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悠悠禦風行(一)
打開清音宮門的一刹那,莫若然看見了金燦燦的陽光,陽光很刺眼,卻能感覺到溫暖,雖然這溫暖隻有片刻,但莫若然也覺得很是欣慰。
整日都像冬季的南越,其實很美,鵝毛般的大雪,一望無垠,雪海裏的紅梅,一望無際,浩瀚,同時也很美。
莫若然頓感心曠神怡,未待她離去,身後的鐵騎軍就已經催促了,莫若然隻好收起欣賞美景的心緒,一路走下清音宮的台階,那台階上麵的白雪正漸漸融化,陽光懶洋洋的打在身上,特別舒適。
莫若然釋然一笑,也罷,美景隨處可見,況且已經讓她見證了這浩瀚的一幕,就已足以。
還沒等她上轎,就見遠處有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往清遠宮趕來,莫若然急忙頓足,看著遠處。
落塵君正一手執傘,一手攬住祈芸的腰往清音宮走來,走得近時,落塵君都未抬眸看莫若然一眼,就這麽與她擦肩而過,一句慰問,一個眼神,都沒有。
莫若然見狀急忙低首垂眸,心裏卻因落塵君的不理會而泛起一絲心酸。
自從落塵君發現自己飲用紅花之後,便再也沒有來過清音宮,她知道落塵君該是對自己徹底失望了。
隻是落塵君此刻凝望祈芸的眼神極是溫柔,這種溫柔在莫若然的身上從未有過,他對待自己除了狠毒,還是狠毒,這絲溫柔,她也不曾奢望過。
莫若然立在一旁,看著兩人的背影,不禁怔住,一個俊美異常,一個清淨淡雅,如此的天造地設,連她莫若然都忍不住驚歎,想來祈芸也該得落塵君喜歡的,畢竟她祈芸總是如斯的淡雅。
隻是這般琴瑟和諧的一幕,讓莫若然瞧見了,倒真覺得有些不舒服,就不能在她離開之後,再讓祈芸入主東宮嗎?
莫若然瞪了一眼落塵君挺拔的背影,不成想那祈芸忽然轉過身來,嚇得莫若然急忙抬頭到處看。
祈芸掙脫開落塵君的懷抱走到莫若然的身邊,她沒有向以往那般向莫若然行禮,而是對著莫若然微微一笑。
莫若然這才想起自己已然不是那個有名無實的皇後,而是被貶為了皇妃,站在自己眼前的女子才是母儀天下的皇後,兩人的身份已經調了個位置,應該是她向祈芸行禮才是,想到此,莫若然急忙彎腰行禮,對著祈芸淡淡道了一句:“拜見皇後娘娘。”
祈芸急忙扶起莫若然,臉上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用那無比柔軟的聲音回道:“姐姐無需如此,同以前那般即可。”
莫若然聞言瞟了祈芸一眼,方才她扶起自己時用的力氣,比一般的練武之人的力氣還大,想來祈芸也不是個簡單的人物,但莫若然並未多言,對著祈芸點了點頭,就轉身想上轎攆。
祈芸卻拉住了莫若然的手腕,並且對她使了使眼色,意思是要莫若然去向落塵君行禮。
莫若然抬眸看了一眼居高臨下的落塵君,見他依然沒有看自己,冷若冰霜的臉上卻已經寫著‘不耐煩’三個大字時,莫若然急忙往轎攆裏鑽,吩咐鐵騎軍起轎。
落塵君卻一個箭步向轎攆走來,嚇得莫若然拉住轎簾子的手愣是不敢放下,以為他要衝過來掐自己的脖子,沒想到他隻是上前握緊祈芸的手,拉著祈芸往清音宮行去,剛走出一步,落塵君見祈芸青絲上麵沾滿白雪,便伸出纖長的手替祈芸輕輕拂去青絲上的白雪,見拂幹淨了,他才莞爾一笑,動作甚是輕柔,那隻帶著溫柔的臉麵對祈芸之時,從未有過冷若冰霜。
莫若然忘了放下轎攆子,隻能直直的看著恩愛如斯的兩人,以為自己眼睛花了,但那著實是落塵君,溫柔似水的他,從未如此對待過自己。
見他們走遠了,莫若然才放下轎簾子,隨後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頭發,已然濕透,卻隻能任由白雪在青絲裏漸漸融化,無人心疼。
其實莫若然心裏也明白,落塵君是個帝王,膝下一定要有皇子繼承他的皇位,而他也不可能一直圍在自己身邊轉,況且她莫若然也不稀罕落塵君圍在自己身邊轉。
如今,若能因一副紅花而逃離了落塵君的魔掌,便是獲得最大的自由,可為什麽心裏會這麽的難受呢...
不消半個時辰,就已經到了雪苑的門口,莫若然下了轎攆,看了看那雪苑宮門處,站立在兩旁的鐵騎軍,這才一深一淺的踩在雪地裏,朝雪苑行去。
這雪苑外積累的白雪已經快要到膝蓋處,許是因地處偏僻,無人打掃的緣故,以至於行走都困難,好在身後的鐵騎軍時不時扶自己一把,她才不至於栽倒在雪地裏。
尋思著這鐵騎軍雖日日夜夜監視著自己,但對於莫若然來說,他們跟著自己太久了,也就與親人無異了,琢磨著今晚得做些好吃的給這些日日站崗的鐵人們補補身子...
當莫若然打開雪苑的大門時,她徹底驚住了,這是人住的地方嗎?雜草叢生也就算了,灰塵滿天也就算了,為什麽內室裏頭連個床榻也沒有?還說要做些好吃的給鐵騎軍們,能喂飽自己就已經很不錯了。
正當莫若然琢磨著今晚無眠之時,雪苑外頭忽然走進來一隊鐵騎軍,他們紛紛拿著長矛將那些長得比莫若然還高的雜草砍去,隨後又走進來一隊鐵騎軍,拿著青布將內室和廚房擦得亮亮堂堂,大有廬屋之風範。
以為他們就此作罷,又見一隊扛著床榻以及廚房用具的鐵騎軍冷著臉走了進來,見將雪苑整體布置完畢,他們才頭也不回的紛紛離去。
莫若然立在原地,看著他們做完這一切,莫非他們聽到自己要做好吃的東西,所以他們才如此拚命?這跟鐵人無區別的鐵騎軍竟會做些粗活,真是奇跡,如此,她更得好生對待他們了。
深夜降臨,莫若然收拾完內室後,她才打算休息,可看著這簡單大方的雪苑無一人時,她又覺得特別的空洞,特別是想起白日見到的那一幕時,她更是無心睡眠。
隻好雙手抱膝坐在榻上看那白燭漸漸燃盡,生命裏的空白讓莫若然很是無助,沒有夢想,沒有未來,沒有自由,這些都讓自己漸漸變得沒有朝氣。
相比之下,她更喜歡在未見著白纖之前的自己,那個時候有著對異世滿心的好奇,和孩童該有的天真,同時還有著牽掛,可遇見落塵君之後,她失去了自己,讓自己有限的生命變成了無限的空白,卻是不得不接受的空白。
莫若然伸出手掌瞧了瞧,落塵君那張臉,忽然跳躍在手上,棱角分明,絕美異常。
她竟是記得如此清晰,想來初見之時,就已經將他的容貌記住了,並且刻畫在了心裏,是因為害怕或者是痛恨才記住了,她一直是這樣認為的。
可是此時莫若然忽然覺得不是,腦海裏浮現出來的都是有關落塵君的記憶,一點一滴,未有漏隙,甚至她如此坐在床榻,也隻因兩字,便是等待,思及此,莫若然猛的一窒,莫名的心煩意亂起來。
這偌大的雪苑空空蕩蕩,連個婢女也沒有,她本想找個人陪自己說說話,哪怕隻是聊聊花草也好,但別無他人,這就是所謂的冷宮嗎?落塵君,你這是拋棄了她嗎?可是她的心從未歸屬過你,何談拋棄?
白燭快要燃盡之時,雪苑的門就在這十分寂靜的夜裏,忽然開了。
門開啟的一刹那,莫若然的心竟也跟著跳動起來,特別是那逐漸靠近的腳步聲,讓莫若然有些期盼,連自己也不知曉的期盼...
內室的門緩緩被打開了,以為是落塵君,卻看見祈芸淡然的臉出現在自己的視線裏,莫若然心裏頓感失落,隨即又蹙眉不解,這麽晚了?祈芸來這裏做什麽?
祈芸踩著優雅的步子來到莫若然的榻前,眼裏滿滿的都是柔情,柔情之中帶著絲絲傲慢,想必是今日已受萬人敬仰,讓她忽然變得越來越不一樣。
祈芸對著莫若然淡淡一笑,莫若然則是一言不發的盯著她,不知道她此番來有何意?
祈芸則是對著莫若然輕聲道:“南越大敗,聖上後日就要啟程親赴沙場了,本宮是來告知你,既然已是皇妃,就該同本宮一起為聖上送行。”
“親自上戰場?顧野青撐不下去了?”
莫若然聞言心下一驚,落塵君要親征?
“皇妃以為呢?祈芸淡淡一笑,再反問一句,見莫若然不回話,她又接著說:“若是聖上不親征,這三國將要打到南越宮來了。”
莫若然不是不知戰況,但近段時日確是很危急,她看了一眼居高臨下的祈芸,見祈芸那帶著柔弱的眼裏,此刻正散發著幽蘭色的光芒,這絲光芒還帶著深不見底的仇視,沒了平日裏的淡雅,相反是異常的深邃,但掩飾的極好,讓莫若然恍然以為是錯覺。
“本宮是個囚禁之人,不宜出宮。”莫若然的聲音極其冰冷。
明明知道她出不了雪苑,還要她去送行,這是幫她呢?還是害她呢?其實莫若然一直都不知道祈芸是敵還是是友?若是敵,她並沒有得罪過祈芸,若是友,她那絲仇視又是因何而來?
“本宮的話已經帶到了,皇妃自己看著辦吧,這天色也不早了,聖上還等著祈芸回宮呢...”祈芸瞅了瞅殿外,故意把‘聖上等著回宮’六個字咬得特重,像是在故意炫耀。
“不送...”莫若然惜字如金,見祈芸要走,心裏倒有了一絲放鬆的感覺,顯然自己有些害怕祈芸的接近。
“對了...”祈芸走到殿外又折身回來,似是想起什麽事情一般,對著莫若然輕聲細語道:“既然你不愛聖上,就不要糾纏著他不放,他不是你一個人的,你沒有資格...更加沒有權利占有他!”
這番話是明晃晃的警告之意,在莫若然看來,雖然和祈芸成不了朋友,但好歹也能維持以前互相恭敬的關係。
一直以為祈芸是個淡雅又溫柔的小女子,該是最適合母儀天下的,但莫若然卻忘了‘小女子’這三個字有著什麽樣的含義。
‘情’是世界上最大的蠱毒,像罌粟一樣,濃時就會驅使人的心魔,甚至是迷失了自己。
莫若然看著祈芸的背影消失在殿外,晃了晃腦袋躺下睡覺,翻來覆去卻怎麽也睡不著,滿腦子都是祈芸的話,什麽叫她糾纏落塵君?她何時糾纏著他不放?莫名其妙,更加莫名其妙的是她竟然為了這一句話而轉搌難眠。
不知道落塵君現在是擁著祈芸入睡呢?還是在書房看書呢?還是同和她在一起一樣,他們正在...
想到此,莫若然使勁搖了搖頭,想什麽呢,想的都是些不該想的,管他們在一起幹嘛,與她莫若然何關,可她越是控製自己,卻越是想些不該想的,忽然覺得自己變得越來越不對勁了,便急忙抱起錦被倒頭大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