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他山之石
那邊蘭陵王卻不動聲色,一句話也不說。
這時水開了,法雲拎起了茶壺,將水注入茶碗裏。清音便將兩個茶碗的蓋子蓋上去。遞給蘭陵王和空智大師。
蘭陵王將茶杯接在手裏。不接空智大師的話,反問道,“不知寺裏拿了什麽主意出來?”
空智大師將茶杯接過,卻隨手放在了桌上。一張臉上泛出苦笑。
“日前寺裏為此還專程在法堂上提了。倒是我這個小師侄,”說著將手指了指清音,“說可以將來掛單住宿的雲遊僧請了參加大會的助力。解決了寺裏的一點難題。”
蘭陵王果然很意外的樣子,將清音又看了一遍。
見清音隻是微垂著頭,一副謙恭的樣子。覺得他年齡雖小,卻是很沉穩的。
隻可惜投身了寺裏。若是在廟堂之上,倒是說不定能有幾分作為。
眼看著清音靜若處子的樣兒,想起他翹著的二郎腿和蘭花指,又覺得這個小和尚還有一副風流的模樣。
清音那裏也在心裏翻騰。
聽空智大師誇讚自己,還是這樣當麵誇獎,確實很意外。
一麵心裏又想要不要把自己想的法子說出來,又怕太驚世駭俗,與這時代法度習性不同,讓他們覺得自己的想法太另類。
對蘭陵王打量自己的目光倒沒有在意。
“這個法子雖然不錯,怕是解決不了燃眉之急。”蘭陵王斟酌著語句。
沒有現金白銀的支撐,縱然解決了人手,隻怕也是無濟於事。
空智大師果然又皺起眉頭,“若是去那些賣佛具香燭的店裏賒欠,隻怕數量巨大,店家不肯……”
清音一下子明白過來,剛才為何空智大師在蘭陵王麵前哭窮了。
原來空智大師不是像清音預想的那樣想向蘭陵王借銀兩,而是想借著蘭陵王的名位,向那些店家賒賬。
如果有了蘭陵王這位王族殿下的擔保,確實沒有哪家店鋪敢不賒給安國寺吧!
果然蘭陵王也想到了空智大師的這個想法,臉上神情輕鬆起來。
若是給安國寺擔保,讓安國寺能夠順利召開佛法大會,蘭陵王還是樂於幫忙的。
清音有點著急起來。
若是空智大師這個主意可行,自己的賺錢大計就要落空了。
不由跨前一步,輕聲道,“小僧剛才出去時倒想了個好主意。”
這話一出來,空智大師一喜,蘭陵王雙眼一亮。法雲原本皺著的眉頭也如被人撫平一般立即展開,一時間三個人六隻眼睛都盯在清音麵上。
空智大師更是連聲催促,“快說快說,不要賣關子!”
人家哪有賣關子!清音心裏覺得好生委屈。又不能申辯,隻好將自己方才在大雄寶殿上的想法說出來。
“我記得以前在家鄉,寺廟裏都有個功德箱子,是給做禱告求神拜佛的人捐錢用的。捐錢捐的多的人,寺廟裏便給他們記上功德薄,在佛像前刻了名牌,日日為他們家念經
清音說到這裏頓了頓,見三個人都全神貫注的看著自己,尤其是空智大師,雙眼閃著熱切和期頤的目光。
想起他早晨時就曾問過自己可有主意……微微一笑,繼續道,“我家鄉的寺廟裏,上香也是不允許香客自備香火的,都是要在寺裏買特製的香火,以示虔誠。”
說到這裏,停口不說。
果然連蘭陵王都急切起來,睜著一雙美目望著清音,“這些在平日倒可以用,如今佛法大會在即,要的是現銀現物,可如何解決?”
清音見蘭陵王都著急起來追問,心裏想賣個關子。不再說這些,反說起和法雲法明逛鄴城的事來。
“前日和法雲法明在鄴城逛了半天。原來這鄴城除了專門做齋菜飯的,就連普通酒樓也會做齋飯素菜。”
說著圓睜了雙目,麵上露出一副好奇的模樣。
蘭陵王微笑起來,雙目湛湛一如白雲浮掠,“大王信佛,百官跟著效仿。鄴城裏酒樓也就都會做一兩道齋菜。”
清音點頭,“不知這佛法大會上齋菜素飯都是寺裏自己做還是外請的廚子?”
關係佛法大會,空智大師雙眉低聳,先宣了聲佛號,接口道,“往年都是寺裏主辦,另請了幫工做打雜。”
要的正是這句寺裏主辦!
清音立刻揚起了雙眉,“佛法大會人數眾多,若是寺裏主辦,怕是遠遠不夠。不如把這飯菜上的事交給酒樓去弄。寺裏眾人專責佛法大會的事項。”
蘭陵王同空智大師對視一眼。各從對方眼中看出幾分好奇來。
清音一直雙目觀察著他們的神態,見二人關注,便裝作輕描淡寫的道,“前日同法雲法明在一家如意酒樓吃的齋菜,味道倒是不錯。”
法雲聽提到如意酒樓,他當日身在其中,立刻挺直了身子。偷偷瞥了空智大師一眼,又目光緊張的注視著清音。
那邊空智大師聽到清音提起如意酒樓,亦是心中一震。
那日法雲法明從山下回來,便曾對他講過清音要與人做甚麽大買賣。不過兩個孩子不知內情,說的含含糊糊。當時空智大師不以為意,以為隻是清音小孩心性,根本做不得數。
此刻見清音口中冒出這個如意酒樓,空智大師心頭電轉,暗想這個小師侄當真是膽子奇大,竟然當著蘭陵王麵說起此事來。
若是此事被有心人揪住把柄,隻怕要說安國寺借機斂財,一著不慎,便是身敗名裂之舉。
此事有如火中取栗,危險之至。空智大師對這個聰慧的小師侄很是看重,又怕清音因此受牽連。因此前一趟清音在他禪房時,見清音欲語還休,便刻意壓下了這個話題。
沒想到清音終是忍不住這個誘惑,當著蘭陵王的麵,直接提了如意酒樓。
當下朗聲笑道,“這鄴城內齋菜做好的又何止這一家。便說永和齋的素菜豆腐羹,便是一絕。”
“正是。鄴城酒樓各有所長,或擅湯羹,或勝煎炒,如能集合眾家之長,令其在佛法大會上製作,想必能驚豔當場。不止佛法大會成功舉辦,便是安國寺也能藉此機會揚名四方。”剩下一句財源滾滾被清音咽回了肚中。
清音的這一想法超出空智大師所料,他原是怕清音與那如意酒樓有甚瓜葛,沒想到清音順著自己的話題將鄴城所有酒樓都搬了出來。
空智大師嘴巴張了張,卻不知該如何說下去。
清音不知空智大師內裏乾坤,蘭陵王卻是對清音話中大感興趣,追問道,“難道要將鄴城所有酒家請來參與佛法大會飯菜製作?安國寺本就財力匱乏,如何請動這些商賈。”
清音笑得眼都不見,“不需要花錢去請這些商賈,還要他們自掏腰包承辦食材。”
蘭陵王同空智大師一起側了身,“自掏腰包?”
麵上齊齊露出驚詫意外的神色。
“商賈重利,卻也惜名。若是將承辦食材的商家在佛法大會上以捐資行善的名義推出,舉國揚名,頌歌齊作,無疑是一次極好的機會。而寺裏也可以將素菜齋飯以誦佛禮經,廣積善名的名分求取布施,想必那些達官貴人也不會放過這次揚名的機會。”
清音深呼了口氣,緩緩放低語速給他們消化,“寺裏也可以定製一些長生牌,佛珠手鏈,開光信物等給普通信眾布施。”
這些後世裏路邊賣爛了的東西,清音張口就來,說得毫不遲疑。
商賈捐資-佛法大會廣受布施-籌錢-錢生錢-盈利
這就是清音的想法。
蘭陵王首先悟通其中關節,空智大師隨後也醒悟過來。唯有站在一邊的法雲,卻腦中越發糊塗。根本想不通這商人的錢財又如何成了寺裏的錢財。
清音說到此處,站起來,對著空智大師和蘭陵王雙手合十,深深作揖,“小僧曾與如意酒樓掌櫃公孫意談過,願借他名,出麵集合商家籌資。請將此事交予小僧。”
如此坦然,說出與公孫意合作之事。
蘭陵王先是一怔,雙目連瞬注視著站在麵前的小和尚,見他雙手合攏,指端豎立尖如玉筍,偏又麵色端凝,神態間不見絲毫驚疑猶豫愧色,當真是事無不可對人言,坦白的叫人不忍疑問。
空智大師心中一直沉吟,見蘭陵王凝目打量清音,心裏也在暗自權衡。
清音此法無疑是極好。他們作為方外之人,錢財富貴本如浮雲。若是孑然一人,天下之大也無不可去之處,不可做之事。隻是安國寺偌大基業,又有百十僧眾要養活,日日裏盤算的也是金來銀往的這些事。
暗裏盤算是一回事,出手營營汲汲盤利生息又是另一回事。若是那公孫意能出麵,明麵上替安國寺攬過這燙手山芋自是最好不過。
名聲不墜,又能替寺裏解了燃眉之急,賺了浮財,當真是一舉數得的好事。
空智大師對清音最後的一點疑慮盡去。
“這種事尚無前例,既然是你想出,便由你去做。隻是屆時大王與朝臣,周圍列國皆有使臣參會,一定要考慮周詳。安國寺的一切,盡係你手!”
此次的佛法大會已經超脫以往普通的佛教盛典,因了王室與周遭大國的參與,變得波詭雲譎,充滿未知的危險。
事渋宗教,又涉及錢財,一著不慎便是萬劫不複境地。空智大師恨不得千叮嚀萬囑咐。
清音聽空智大師鬆了口,又見空智大師說的慎重,收斂了心中歡喜,端正了臉上顏色,鄭重道,“定然安心辦好此事。”
空智大師見清音麵色也變得嚴肅起來,知其已了解其中凶險,又怕清音惴惴不安,不能放手而為反而出了疏漏,又輕輕拍了拍手,從懷中掏出一物,遞到清音手中,“此是方丈主持的信符,你若是要用到寺中錢物或僧人,可以此為憑。”
有了這塊信符,等於將整個安國寺交到清音手中。
清音接到手中,見是一塊烏木方牌。觸手處還帶著空智大師的體溫。
木牌正麵鏤刻著遠山近寺,前後山門,大雄寶殿,藏經閣法堂等建築,寺門上隱約刻著“安國寺”三個米粒古篆,背後是主持信符四個繁體大字。製作精湛,雕工細微處透著大氣。
清音雙手合十,將木牌合在掌心,對空智大師再次作揖。
關係安國寺未來,空智大師能將這麽重大的事交予自己,千金係於一發,空智對她的信任也令她覺得肩頭沉甸甸的。
從此刻起,她再也不是前世裏那個在大學裏悠哉讀書,放學後擺攤掙生活費的小女生,而是要將命運掌握自己手中,還要承擔百人命運的古人了。
“好好!主持大師用人不疑,清音小僧臨危不懼,我今日當此見證,確是一大樂事。”蘭陵王撫掌大笑。
空智大師交出木牌,覺得千金重擔有如卸了一半,竟然是自己掌管安國寺這許多年來難得的輕鬆,眼見清音細心收起木牌,心下也不由開心,“蘭陵王,此次事涉皇族王命,還請多多襄助。”
蘭陵王自是含笑應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