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米江岸邊的聊天

在米江的幾天裏,江一米領著陸子川轉了轉附近的風景,兩個人經常去米江邊上坐著。尤其是黃昏的時候,看著暮色一點點籠罩四野。有時候,米江岸邊一輪圓月緩緩升起,而有的時候卻是新月如鉤,灑下點點銀色。

這十幾天以來,江一米和陸子川過的有點兒世外桃源的味道,陸子川也不是不忙,正像他說的那樣,工作做到他這個份上,行動倒是自由了很多,但是腦子卻一直很累,每天可以通過電腦和手機處理大量業務。

有時看他在靜靜的喝茶,有時在欣賞路邊的風景,但腦子卻時常是在高速運轉的,有時候也會為了一個決策而反複思考。但陸子川是典型的那種決斷力和執行力很強的人,在做決定之前也許會反複思考,但一旦做了決定會立刻執行。

黃昏的時候,兩個經常在米江岸邊一邊看風景一邊聊天,日子過的閑靜舒適,有點兒陶淵明那種“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味道,在一起這麽久,兩個人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說過那麽多話,而在聊天中逐漸加深了對彼此的認識,能認識到對方的弱點,也認識到對方閃亮的東西,因這種認識而生出的感動,使兩個人的感情迅速升溫。

有一次陸子川帶江一米來到米江岸邊一個古樸的旅館裏,旅館臨江,小巧雅致,而陸子川在那裏出了半天的神兒,問江一米:“江一米,你會不會失過憶,以前做過的事,遇見過的人會不會忘記了?”

江一米愣了一下反問:“你怎麽知道?”

陸子川很意外的樣子:“不會是真的吧,我就是隨便猜的,你真的失憶過?”

生命中有兩年記憶都像碎片一樣,每個片段都很模糊,不但模糊而且遙遠。在那段回憶裏有人影憧憧,但好像都看不見相貌的樣子,而且一想5年前左右的事兒,腦子就亂哄哄的,頭也跟著疼起來。

陸子川看江一米難得表情這麽沉重的樣子,說:“是真的?那兩年發生了什麽事兒嗎,為什麽會這樣?”

那兩年發生了什麽?其實回頭想想,無非四個字:生離!死別!

江一米覺得自己生命中兩個最重要的男人先後離開了自己,一個人生死不明,杳無信訊,而另一個陰陽兩隔,永不相見。

“那一年,我父親去逝了……其實去逝前後的事情在我的記憶裏也已經很模糊了,大概是我特意回避那段時期的事情,我很難過。父親在我心裏一直像大山一樣……我曾經以為這個山是不會倒的……你知道嗎,我中學的時候最喜歡的歌是《懂你》和《父親》……《父親》:那是我小時候,常坐在父親肩頭,父親是那登天的梯,父親是那拉車的牛,忘不了粗茶淡飯把我養大,忘不了一聲長歎半壺老酒……這首歌好像寫的就是我的父親……”

江一米眼睛亮晶晶的,好像想起了那段父親把她當小公主一樣珍視的幸福時光,她的臉上籠罩著一層光環樣的東西,神情溫柔又美麗。陸子川抽了一根煙,眼裏閃過一絲陰鷙,但那絲陰鷙也就一閃而過。江一米看他的時候,他的眼裏已經是一片空明澄清了。

“其實,在別的人眼裏,他也許並不算是人好人,他是屠夫,為人粗莽。但他真是天底下最好的父親,最好的丈夫……你知道槲寄生嗎?它沒有自己的根,所以必須依附在大樹上才能生存。而在我二十歲以前的生命裏,我覺得我就是槲寄生,而父親就是那棵枝葉繁茂的大樹,我依附在上麵,源源不斷的吸取著營養,我以為這就是我的世界了,但沒想到樹這麽快就會倒下……而樹倒下的那一刻,我覺得我已經死了。“

陸子川隻是靜靜的聽著,並不插嘴,他明白,這時候江一米隻是需要一個傾聽者。

“你一定覺得我誇張,但我當時的感受就是這樣的。你可能覺得一般家庭的孩子會跟母親更親近一些,但是我不一樣。我母親年輕時長的特別漂亮,但是很嚴肅,不愛笑。小時候,我基本沒見她開懷笑過……我覺得她這一生最開心的事兒,可能也就是有了我。因為她這種性格,我不太與她親近,總是怕惹她煩惱……”

陸子川忽然感歎道:“生活就像紅樓夢裏的那個風月寶鑒一樣,從正麵照是美女,從反正照是骷髏,人也一樣……”

正陷入敘述中的江一米沒聽懂陸子川說的話,奇奇怪怪的看了陸子川一眼。

陸子川說:“原來是遭遇了家庭的變故,怪不得呢,除了這個,沒有別的打擊吧?”

江一米猶豫了一下說:“有,我喜歡的人也在那個時候也離開了我。”

陸子川表現出明顯的興趣:“哦,這個還從來沒聽你提過?初戀的故事?”

江一米淡淡的笑了一下說:“也算是吧,從小一起長大的。”

陸子川笑道:“哦,原來是青梅竹馬啊。那他去了哪裏?”

江一米搖搖頭,似乎不想說太多,而她真的覺得事到現在,似乎也沒有什麽好說的。

陸子川卻突然來了句驚人之語:“那個人,他是不是叫……李小剛。”

江一米不可置信地看著他,納悶道:“你怎麽會知道。”

陸子川笑了一下說:“江一米,你別忘了,咱們兩個可是在一起生活過的,我怎麽可能不知道。你但凡說夢話,十有九次是在叫這個人的名字……你這叫睡在你身邊的人情何以堪啊,我倒是想不知道,可是我沒這個榮幸啊。”

江一米臉一下子紅了,怒道:“我從來不說夢話,你少誣賴人……不理你了。”說完站起來要走,陸子川一下子拽住她的袖子說:“別走……一米,我真的挺高興的,你終於願意和我說說心裏話,我們可以這樣坐著安安靜靜的聊個天,我一直希望是這樣的。謝謝你,一米。”

這樣一說,江一米倒不好意思了,她解釋說:“李小剛的事兒,已經過去很久了,隻是他是不辭而別,所以在我心裏總是有遺憾的。”

陸子川把江一米擁在懷裏說:“我理解,我也願意等,我相信隻要我等,時間總會站在我這一邊。”

陸子川說:“一米,有件事情我必須向你道歉,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我兩次讓你滾出去,其實都是因為聽到了這個人的名字。第一次是你做噩夢,很大聲的呼喊這個名字,但我給你機會了,希望你有心理話能給我說說,但你就是不說。還有一次是我看了你的郵箱,你的郵箱是自動登錄的,我看了他給你的信……說實話,我很嫉妒,我嫉妒他比我早遇見了你。今天你能給我說這些,我真的很高興。”

江一米說:“子川,我也很感謝你,在我母親生命的最後階段你給了她不少的驚喜,給她租了房子。而且醫院救助的名義讓我母親一切都用最好的,我都知道。但既然你不想讓我知道,我就裝作不知道來領你這份情,我的心裏怎麽可能不感動呢?“

陸子川在江一米的額頭輕輕吻了一下說:“有些事兒是我們無法改變的,我不想看見你太傷心,因為喪母之痛,我經曆過……“

晚風輕輕的吹著,小鎮的夜晚分外安靜,而米江對岸燈光閃爍,映在陸子川臉上有種忽明忽暗的悲傷。

“我的母親,出生於蘇州,外公家裏本來不是什麽名門望族,但是因為家裏出了個後來揚名於世的女人,所以整個家庭也跟著備受世人矚目。那個女人就是母親的姑母,姓陳。”

“陳姓女子,原籍蘇州,揚名於世……你說的莫不是……”。江一米是文科生,從小最喜歡看的就是名人外傳,她用驚奇的眼神兒看著陸子川,沒候到自己有幸能和名人之後坐在一起談那段曆史,這感覺好怪啊。

陸子川料江一米也聽說過這個人,便道:“不錯,母親的姑母正是蔣公的最愛陳潔如。但母親是在親戚家養大,因此見姑母麵的次數並不多,但侄女肖姑,母親的相貌也是自不必說的。”

“後來,她在S市認識了我父親。我的祖父在曾在S市金融界有一定影響,母親和父親在別人牽線中認識,並締結婚約,後來有了我和弟弟,日子也過的風平浪靜。但是我能明顯的感覺出來,父親對母親並沒有很深的感情,因為他對特別客氣,說舉案齊眉也不為過。”

“我七歲那年,父親常出差,經常一走就是很長時間,大概是外麵有了人吧。母親雖然嘴上不說,相貌卻越來越憔悴了,這些還算是生活中雞毛蒜皮的小事兒,但有一天我四歲的弟弟突然失蹤了……”

江一米聽的心都揪了起來:“弟弟失蹤了,它失蹤的那天是個天氣很好的黃昏,殘陽似血,彩霞滿天……那是我記憶最深刻的一個黃昏,我領著他在火車站玩,男孩子嘛,他喜歡看火車從很遠的地方開過來,轟隆隆的再開住很遠的地方,他總是很稚氣地問:哥哥,火車從哪裏來,要開往哪裏去?”

“他失蹤後,我們的家的天就塌了,父親倒不經常外出了,大概也是心裏有愧,但是母親對他死心了,對他的事兒不再在意……父親雖然不說,但心裏對我很不滿,他覺得他偏愛弟弟,是我心裏一直嫉恨,所以對弟弟沒有完全放在心上,這事兒有我的責任……母親怨恨父親心不再家裏,而她對父親的事兒太糾結,忽略了我們兩個……在彼此的怨恨裏,隻有一點兒是共同的,那就是尋找。從弟弟失蹤後我們生活的中心就是在不停的尋找,直到生命停止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