄渾,透過樓板,直直衝到樓上門裏門外的三人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