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待價而沽
辦齋宴要不要買食材?
買食材要不要花銀子?
一場佛法齋宴需要多少銀子?
再看看大廳裏那些掌櫃瞪視的目光,公孫意整個腦袋都疼了起來。
“兀這小和尚,如何來管我們的事?”剛才就沒報上名號的月華樓掌櫃自恃已經與如意酒樓同仇敵愾睦鄰友好,跳出來怒氣衝衝。
“阿彌陀佛。您如果嫌銀子多了沒處花,蔽寺有捐款功德箱,可以為您揚樂善好施之名,積德行善之舉。”清音笑得如春風細雨,潤物無聲。
一番言辭說的那個掌櫃張口結舌,刹時止住了那些掌櫃的鼓噪。
“商家集合卻隻能有十五家,每家一萬兩。”清音迎向公孫意眼中的困惑,語聲輕卻堅定。
十五家,每家一萬。並非他們當初所議,要招徠眾多商家,吸引全城注意。
公孫意腦中飛轉,嘴巴卻已經優先配合起清音,“是的。方才先報了名號的可以有優先權。一十五家,一十五萬,一家不多,一分不少。”
此語一出,大廳裏更是一片嘩然。臨時改變了章程又限定了金額,很多商賈都覺得難以接受。
但那些精明的掌櫃卻已經開始盤算起來。一萬兩銀子,雖說有點驚人,但對有些商賈來說,卻並非拿不出手。
且限製了商家和籌銀數額,想趁渾水撿漏的小魚小蝦立刻被剔除了出去。
剩下的那些原本有點自持身份家底深厚的大掌櫃立刻挺起了胸,佛法大會上,萬眾矚目之所,又是大王親臨。這樣的場麵,砸個萬兩算什麽?
剛開始輕鬆些的劉管事身邊又圍滿了人。苦著臉看著公孫意快步走到小和尚身邊,拖著小和尚往走廊走去。
該!讓你來亂說話!
廚房裏無所事事正在胡吹亂侃的幾個大廚一見自家掌櫃拖了個麵目清秀光頭小和尚進來,瞬間呆怔。
刷鍋的刷鍋,端碗的端碗作忙碌狀,眼角偷偷瞄向臉板得比城牆磚還厚的掌櫃。
在接到公孫意森然的目光後,擦手的擦手,整理衣襟的整理衣襟,輕手躡腳的走出去。
“你欠我一個解釋。”公孫意冷冽的目光迎向那雙已經收斂了微笑,看不出喜怒的眼眸。
“待價而沽。”清音挺直了身子。
“一家一萬兩,待價而沽?”公孫意挑了挑眉。
是他不懂什麽叫待價而沽?
“呃,”清音輕咳一聲,移開目光。“安國寺素有名望。”
“……?”公孫意嘴角微動。
看來初次合作,兩個人無論行事風格還是說話方式都有待進一步磨合。
“一家一萬兩,足可保證食材所需銀兩的籌備。十五家商戶,也可使人覺得安國寺並不是缺銀子缺到窟窿遍地,來者不拒。呃……”雖然是真的缺銀子啊缺銀子!
五十萬兩啊!清音耳朵有點發紅。
公孫意並不準備就此放過,索性一腳勾過用來燒火時坐的柳木四腳小凳,還好心的放了一張在清音腳邊,拍了拍凳子。
清音也意識到公孫意並不滿意她的解釋。事關安國寺,她不方便說的那麽清楚。但此事需要公孫意在外麵奔走,若是不坦誠相告,隻怕後麵更有諸多不便。
清音緩緩坐下。看來隻能和盤拖出了。
心裏有了想法,也就並不遲疑,將安國寺的現狀及自己想利用這十五家限定名額參股,來吸引商家繼續投資,一舉拿下包括佛飾佛具好在佛法大會上售賣的想法。
公孫意再一次呆在當場。這個小和尚匪夷所思狂妄大膽的想法當真是令他耳目一新。
雖然有點詫異,還是第一時間接受了清音的說詞。
兩個人剛商量好細節,便看見一個人慌慌張張跑進來,“不好了,劉管事暈倒了!”
劉管事!
清音立刻想起那張胖胖的臉眼睛已經擠到縫裏看不出瞳孔還在拚命啃肘子的劉掌櫃。
公孫意已經站了起來。一邊往外走,一邊沉聲道,“怎麽回事?”
前來報信的是傳菜的小二,就是前日去請公孫意的那個小夥計,在大廳裏負責給那些掌櫃倒茶水,此刻滿臉驚慌跟在公孫意的旁邊,“劉管事一直坐著,突然咕咚一聲就倒了下去,把我們嚇得……”
“速速去請大夫。”公孫意不待他再說,揮揮手,傳菜小二望了望公孫意,“白小娘子已經命人去請了。”
“大廳裏那些商賈掌櫃呢?可曾看到?”
“白小娘子已經將他們請去樓上雅座……”
公孫意嗯了一聲,又低聲問道,“可去請了劉管事家裏的人?”
“白小娘子也讓人通知去了。”那傳菜小二抹了一腦門的汗。公孫意點點頭,一時間也不及細想這白小娘子究竟是何人。
白小娘子?清音也站了起來,跟在公孫意的後麵,莫非是說小白?
此刻大廳裏已經鬧哄哄的,一群人圍在那裏。圍著的正是酒樓大廚火頭師傅切菜夥計和廚娘,一個個滿臉焦急。果真並沒有那些身著綾羅綢緞的商家掌櫃。
看來小白姑娘挺有處事急變之才。清音眨了眨眼。希望她在酒樓裏能好好工作。看來替她介紹過來還真是找對了地方。
看到公孫意過來,眾人臉色齊齊一鬆,讓開一條道,等公孫意和清音走進去,又呼啦一下都圍了上來。
原本用做登記的案桌已經被挪開,劉管事偌大的身子仰麵躺在地上,原本油光滿麵的臉上一片金紫,竟然是出氣多入氣少了。
公孫意毫不遲疑蹲了下來,湊在劉管事的嘴邊。劉管事嘴巴一動一動,卻發不出聲音來。
“你放心。你放心。家中老小都會妥善安置。大夫即刻就到。”公孫意拍拍劉管事,在他耳邊輕聲道。
劉管事的嘴巴漸漸合上,麵上金紫褪去,變得有點慘白,一滴淚慢慢從狹小的眼縫中擠出來。
兩個膀粗腰圓的夥計不知從哪抬了一塊寬板過來,公孫意讓到一邊,又有幾個夥計過來幫著將劉管事胖沉的身子挪到一塊寬板上,抬進緊靠櫃台的賬房屋裏。
人抬進賬房屋裏,這裏屬於賬務重地,一張橫簾阻隔內外。一般隻有管事級才能在此,阻隔了那些大廚夥頭師傅和廚娘等便退了出來,守在賬房屋外。
這時候一個夥計氣喘籲籲領著一個身形瘦削五十歲左右,一身灰布長衫的男子趕了過來。
“柳,是柳……。”見男子一瞪眼,開口說話的夥計趕緊閉上嘴巴讓開身子。
那男子走進去看見立在屋中的公孫意略點了點頭,卻在看見光頭一身僧袍的清音時明顯一愣。難道連辦喪事念經的和尚都請了?
見那小和尚正眼睛骨碌碌的望著四壁,男子便一撩長衫,走到寬板旁的一張高背柳木椅上坐下,“我先看看。”一邊伸出瘦巴巴的手搭在劉管事的手肘上。
片刻功夫,收手,伸手。翻了翻劉管事的眼皮。
瘦削蓄了山羊胡的臉上兩條稀疏的細眉皺起,轉過頭去瞧正與小和尚清音立在他身邊等候診治結果的公孫意。
如意酒樓的老掌櫃公孫錦駕鶴西去,大公子放棄百萬家財,獨掌如意酒樓的事已經喧囂了兩日。加上近兩日又離奇傳聞的什麽商家集合之事,公孫意的名字已經是人盡皆知。
公孫意俯首,見劉管事的臉色更加慘淡,“怎樣?”
男子,“久積之症,藥石難攻,雖可保命……”他話未說完,門口已經傳來一聲壓抑哭聲,一個婦人跌跌撞撞的撲進來,“相公~!”
正湊在一邊好奇看那大夫把脈的清音被那一聲“相公”給刺激的渾身一哆嗦。
一個麵色微白細眉細眼的婦人已經撲在了劉管事身上。
“劉管事出了事,我如意酒樓責無旁貸。況且劉管事多年為店裏操勞,我們一定會盡最大力救治。你且寬心。”公孫意低聲勸慰。又轉向那大夫,“柳大夫,無論多貴重藥材,一定要全力救治。”
“先別哭,你相公還沒咽氣呢!”那柳大夫許是見慣了這樣的場麵,見到婦人哭哭啼啼滿臉不耐煩,生硬的一句話便拋了出去。
可憐那婦人被柳大夫這話一噎,又想起人還沒死就哭不吉利,生生咽下滿腔哭意,怯怯望了柳大夫,公孫意,和站在一邊的光頭小和尚清音一眼,顫顫的低頭站了起來。
這死醫生!清音心裏咒罵了一聲。看把人家嚇得。走過去好心扶住她,“這位……大嬸,你先坐下。”
那婦人見是眉清目秀的那個小和尚,也不敢多問,低低說了聲“多謝。”卻並不挪開步子,還是巴巴的望著門板上的丈夫。“求柳大夫救我相公一命。”
看來也是認得這男子的。
這時又是門簾一挑,門簾掀處,小白從人群裏擠了進來。
小白望見清音,先是眼中一喜,隨即對著公孫意行了個禮,“已經將那些掌櫃安置在樓上,隻是他們不肯安坐,還要等掌櫃前去。”
說話時低著頭,也不知是不是怕公孫意怪責她擅作主張。
公孫意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眼,點點頭。“我去去就來。”也不知這話是對誰說,或者是對大家說?
那柳大夫已經伸手取了賬房桌上紙筆,刷刷寫起藥方來。
清音探首看到那大夫寫了個消渴二字,嗯了一聲,那大夫便抬頭看了她一眼,“小師傅也懂看病?”
清音搖了搖頭。卻看懂這大夫眼中譏諷之意。想起方才他對劉管事娘子說話的神情,哪有一點傳說中那些神醫救人,仁心仁術的菩薩心腸?
那柳大夫倨傲的很,見小和尚果然搖頭,立刻冷哼一聲,又低頭繼續寫去了。
刷刷寫完藥方,有意賣弄的將墨跡還未幹的紙張豎起,一邊斜了眼看著劉管事的家人,“日前開的藥如何不吃?發作了才來找我……”
那語氣,那眼神,活脫脫一個叫欠扁。
公孫意一掀橫簾,見那柳大夫正以一種睥睨的姿勢將藥方扔向清音麵前的桌上。紙質本輕,在半空中輕飄飄的打了個卷,落在清音的腳下。
這種混合了怨氣和挑釁的無故行為讓公孫意看的雙眼一眯,讓小白看的心中一顫,讓劉管事夫人看的雙手一抖,讓清音看的……清音一腳上前,重重的踩在那張藥方上。
然後挪開腳,徐徐彎下身子,伸出兩指拈著被印上大大一個腳印藥方幹淨的一角,再徐徐將藥方放在柳大夫的鼻尖前,拍下。手掌猛擊桌麵掀起的風吹動柳大夫山羊胡如風中淩亂的枝葉,聲音響徹屋宇。
“救死扶傷治病救人醫者本分,請問您發的哪門子瘋哪根筋搭錯亂路線衝我不依不饒的?我們前世有冤還是今世有仇您看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我殺了你老娘還是搶了你老婆你衝我這麽苦大仇深的……”拍下的手順勢撐在柳大夫麵前的桌上,指尖微顫。
果然盡遇到些莫名其妙不可理喻不知所謂的二貨!清音搖了搖頭,回手,轉身。
看見劉管事夫人正張大了嘴巴呆滯看著自己,打了個響指,衝她勾勾手指。劉夫人呆呆上前。“諾,這藥方,回去還能給劉管事續幾日命。不過,還是早做準備吧。”將藥方塞在劉夫人手中,還好心拍了拍她,才施施然掀門簾而出。
一出門立刻咧著嘴將手指貼近唇邊,急急嗬氣。下次再不用這麽大力拍桌子了,真疼!
屋裏公孫意眼中笑意一閃而過,換上一副正容,“柳大夫是否已開好藥方?“
柳毒嘴“我……”
“來人哪,送柳大夫回去並把診金送去。”公孫意招手。
迎賓小二像早已守候一旁般,飛快閃入,衝柳大夫一鞠躬,“請!”竟是不給柳大夫說話的機會了。
劉管事夫人捏著藥方,這藥還要不要抓?看那小和尚意思,好似吃也無用了?腦中兩個小人還在打著架。
神人!果真厲害啊!看清音小師傅把那一向被稱為柳毒嘴的柳大夫給氣的,一個字都蹦不出來。太厲害了!
那邊小白看著掀起又落下的門簾處滿眼星星。當初她爹跌落山崖請柳毒嘴治病,因為付不出診費柳毒嘴惡言相向,說讓詹家砸鍋賣鐵賣兒賣女也要把診費給湊出來,被路過的李三逮住機會,說可拿出銀兩替詹家墊付這診費,條件便是把小白嫁他……沒想到,柳毒嘴也有說不出話,開不了口的吃癟時候。
公孫意看著小白,“劉管事舊病複發,店中不可無人管事,就由你暫代管事一職。先安排人將劉管事抬回家中養病抓藥。”
小白眼皮一撩,見公孫意已經一掀簾子,留下一個俊挺華美的後背……再眨了眨眼,看著門簾外眾人羨慕妒忌恨的表情。呃,當上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