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7章 秘密約定

當年付容安結婚的時候,付冬青帶著夫人和女兒付容華一起搬去了合歡別院,自此之後在那裏一住就是十幾年。

而付容安與前妻原本是住在付家老宅,與前妻沈舒蘭離婚後付容安搬出了老宅,後來他又在清水灣買了一棟大房子,養了個女人在清水灣的別墅裏。

這裏應當算是付容安現在的家,家中的傭人聽得動靜前來開門。

清水灣別墅裏的女主人林蓉在如此晚的時刻還在家中等候著他歸來。

付雲景記得她,那一日他剛到合歡別院,穆曼君為了帶他離開當前緊張的局麵,站出來說他的鞋子太髒,林蓉溫聲細語請素媽帶他去換衣服。

“安爺,您回來了。”她對於付容安很是尊敬。

付雲晴也在這個家裏,她可沒林蓉那樣謙卑的姿態,她翹著腿坐在沙發上,說道:“爸爸,哥哥,你們總算回來了,我都快要困死了。”

付雲晴的頭發剛剛洗過,披散在身後,穿著一身略大的橘紅色家居服,慵懶地半躺在沙發上,說道:“如果你們還沒回來,我就要自己先回房間睡覺了,蓉姨一直要我再等一等。”

“雲晴,你怎麽這麽沒規矩,在你媽媽那邊你也這樣?”付容安語氣裏沒有責怪的意思,有些無可奈何的抱怨。

他話沒說完就被付雲晴打斷,“我媽才不管我這些,哥哥好不容易到家裏來做客,我都等到現在了,也算是熱烈地在表示歡迎啊!哥哥,是不是?”

付雲景還從未見過這種樣子的付容安,沒有昔日裏雄霸一方大佬的威嚴,就像個溺愛女兒的父親,對付雲晴完全無計可施。

付雲晴大大打了個嗬欠:“爸爸,我真的好困……你離開穆家之後,我陪著哥哥呆了一晚上。”

“你會有耐心陪著雲景坐一個晚上?”付容安顯然並不相信。

事實上,付雲晴基本上都在遊走聊天,除了剛開始的時候幫他擋了一些試探。

“雲晴說的是真的,”付雲景說道。

付容安說道:“你有實力,自然無數的人想要結交你,”他喝了口林蓉遞過來的茶水,“行了,你不要嘟著嘴坐在那裏給我擺臉色,上樓去睡覺吧。明天回去的時候把廚房裏的那些吃的帶走,都是你蓉姨備下的。”

付雲晴嘴巴嘟的更高:“我剛來一天就趕我走,東西帶回去還不是會被媽媽丟掉。”

她從沙發上跳起來,趿拉著拖鞋往樓上走去,“你對我就是招之則來,揮之即去的,哼!”

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樓梯上,付容安才歎氣道:“雲晴被我慣壞了。”

林蓉對此顯然不會發表任何的意見,她溫婉地笑著向付雲景道:“接到你阿叔的電話,我就收拾了客房出來。被褥都是剛才新換上的,你不要覺得不方便。”

她做事很周到。

聽素媽說林蓉是普通家庭的女孩,不知道怎麽就被付容安看上了,誰也不知道付容安怎麽想的,竟將她接到了身邊。

她有手段讓一個黑幫大佬這般對她,顯然不是尋常人物。

付雲景欠身答謝:“麻煩蓉姨。”

他隨著付雲晴的叫法稱呼她。

林蓉急忙擺手:“千萬別這麽客氣,都是自家人。”

林蓉這話說的顯然不太合適,付容安皺了下眉頭。林蓉敏銳地發現,不由有些尷尬,付容安說道:“你先回房間去。”

萬隆、素媽和萬顯,是阿公去世前托付的三位元老,阿公臨終將付雲景托付給了他們,他們也兢兢業業地盡到了保護他的責任。

付雲景作為阿公的嫡傳人,繼承了阿公在萬安會中的地位和巨額的財富,本不可能和普通少年一樣讀書求學,可是在付容安的刻意安排下,他還是去了中桓學校安穩念書。

自他踏入合歡別院起,他的命運就與萬安會牽扯在了一起。

阿公扶持付容安如願以償地當上了龍頭大哥,付雲景一直都對付容安很尊敬。

於公於私,付容安都要照顧付雲景照顧。雖然他一直都不冷不熱,並不親近他。

這半年多來,付雲景在明麵上挑不出任何不妥,今晚付雲景的表態讓付容安有了新的想法。

付容安試探付雲景,試探的結果讓他頗為欣慰。

付容安逐漸地意識到,當年付冬青所說的一些事並沒有錯,坐在高處擁有權勢會讓很多人屈服畏懼,可是若是不能讓他們真正地心服口服,會埋下諸多的隱患。

付容安平時都睡得很晚,他與付雲景坐在客廳裏又說了會話。

付容安點燃一根雪茄,深深吸了一口,忽然問道,“要不要來一支?”

付雲景看著那根又粗又大的雪茄,搖了搖頭道:“我不抽煙。”

“少年仔,煙可是好東西。”付容安吞雲吐霧,歎氣道,“抽了後就停不下來。你今年多大?”

“十五。”

“十五歲啊,真是年輕,你十五歲的時候還沒抽過煙,我十三歲可就夾著煙拿著刀砍人追過幾條街,成日裏過著刀口舔血的日子。”付容安說道。

在說這話的時候,已經不再年輕的付容安有著少年才有的狂妄,他很懷念當年的那些日子。

那個時候付冬青剛剛踏入龍城,為了黨|國四處奔走,開拓地盤,組織遊行,籌劃暗殺,他就是在那個時候跟在了付冬青的身邊。

付冬青賞識他,認了他做養子,他也一直都死心塌地。

直到付冬青暗殺了龍城另外一個隱秘組織的領頭人陸闡,遭到瘋狂地報複。

那個時候隨時會被人找上門,付容安去上學的書包裏藏了一把刀,時常會被陸家人狙殺,無數次死裏逃生,有時候回家前要衝洗手上的血跡才敢進屋子跟夫人說話,他一開始並不敢叫她媽媽,因為夫人那樣優雅,可是她對他那麽好,自己身體不好,還想著照顧他們。

那時候付容華已經六歲,長得白白嫩嫩,萬安會那時已有了一些地盤,一切都在慢慢變好,付容華那個時候最喜歡和他玩,他一直都很疼她。

就這麽想起了付容華,付容安忽然想到了明天是個什麽日子,他的神色陡然變得陰沉,不知道在想著什麽。

許久,付容安才感慨似的說道:“雲景,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手上已經有這個數的人命了。”

他伸出手掌來晃了晃:“現在不再是當年亂的時候,那個時候誰的拳頭硬誰就能打出地盤來,被政府抓去吃牢飯是最普通不過的事,那些叔父們哪個沒有蹲過監獄,我也進過好幾次,阿公也進過好幾次,”他充滿蔑視地笑了起來,“不過沒有證據,最後隻能判個保外候審,除非我們願意,否則不可能被逮到證據,你日後做事一定要倍加小心。”

這是語重心長地囑咐,付雲景也不知道為何付容安會跟他說起這些,他繼續說道,“你願意讀書,其實是個大好事,我想讓你安安心心讀書,但是現在的形勢恐怕是不能這樣下去。會裏那些人想要你站出來,長老會的位置至關重要,那是牽扯到決策的一票,還能一票否決任何提議,阿公當著大夥兒的麵將這權利傳給了你,你說我可應當服氣?”

付雲景一愣,他沒想到付容安會問的這麽直接。

“陸家的人還沒死絕,一日不講他們徹底滅幹淨,我一日就不能安心,”付容安在煙霧中注視著付雲景,雙目炯炯有神,“人人都說我攔著不讓你出來主事,你還記得一路上來的時候碰到的死士嗎?”

付雲景當然記得,那些人一路如跗骨之蛆般追殺他,萬隆叔公一路殺戮才安然回到別院。

“那就是沒有被消滅幹淨的陸家人,你到別院那日,驚心動魄的一場硬仗,陸闡的大兒子送命在了別院,但是陸家人仍然還在暗處,還有別家的猴子跟著上串下跳,這些事我都會為你料理幹淨!”付容安斬釘截鐵說道。

他這一番話有理有據,拉攏付雲景,為付雲景指明當前明暗處的敵人,解釋自己一直以來的做法。

付容安做事確實有他自己獨到的判斷和水準。

“阿叔,雲景今後一定會聽從阿叔的教誨。”

“別對我說這種話,我不愛聽,”付容安說道,“我所得到的都是我自己爭取來的,我不喜歡依賴別人的人,就算跟著我做事你也要自己用心。明天我要跟這筆生意的一個中間人洽談,你同我一起。”

“是,阿叔。”

“去睡覺吧。”

付雲景去了客房。

付容安的麵色隱在客廳昏暗的燈光裏陰晴不定。

林蓉輕輕地走過來,柔軟的雙手搭在他的肩頭,在他耳邊嗬了口氣,說道:“安爺,我等了你一晚上了,你都許久沒來看我了,這些日子是不是很忙?”

“你覺得雲景怎麽樣?”

“是個很穩重的孩子。爸爸說人想得什麽果,就要種什麽因,其實我一直都不太明白,直到今日雲景的做法,竟讓我有一種這些年的做法都有人理解的感覺。”付容安說道。

付容安這人不好色,在外麵也沒有別的什麽女人,不知道是不是付家人丁單薄的事也傳承到他身上,付容安到如今隻有付雲晴一個女兒,一直都被兒子眾多的韓靖成嘲笑。

他撫摸上女人柔滑的麵龐,沉迷於她臉龐的輪廓:“我不需要人理解,我隻要你,”他的聲音轉低,“我一定會為你報仇。”

付容安說完一把將林蓉抱起來,粗糲的大手順著麵龐向下撫摸著她滑膩的肌膚,呼吸漸漸沉重起來。

“安爺,這裏可是客廳。”話剛落下,林蓉就被付容安抱進了臥室,並且隨手關上了燈,“不許說話。”他說道,在黑暗中撫摸她的麵龐。

林蓉軟軟地躺在床上,不再說話。他和她在一起,從來都不喜歡開燈。

樓上的客房內,阿生和阿南都在等著付雲景。

阿南本來正靠著牆閉目養神,聽到樓梯上的腳步聲,他就立刻就睜開了眼睛,和阿生無聲無息地交換了個眼神,然後用手朝上指了指,兩人之間已經很有默契,阿南的意思是今晚的守夜,他負責上半夜,阿生負責下半夜。

付雲景本來打算明天陪著穆曼君去月牙湖,如今事情有變,明天一定是去不了。

他吩咐阿生道:“明日一早你給穆家打個電話,告訴曼君我有事不去了,讓她別等我。”

如果不說,那傻孩子一定會等上一天。

“是,雲少爺。”阿生回答道。

付雲景站在窗前看著天空中的月亮許久,才和衣睡下。

在同一個月亮下,穆曼君也還沒睡著,她想著明日就可以去惦記已久的月牙湖玩耍,還是和小哥哥一起,就有些興奮。

穆曼君站在月亮下,認真地用手語比劃著“我很好”,默默地在心裏跟從未謀麵過的媽媽說話,“媽媽,我很好,你不要擔心我,外公雖然去世了,但是小哥哥待我很好,很疼愛我,明天我們約好了一起去月牙湖玩,我想在那兒給你放花燈。采藍說如果在祭日放花燈,燈會從湖水飄過黃泉,你就會收到我的燈。媽媽,一定是你聽到了我的願望,所以將小哥哥送到我身邊來,曼君從此以後都不是孤單一人……”

她抽了抽鼻子,繼續說道,“等到小哥哥長大了有了本事,一定會去接舅母回來,請你保佑她在內陸平安。”

想到小哥哥與母親重逢後歡喜的樣子,穆曼君衝著月亮拜了三拜,然後回到自己的小床上睡覺。

第二日一早,阿生就給了穆家電話。

付雲景隨著付容安奔波了一日,見識到了他在談判時說一不二的硬性作風,忙碌的一天結束後,付雲景還是不放心,著意去了一趟穆家。

此時已是傍晚,付雲景的車剛停在穆家門口,她就很快地跑過來。

“小哥哥,你來了。”

他們站在穆家的院子裏說話,付雲景彎下身低聲道:“曼君,對不起,我失約了。”

穆曼君低垂著頭,問道:“小哥哥今天沒來,是不是有別的事?”

“我跟著阿叔辦事去了,我有叮囑阿生給你打電話,讓你不要等我。”

穆曼君顯然孤零零坐在院子裏的石凳上等了一天。

阿生說道:“少爺,我一早就往穆家打過電話。”

這些穆家的仆婦,狗眼看人低,知道穆曼君不受喜愛,根本就不傳話給她。

想到她沒有得到消息,在院子裏翹首等了一天,付雲景心裏就有些過意不去,他還沒開口說話,穆曼君就先說道:“我知道小哥哥不是不守信用的人,你一定是有事了才沒來,我知道的,真的沒關係的。”

夕陽西下,紅霞滿天,女孩純淨的眸子裏映著他的影子,滿滿的信任讓付雲景心裏一暖。

“曼君,下次我們再去。”

錯過了去月牙湖的時間,還有下次可以去。

可是過了今天,下次想要再給母親放花燈就要到明年了。

穆曼君卻沒有說這件事,她太過於懂事,也太怕給別人添麻煩。

“曼君,以後我可能會很忙。”

純淨的雙眸黯淡了下,穆曼君說道,“那……”

那是不是見麵的機會就少了?她想要見到小哥哥,也成了一件困難的事。

穆曼君低頭小小聲地說道:“小哥哥,如果我很想你,就會對著月亮說我很好,你也會知道我說的話嗎?”

“我有時間就會來看你!”付雲景說道。

這世間有那麽多的關懷和疼愛,可是屬於她的那麽少。

穆曼君很久以前她就知道,祈求來的關懷不是真的關懷,哭鬧也隻會得到更多的厭煩和白眼。小哥哥對她再好,也會有自己的生活。

她設身處地地開始為他著想:“小哥哥,你不用太掛念我。你想我的話,也就對著月亮說話,隻要我們麵對的是同一個月亮,我一定也能聽到。”

她勉強笑起來,眼底深處隱約有水光。

所有的人出現在他身邊,都可能別有用心,隻有她是唯一真正在意他的人。

他付出的那樣少,得到卻那樣多,連自己也不知道這些欠下的感情,日後用了很多年去償還。

“曼君,如果我們彼此牽掛,月亮都會記下來。”他說道。

“嗯。”穆曼君笑了下,眉眼彎彎,“這是我和你之間的秘密,我們誰也不要告訴。”

這樣孩子氣,可是他說“好”。

穆曼君看著付雲景轉身上了車,他在車窗裏衝她揮揮手,車漸漸地去的遠了,在視線中成為小小的一點。

穆曼君回到房間,在紙張上畫上了一彎月亮。

一直強忍著的眼淚再也沒能忍住,一滴滴地滴在了書本上,將那枚月亮浸濕,鉛筆的痕跡一點點化開,最後成了模糊的影子。

回去的路上,阿生和阿南都覺察到了付雲景的沉默,車內的氣氛十分壓抑。

“雲少爺,下次往穆家打電話,我一定請仆婦讓曼君小姐過來,我再轉告她。”阿生的心裏頗為內疚,穆曼君那孤單的小身影在他心裏也留下了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