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埋骨須是,桑梓地

江一米母親的病越來越重了,她開始陷入經常性的昏迷,偶爾醒來隻反複給江一米說一句話:“女兒,回家吧,我們回家”。但對江一米來說,回家就意味著放棄治療,這首先會在心理上把母親打垮。但是,隨著母親昏迷的時間越來越長,她也終於做出了回米江的決定。

沒有向任何人辭行,也沒有特意去辦公室收拾東西,她寫好了一封e_mail給喬平安,朋友一場,不知今生是否有機會再見,不管怎麽樣,在這幾年裏,她很幸運能遇見這個朋友,很幸運哭的時候有過她,笑的時候有過她。因此,無論走到哪裏,她都會永遠祝福這個朋友。

留給小陌的東西是幾套係列漫畫,小陌最喜歡的《不一樣的卡梅拉》和《奧利薇》,她能想到的最遺憾的事就是不能陪著小陌長大。生平第一次江一米被一個人這麽需要,對那顆無條件依賴她信任她敬愛她的心,她雖然心裏願意給她自己所有的一切,到最後能給她的,也不過是這幾本書,僅此而已。

臨走的前一天,她去幼兒園看了小陌,在她教室的窗戶外麵,小陌正在很專心的畫一副畫。一筆一畫的,那認真的表情都專注到虔誠了。江一米正想離開的時候,小陌好像有心靈感應,向窗子這裏望了一眼,露出童真燦爛的微笑。

出院的時候,主治醫師並沒有說什麽。小麗是江一米從老家找的保姆,對能回老家她當然是願意相隨的。

走的那天,天氣並不晴朗,母親的情緒卻比在醫院裏要好很多。江一米原以為她已經虛弱到無法乘車。雖然一路打車到高鐵站,然而進高鐵的時候,母親卻是自己走進去的。雖然走了幾步就虛弱的氣喘籲籲,但比前幾天的昏迷狀態,已經算是進步了。

高鐵在急速飛馳,A市被漸漸的拋在身後,生活過3年之久的城市,似乎已經熟悉了這個城市的每一個毛孔,甚至熟悉了它的氣息,但這一生,有可能永不再來。江一米想起一首很古老的歌:“曾經以為我的家,是一張張票根,撕開以後展開旅程,投入另外一個陌生。”

她的人生,大抵是這樣。

電話在響,她一看是喬平安的。接起來後,喬平安良久沒有說話,看來她已經看了那封郵件。

“一米,你走了,你真的走了,你真的就這麽一聲不吭,一麵不見的走了?”

要不說喬平安是說中文的呢,一到關鍵時候這中文水平就凸顯出和別人不一樣來,在好朋友不辭而別後你看這問話多有層層遞進的意思。

江一米還沒來得及解釋呢,喬平安大吼一聲:“少給我來天下沒有不散的酒宴這套說辭,膩了。三年了,幾乎每天都在一起,你走了,誰陪我逛街,陪我喝酒,陪我相親,陪我罵男人……要是前段時間我冷落你,做錯了,你可以罵我……我改還不行嗎,你別走了……”

喬平安說的斷斷續續,一點兒也沒有平時大氣開朗的樣子,反而像個驚慌失措的孩子。

“雖然你不讓我說,但天下的確沒有不散的宴席。那話咋說的來著,萬裏江河,有緣再聚,你很快就會有新朋友了。”

江一米知道這些不鹹不淡的話說著也沒意思,但除了這些,她不知道該說什麽,心裏頭也像一團亂麻一樣,有很多解不開的疙瘩。

“別,二貨江一米。你走了,姐再也不這麽掏心掏肺的交朋友了。太傷人,太累,友情和愛情,姐戒了。至於親情嗎,你知道,我早就沒有什麽親人了。所以啊,我以為就一個人瀟瀟灑灑走一回吧……”

掛了電話,江一米沉默了良久。

江一米打了個盹兒,迷迷糊糊的聽見手機又響,接起來是小陌的哭聲:“江媽媽,你去了哪裏,你不要小陌了嗎,你回來,我要你回來……”

哭聲裏麵有些聲嘶力竭,江一米聽見小陌這樣的哭聲,自己也直想流淚。她對著手機隻能說:“小陌,乖。小陌,不哭……”

她機械的重複著這兩句話,電話那端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男低音:“江一米,你別走,我有很多事兒要告訴你,我有很多話要對你說……”

電話那邊的陸子川竟然一反常態的方寸大亂,反複地說:“你回來,我可以解釋,隻要你回來。”

江一米心裏一陣刺痛,雲淡風輕地說:“陸總,不必了。對一個炮友來說,有什麽要解釋的,不必這麽費心。”

“一米,我錯了,你不能這樣走,我還有很多話從來沒有對你說過。”正在這個時候,江一米的手機傳來嘀嘀的沒電的提示聲。

電話那端的陸子川聽見這樣的提示音,著急了:“江一米,你要是不回來,你告訴我,你去哪裏,我去找你……你不能這樣消失……你已經消失了5年。我從沒想到能再見到你,雖然這5年來我時常這樣想……我沒想到再見麵會是這樣。我錯了,我真的錯了,你給我個機會解釋……”

聽到再次的提示音後,陸子川中斷了所有的解釋,堅定又清晰的說了幾個字:“江一米,我愛你。”

手機自動關閉了,而江一米還處於陸子川那幾個字的震動中。他說他愛她,從最初的諷刺挖苦,相處的這段時間裏也曾有過快樂安寧的時光,但他有未婚妻,卻從來不告訴自己,他當自己是暖床的工具,是炮友,難道這就是BOSS的愛嗎,如果這是愛,那隻能說,他的愛,她要不起。

回到米江的家裏,因為提前讓姨媽收拾了一下,小鎮古樸的院落還算幹淨整潔。江母回到家裏,雖然旅途勞累,但神誌卻極為清醒。她抬起頭向四周仔細的觀察了一遍,像慢鏡頭一樣,這是她生活了大半輩子的地方,她似乎要把這個院落的每個細節都印在腦子裏。

她瘦的就隻剩下這兩隻大眼睛,當她緩緩掃描院子的時候,江一米真想跑出去大哭一場,但她沒有哭的自由,越是在這樣的時刻,反而隻能笑。

到了老家,開始不斷的有親戚來看望,比在A市的時候多了幫手,江一米倒也不怎麽累了,但讓她心裏最難過的就是,好像每個人都在守著,等著最後時刻的降臨。江一米再次感到人的力量的弱小,生死麵前,沒有任何人能扭轉命運。

江母走的時候,是幾天後的一個深夜,外麵電閃雷鳴,下著很大的雨。江母從下午開始吐過幾次血,第一次江一米接了半盆血的時候,心裏恐懼的不能自抑。又接了兩次後,在半夜子時左右,母親隻剩下一口氣,呼吸困難,但就是不肯閉眼。

江一米想哭,但卻忍住了,她用自己的手慢慢攥著母親的瘦的隻剩下骨頭的手,輕聲地說:“媽,不用擔心我,我一定會好好生活,會照顧自己的……我會照顧自己的……媽,你去吧,走吧,媽……媽,你就放心的走吧……”

她不知道自己說了多少遍,外麵的雨下的特別大。這時外麵一陣動靜,江一米聽見汽車鳴笛的聲音,外麵走進來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江一米定眼一看,竟然是陸子川,他還帶著幾個手下。

江母已經不能說話了,她微弱的睜開眼,看了一眼陸子川,又看了看江一米。陸子川知其意,緊緊攥住江一米的手說:“阿姨,你就放心吧,我會照顧一米的。”

過了一會兒,江母突然很清楚的說了句:“一米,快開門,你爸來接我了”,說完她的眼睛突然張的很大,但已經隻有出氣,沒有入氣了,過了一會兒,徹底的閉上眼睛。

江一米隻覺得冷,控製不住的渾身發抖,陸子川緊緊的摟著她:“想哭你就哭出來吧,哭出來就會好一些的。”

江一米沒有哭,她隻是問陸子川:“子川,你說人有靈魂嗎?人死後會去哪裏?我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討厭我們所學的唯物論,不給人一點兒安慰。”

陸子川說:“所謂迷信,隻不過是一種偏執,認為科學能解釋一切問題,就是偏執,實際上就等於迷信。”

江一米說:“謝謝你,陸子川,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覺得身邊有個人陪著是多麽好。……我母親病之前,其實我做了一個夢。我夢見像小時候那樣,母親在做飯,她嫌我起的晚,寵愛的說,丫頭,飯都做好了,才起來。仔細一看,不光我母親,父親也在笑嗬嗬的打下手……我不哭,陸子川,我真的不想哭,我寧願相信,母親和父親在天堂裏相聚了……再過幾十年,我可以和她再相見。”

江母的後事兒陸子川叫來的幫手,一切都打點的很穩妥,按照當地的風俗,辦的很風光,姨媽和舅舅哭的死去活來,隻有江一米沒怎麽哭,她不想哭的太大聲,怕吵醒了母親。

隻不過是她看見庭前貼的白色的挽聯:“夢裏有時一呼兒,庭前無路重見母”時,心裏會有鈍痛的感覺,但是隻是痛,她並不哭。因為,她覺得如果讓母親看見她非常難過,她會無法安安心心的去和父親團聚。

接連幾天的忙碌,所幸有陸子川陪著。經過這幾天,江一米覺得她已經不在乎是“三“還是”炮友“了,無論愛還是不愛,她需要的時候,隻有他,陪在自己身邊,她情不自禁的依賴。

此時的陸子川算是陪江一米度過了生命中最艱難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