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共襄盛舉

跨出院子,恰見一隊排成人字的秋雁掠過遠山。

晚秋薄涼,天際高遠,這沒受現代工業汙染的古代天空顯得尤其湛藍,清音不由眯縫起雙眼,看著遠空。

蘭陵王亦停住了腳步。

一個僧袍素襪,麵色清幽目光深遠。一個皂衣深褲,眉如遠山,容色俊逸。並肩立於樹下,有微風吹起,袍角紛飛,有如一幅水墨丹青,引人側目。

“清音……可是要下山?”輕言細語,帶了三分期待。

不知為何,喚出清音二字,初時覺得有點唐突,咀嚼兩遍,卻覺得再是適合不過。

此刻稱呼中少了帶著戲謔的“大師”二字,直喚僧名,顯得尊重中帶著親近。

清音點頭。並沒有留意蘭陵王對自己稱呼中的改變。卻止住了腳步,下意識的不欲與之同行。

漫說現在是女扮男裝的古代僧侶,便是男女平等的現代社會,以她自傲孤絕的性子,與這樣的王室貴胄也是要避之三舍的。

當下身子微躬,“小僧還要回房稍作休整,殿下可自便。”

蘭陵王心下有些失望,麵上卻雲淡風輕一般不作異色,微微頷首,“如此,小王先行了。”

說著先行,腳步卻並不移動,眼睜睜看著清音轉過身子向著後院黃牆黑瓦一側的僧房行去。

不知為何,自第一次見後,這清音便一直謙恭有禮,卻於無聲處帶著疏遠,便如雪中寒梅,遠嗅其芳,卻近前無門。

良久,守候四處的隨從才得到蘭陵王悵然的擺出一個手勢,擁著他急急的走了。

那邊清音已經越過角門,穿過長廊回到自己房中。

她關上門,自懷中取出主持信符,將其放於床底橫板,蓋上薄被,又拍了拍。

退後兩步雙目注視床鋪,總覺得還是有點不安全。

“應該看不出來吧?”清音喃喃自語。

主持信物,安國寺重寶。放在身上怕遺落,放在房裏卻又覺得不安心。

想起當初穿越,便是因此身受人襲擊,一時間愁眉深鎖,目光在房中各處一一掠過。床底,櫃角,門後……

忽而目光一亮,想起一處地方,急急奔了過去。

果然她用來洗臉的木桶極為笨重,更巧的是木桶下麵一筐桶邊長久積累了泥灰看起來黑沉沉的,與那烏木顏色極其相似。

清音又掀開床鋪摸出床底橫板上的信符,將其貼著木桶底塞好。

弄妥後,小心將木桶放回原處,桶裏依然倒了大半清水。這才滿意的點點頭,唇角綻出一絲小孩惡作劇般的微笑。

若是空智大師知曉他愛如珍寶貼懷收藏的信符被這般摧殘,不知是會哭還是會笑?

如今有了主持信符,行事方便又名正言順。

雖說有以權謀私之嫌,但想到自己穿越過來既沒有投身豪門做貴族千金,又沒有金手指傍身能化腐朽為神奇,還處境尷尬的女扮男裝以和尚麵目投身,如果不利用點現有條件,叫她如何對得起這麽詭異傳奇的穿越?

她的誌向也不過是在這離亂之中找一處安身立命之地而已。

下一步,便是公孫意那邊了。

公孫意坐在堂中,無端打了個噴嚏。不由看了一眼正在身邊被團團圍住的賬房管事劉四德。

從他所在的角度看過去,劉四德胖胖的圓臉隻看見肉肉的雙下巴。身側圍繞的人群外圍仍有人墊著腳尖往裏擠。

公孫意不由慶幸自己把劉管事叫來是明智之舉。

那邊有幾個在外圍轉著圈子眼看著擠不進去的掌櫃,立刻跑過來找公孫意搭訕。

“公孫掌櫃,我與老掌櫃乃是多年故交,這樣的盛舉無論如何也要傾囊相助。望勿推辭。”

“常言道,遠親不如近鄰,我月華樓與如意酒樓一牆之隔,乃是多年的鄰居,守望相助,沒得說,我月華樓必是其中一份。”

好像前兩天還說他如意酒樓廚房煙火熏黑了月華樓的後院。現在麵不改色的說多年鄰居守望相助,攀起交情來了。

劉管事一手舉起衣袖擦汗,耳中聽到掌櫃這邊的套近乎聲,不由心中腹誹。另隻手卻不敢停,謄錄著人縫裏遞過來的名號。

公孫意口中“正是正是,理當如此,理當如此……”笑得一臉祥和,好似渾然忘卻了昨日久坐苦等的忿然。

生意人和氣生財,他自不會翻出舊賬。

眼見今天隻一個上午時間,店裏已經被圍得水泄不通,心裏更是滿溢的想要笑出來。

整個大堂裏坐滿了鄴城眾家酒樓商賈的掌櫃,已經登記了的,歡天喜地得了金元寶似的又是打躬又是作揖的走出門去,沒有登記了的個個伸長了脖子,看著自己的名號,一臉焦急擔心的等待著。

隻一夜時間,便換了天似的形勢急轉。

從昨日的門可羅雀,到今日的門庭若市,還有遠處得了消息此刻才陸續奔來的老板掌櫃,就連酒樓裏的夥計也一個個的看傻了眼。

一雙素白的手將一個玉色茶碗遞了過來。公孫意伸手接過,又同奔過來歡喜道謝的某間酒樓掌櫃點頭寒暄一番,這才有空將目光轉到站在身邊正微帶好奇望著大廳中嘈雜一如瓦市的女子身上。

發紮螺髻,素衣白裙,中間係了一條藕色腰帶,垂垂打個挽結,腳上一雙淺藍布鞋,襯著麵上三分好奇,五分溫婉的笑容,顯得素淨整潔。

是個可堪調教的。公孫意心裏下了結論。

當然,他不會蠢到以為這一夜之間風雲變幻化被動為主動真的是這小娘子小白的功勞。

若說功勞嘛,他的眼前浮現出一雙毫無怯意,一眨一瞬間似乎便射出無限光華的眼眸……應是那人吧!才有如此急智,如此手段,令人於虛無空白處驀然生出幾分信任,似乎不需多言,便可托付。

不過這個小娘子,隻是略作點撥,便能做出如此效果……公孫意放下茶碗,“你可看了後廚?不怕做事勞累辛苦?”

大廳裏人聲嘈雜,小白初聽到公孫公子的話還當自己聽岔了,待公孫意又說了一遍,小白不由雙目圓睜,激動的聲音都抖了,“是是。隻要公子肯留我。”

又一個掌櫃千恩萬謝的走了。大廳裏不是談話之地,劉管事又忙著謄錄名號,公孫意便道,“我依你之請。月錢三兩。隻是後廚事物繁雜,你要多學多看,莫嫌苦累。”

小白如聽佛音,連連點頭。止不住心頭歡喜。

成了,真的成了!月錢三兩。爹,娘,奶奶,清音大師,我真的成了!

眼看著小白喜滋滋的去後廚幫忙了,公孫意不由搖頭。三兩而已,便歡喜無限。這小娘子當真容易滿足的很。

不過也難怪她如此歡欣,三兩銀子,確實高出一般大廚的工錢了。

本來一個啥都不會的“小白”,給個一兩便已經是天價了。

不知為何,想到這月錢是那人親口許了的,便似乎怎麽也不忍心駁了他的麵子。

是因為,要合作吧?蠅頭小利之事,舉手之勞便可行,不願因此兩人生隙,破壞了同盟合作之事?

公孫意給自己找了個理由,心安理得的讓自己輕易過了關。

他不知道,自己想著要合作的那人,此時卻已經出現了。

清音在大廳入口見到被圍在中間的公孫意。嘴角噙著笑意,神采飛揚又不是那種誌得意滿的張揚,而是喜悅中帶著謙和的神色,一身白衣錦袍,站在那些酒樓掌櫃商賈之間,顯得風華翩翩,卓爾不群。

舉手投足間有如化身統帥,雖千軍萬馬卻指揮若定的從容。

那人冰冷冷的一張冷臉原來也能綻出這如花笑容來的?

清音悄然從大廳入口閃身,進了後廚。

廚房是在酒樓的後邊,兩間連成一體的寬大灶間可直通到大廳,方便傳菜小二端菜。十幾口大鍋一字排開用風箱呼呼往裏吹著風。這幾日歇業,大廚無事可做。

清音凝目間依稀可見昔日十多個大廚忙碌著,切的切,炒的炒的身影。

院中,幾個廚娘蹲在天井邊的地上擇菜。

小白正從井裏往上拽一個水桶。水桶深沉,看看快到井口了,小白叉開雙腿,一手往裏多繞了兩圈繩子,一手去抓桶柄。大約桶沉的超乎想象,她的胳膊沉了沉,腿叉得更開些,咬著牙終於把水桶提了上來。

“我說我來拎,這桶大,你一個小姑娘如何做得?”旁邊一個中年大嬸停下擇菜的手,憐惜的道。

“謝謝安嬸,不用呢!平日都是你們辛苦,今日就讓我做多些!”小白沒有看到遠處的清音,笑著,露出一口齊白的牙齒。

這小白倒有幾分倔強!清音心裏評價道。

可惜那小青嫁了王二,不然倒可把她也接在如意酒樓做活。自己賺錢謀生總好過被那屠夫天天欺負毒打。

一時間清音覺得自己好像一個仗劍江湖的俠女,路見不平總想拔刀相助。

清音再返回酒樓大廳裏去,大廳裏人少了一些。公孫意站在劉管事身旁,正俯身看著謄錄出來的名號及金額。

清音光頭僧袍,又是一張柔美秀逸小臉,立刻引起了眾人的注意。

公孫意也隨著眾人目光抬起頭來。一眼見到站在西側內院後廚入口的清音,陽光從斜刺裏照射進來,又為院牆阻隔成一束,刹那金光有如華輪射在清音身上,有如神坻。

清音雙手合十,麵露微笑,“公孫掌櫃,商家集合,隻取前一十五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