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洛陽城東的桃花林遊人如織,這個季節的桃花總是明豔得讓人心傷,勸君莫負好時光。

秦夕帶著丫鬟染衣,旁邊還有兩個錦衣的侍衛,告訴別人這是世家大族的小姐,也在桃花林中觀賞。微風吹過,落英繽紛。有花瓣落到秦夕的衣服上,被丫鬟小心的拂去,秦夕笑了笑,長長的睫毛扇動,對丫頭講:“不用拂了,落花有情。”

桃花怒放的季節,紅塵紫陌拂麵而來,桃林外停滿了貴族的車馬。有攜姬共賞的俊美員外郎,也有命友邀賓而來的優雅公子哥兒,也有像秦夕一樣的女子,甚至還有那種女扮男裝從家中偷偷跑出來與情郎共同看花的姑娘。

唔?你說秦夕怎麽會知道有人女扮男裝偷著與情郎來看花?

請順著秦夕的目光看過去。

不遠處的那個少年,一顰一笑都透著女子的高貴與嫵媚。紅底黑紋的似收斂更似妖冶的華服完全掩不住她明亮的幸福,那樣的笑容能驅散一切陰霾。

再看她旁邊的少年,也是眉清目秀,雖是白色的飄逸的衣著,卻總是顯出一抹頑皮的神采。看來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呢。

有一點點酸澀的情緒蔓延開來,大概不是羨慕就是嫉妒吧。秦夕又想了想,在心中歎口氣,同樣是待字閨中,別人就有人陪著來看花,可以笑得那麽開懷。就算是偷偷跑著出來,也有人縱容保護著。而自己,就隻有兩個冷冰冰的侍衛,黑著一張臉,讓人連話都不敢和他們說。

真是……刺眼的幸福啊。

可是,還是忍不住要去看。她看著女扮男裝的高挑少女伸手折下一枝豔粉的桃花,在心中感歎,真是一點都不矜持啊,哪有女孩子送花給男孩子的,於是看向那白衣少年的眼神中也就有了一絲不滿,真是不解風情的少年,都不知道要折花送佳人。

“……!”

秦夕一直看著那對,突然瞪大了眼睛。

那……那……那個,……女扮男裝的姑娘,竟然把她剛剛折的花送給了旁邊一位站在花樹下的姑娘。

那表情竟與自己那個風流的哥哥一般無二!

突然間怒氣就上來了。

怎麽可以這般戲弄他人!

“小姐?小姐你怎麽了?”丫鬟染衣突然扯了扯秦夕的衣袖。

秦夕回過神來。

染衣道:“小姐的神色突然變得好奇怪啊。您已經看那邊那位公子很久了,那位公子已經朝這邊看過來了哦。”

秦夕有些懊惱,又有些尷尬。

再扭頭看向那兩人那邊,果然,那個女扮男裝的家夥已經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了,連她身邊的少年也是一副玩味的表情。

大概是以為自己被她女扮男裝的樣子迷住了吧,所以才會有那樣的不懷好意的笑。秦夕想。

那兩人走了過來。

秦夕突然不知道該用什麽表情來麵對他們。

突然間風又稍稍大了些,桃花紛紛飄落,一紅一白的二人向著秦夕走來。紛紛揚揚的花朵,飄飄搖搖的衣袂,以及那兩張精美的容顏,這情景,讓人呼吸都為之一滯。秦夕和丫鬟染衣突然間都兩頰緋紅。

紅衣的人開口,聲音如溫潤泉水一般清澈悅耳,卻比一般女子的聲音要低沉一些。“姑娘似乎對在下有所不滿?”

秦夕仍然愣在那裏。也就忘記了要說話。

一旁的白衣少年哈哈大笑起來。

秦夕被笑聲驚回了神誌。忙道:“哪裏。這位……姑娘誤會了。”

白衣少年楞了一下,隨即笑得更厲害了,甚至掛到了紅衣少女的肩膀上。

秦夕想,這少年果然就是情郎了吧,連動作都如此親密。…………呃……等等!怎麽紅衣少女的神色不大對呢?好像異常地……憤怒??

紅衣人一把推開白衣少年,白衣少年被推得一個趄趔,後退幾步才穩住身形。

紅衣人瞪住秦夕,惡狠狠,咬牙切齒,一字一頓地說:“你哪隻眼睛看見我是姑娘?”

秦夕嚇得後退一步,又認真地打量紅衣人。

除了臉以外,的確沒有什麽地方像女人,胸部很是平坦。可是那樣一張臉……還不夠嗎?再看那位笑得很是幸災樂禍的白衣少年,秦夕頓時明白他為什麽笑得這麽開心。

也就是說……這個……紅衣服的是個……男……男人?

秦夕尷尬到無以複加。這下子不僅不知道要用什麽表情,連該用什麽動作都不知道了!

我到底為什麽要出來賞花啊?

惹出這樣的禍端來。

倒是一旁的丫鬟看不過去了。染衣道:“我家小姐也不過是認錯了而已,公子用得著如此小題大做麽?”

紅衣人真是氣得不行:“我小題大做?!”

白衣少年估計是看事情可能要鬧大了,連忙扯開紅衣少年,道:“好了,小阮。那位姑娘定然不是有意的,你也不必這般置氣。”又有些促狹地笑,“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嘛!”

秦夕瞪大了眼睛,這人真的是在幫人滅火嗎?分明是在……火上澆油嘛!秦夕一開始對白衣少年還有些好感,覺得他縱容紅衣人出來,還在一旁保護,現在發現他根本就是壞人!一下子,一開始對紅衣人的羨慕與嫉妒,都變成了同情。交了這麽個朋友,實在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紅衣人果然是被惹怒了,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唰”的一下踹過去,正中白衣少年腹部!

白衣少年痛得捂住肚子蹲下。

秦夕在心裏翻了個白眼,暗道一聲活該。

後來才知道,紅衣少年正是洛陽最大的樂坊蘭箏閣的老板阮流今,而他旁邊的少年正是阮流今最好的兄弟,驍衛右驍騎營將軍淩輒。

阮流今走到櫻遠舍。櫻遠舍的前麵是一方池塘,池中種滿了蓮花,對麵便是蓮狩舍。之所以叫櫻遠舍,是因為木製屋舍邊有一棵特別從東瀛運過來的櫻樹。暮春的晚上來這裏聽琴賞花格外有一種悠遠的意境。正是為了要營造那種寧靜的不為外物所打擾的境界,櫻遠舍的格局比蘭箏閣裏所有的屋舍都要簡單,隻有一間屋子,四麵都開了巨大的軒窗,因為可以看見櫻花的傷逝與凋零,以及窗外迷人的月色。你知道,文人們所想要的就是這樣有一點點傷感的意境。

阮流今踏進木製的小舍,明眸皓齒的女子坐在矮桌邊,抬頭看見阮流今進來,才站起來福了福身,道:“公子有禮。”

阮流今愣了愣,想起了這個人。春天的時候曾被這名女子給羞辱了。……嗯……阮流今心裏是這麽覺得的。

阮流今冷笑道:“這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

秦夕道:“我今天來,正是要為那日魯莽的行為賠禮道歉。”

“哦?”阮流今挑眉,“那麽,禮在哪裏?”

秦夕自知是自己犯錯在先,即使阮流今這時的態度不好,也並不生氣,微微一笑,那笑容如他們初見時的桃花一樣的燦爛。“我相信公子並不是如此小氣之人,定然不會跟我一介女流計較。”

阮流今在心裏翻個白眼,但人家把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也確實不好再計較。

見阮流今不說話,秦夕又道:“早就聽說過蘭箏閣老板的大名,卻一直無緣得見,我多方了解,才知便是公子。”

這話一聽就知道是在恭維自己,阮流今道:“還是坐下說話吧。”

秦夕頷首表示同意,便與阮流今一同坐在了矮桌邊。

秦夕道:“蘭箏閣的價錢比一般的樂坊要高很多。”

阮流今得意地笑:“那是!”

“……”秦夕尷尬地品了品茶。

又是一陣斷裂的沉默。

半晌,秦夕終於又開口了。“聽說蘭箏閣的琴師咫素很好。不知可否請她出來助興呢?”我快受不了了,秦夕想,這真是沒話找話。

阮流今抬眼看她,直到把秦夕看得快發毛了,才說:“姑娘果然是很少出門呢。”

秦夕不解地眨眨眼。

阮流今笑了,“咫素在一個月前回家奔喪了。”說這話時阮流今心中已經沒有一絲猶疑,因為已經如此解釋過很多遍了。一開始,小阮老板也覺得自己有些缺德,人家跑了就詛咒人家的家人,後來想了想,咫素給他惹得麻煩,她家人承擔一下罪過也沒什麽,說話又不一定會成真,更何況咫素有沒有家人還不一定呢。

秦夕道:“啊,那真是讓人悲傷。”

阮流今繼續笑著,秦夕有些呆愣,那樣的容顏呢……

“轟——”櫻遠舍的木門被踹開,秦夕和阮流今瞬間轉頭。整齊劃一度令人咋舌。以至於淩輒還保持著右腳抬起的姿勢,有些尷尬地嘴角抽了抽,在兩人的目光中緩緩放下了腳。櫻樹在風中搖啊搖,阮流今的臉色極其難看。

阮流今正準備破口大罵,結果話還沒出口,就先被淩輒給截住:“我明天會離開洛陽。”

阮流今愣住。

淩輒立刻正常化,又擺上一副欠揍的語氣:“要不然你以為我會放棄繡宮一品的姑娘們?我要不是……”

看見那副樣子阮流今就火大,於是萬分憤怒地吼回去:“行啦!你要走就趕緊滾,不要在爺爺麵前晃悠!”

“你說滾就滾?我怎麽能那麽容易讓你如願?”

……這兩人又吵起來了。

秦夕抬手撫額,看來自己被忽略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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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風了,樹影搖曳,還有沙沙的聲音。很難想象沙漠中會有這樣的綠色,簡直可以用“放肆”來形容。高大的胡楊連成綠色的圍牆,還有不知名的樹木開出了粉白色的花。柳熙年對著這片綠色驚歎欣喜了良久。

護軍頭目紀信介紹道:“這裏是落珠泉。”

柳熙年的笑容純淨而美好,“我從沒想過沙漠裏也可以有這樣的美景,實在是孤陋。”

樹林中有些悉悉索索的聲音,小咫靠在泉水旁邊的樹下,不甚在意,還以為是什麽沙漠裏的動物。直到隊伍裏的人突然都警戒起來,護衛們都將手按在了腰間的佩刀上,目光銳利地看向了自己身後才回頭,然後一個翻身跳起來,抽刀擋在所有人前麵。

是一群馬賊。

為首的是一個少年,長身玉立的,很難將之與馬賊掛上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