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少年騎在馬上,緩緩從腰間的刀鞘中抽出長刀,指向對麵的車隊,薄唇輕輕吐出兩個字:“劫財。”

這年頭,連馬賊都這麽珍惜口水!當然了,車隊裏一群大男人——咫素此時是小咫,在表麵看來也是男人——也沒色可以劫。

柳熙年似乎一點都不緊張,靠在馬車邊,擺出具有代表性的世家子弟的似笑非笑的臉。

紀信走到小咫的前麵,道:“你可知你搶的是什麽人?”

“我想作為一個馬賊,我並不需要知道即將被我搶並且很有可能被我殺死的人的身份。”少年道。

這時,質子慕欽站在紀信的身後,看向少年身後的一群凶神惡煞的標準馬賊長相的人們,聲音四平八穩。“你們一定並不希望終身當一個馬賊。現在有一個更好的選擇,你們何樂而不為呢?”

所有人包括小咫在內都看向匈奴質子慕欽,他突然開口,大概是想到什麽計策了吧。

“哦?”少年挑眉,“什麽更好的選擇?”他並不著急,既然已經在眼前了,那些人逃不掉的。他們一共隻有五十人左右,而自己,帶了一百個馬賊。二對一,怎麽說有很大的勝算。

“和我一起,回到龍庭,你們將會成為護送質子回歸的功臣。”慕欽說,“這難道不比當馬賊要強得多嗎?”

小咫聽了,想了想,也是啊,當馬賊,總歸是個有今天沒明天的職業。護送質子歸國的功臣,就算不像在洛陽錦衣玉食,在匈奴總也有很多人伺候,比當馬賊要強太多啦。

“原來是質子殿下!”少年身後的中年人輕夾馬腹,與少年並排,一道疤痕橫跨鼻梁,從左顴骨一直延伸到右顴骨,證明他曾經經曆過很多事情。“我們並不認為跟隨您回龍庭是比當馬賊更好的選擇。”

其他的馬賊們都高傲地微微昂起了頭,表示他們的意見。

大概這才是馬賊的一把手吧。

“不,”慕欽說道,“你們會明白的,身份在這個世界上是非常重要的東西。你們如果去過洛陽,就會發現了。貴族可以擁有最美麗的女人,最好的美酒,可以聽見最優雅的樂曲……甚至吃五石散。而平民隻能被人拒絕,被人奴役,成為貴族的私有財產,為貴族們搜羅美人美酒,為貴族們付出性命……甚至不能引起貴族一點點的憐惜!你們在這裏當一個馬賊能得到什麽呢?隻不過是一點錢財,過幾個月,錢財花盡,你們又要進行第二次搶|劫,循環往複,這樣的日子,難道你們還沒過夠嗎?”

馬賊們相互看了看,似乎有那麽一丁點的動搖。

少年道:“可是跟隨您我們就能成為貴族了嗎?您並不能對我們許諾什麽,花言巧語是毒蛇之吻,隻會讓人墮入地獄。而且,我看那邊那位靠在馬車上的公子,似乎也是世家子弟,還是要護送您來到這大漠荒原。他怎麽不在洛陽的豪奢腐朽裏沉淪呢?這根本是無意義的對話,您對洛陽的生活根本就是不讚同的,又怎麽能說服我們去過那樣的生活呢?”少年又看了柳熙年一眼,柳熙年此時已經上馬,左手長槍右手連弩,終於有了監門衛將軍的風範。“還是說,您說這麽一番話,隻是為了讓您的護軍們做好戰鬥的準備?”

慕欽有些尷尬。

少年又笑了,“其實您根本不需要這樣。他們就算做好了準備,也不會是我們的對手。”

柳熙年輕蔑地笑了笑,“自信是好事,自不量力就不好了。”

“自不量力的是你們!”少年一聲咆哮,身後的馬賊像是得了信號一樣全部瞬間衝出。

惡戰開始了。

瘋了瘋了,大家都瘋狂了。咫素以前都是負責暗殺,先是接近對方,取得信任,然後在趁其不注意,暗殺之。從來沒見過這樣的血肉橫飛的戰鬥,以前教她殺人的師父甚至告訴她殺人也是一門藝術,盡量不讓血液沾到自己身上,然後再從犯罪現場逃脫。可是,以前學習的東西,在這個時候,全都是無用的理論了,你麵對的不是一個人,而是很多很多人,你也不是一個人在戰鬥,還有……同伴們。

什麽都忘記了。

殺人的藝術。

隻有染了血液的風沙!

隻有揮舞的刀劍!

小咫目光一閃,長刀淩空橫掃,對方在生死間雙膝跪地,身體向後仰去,自刀光下閃過。對方本以為躲過一劫,正欲直起身來反擊,卻在瞬間被一柄短刃穿透了胸膛!

小咫的嘴角輕輕扯了扯,從那人身上拔出短刀。

打鬥已經進入白熱化階段。

雙方都損失慘重。

小咫看了看不遠的柳熙年,他已經將長槍捅進了少年的胸腔,但隻是槍尖的一點點,並不足以致命。

可是柳熙年的表情突然變得很難看,像是承受了極大的痛苦。

擁有橫貫鼻梁的刀疤的男人看見少年被刺中,立刻說了句:“退!”

然後迅速略至少年跟前,一把搶走了少年,飛速後退。

其他馬賊也迅速地退去。

本以為會是壓上性命的戰鬥呢,竟然就這樣結束了。

小咫發現柳熙年將槍插在地上,有些艱難地站立。走進他才發現,柳熙年的肩膀上插進了一根金色的透骨釘,似乎還有什麽花紋。小咫想幫他拔出來,他卻麵色蒼白地說:“別動,我要休息一下。”然後就倒下去了,閉上眼睛,仰麵朝天,四肢攤開,姿勢是可以想象的不雅。

小咫愣在那裏。

柳熙年突然睜眼,看見小咫還在,皺了皺眉頭道:“我現在沒有名士風度,……你能不能不要看?”

……這種時候還要計較名士風度?

小咫深吸一口氣,翻了個白眼,轉身去看隊伍裏其他的人。

柳熙年抬手撫上自己的肩膀,摸到那枚透骨釘,隻是輕輕碰一下,就疼得直抽氣。柳熙年撇了撇嘴,這麽疼,要拔出來可得受罪了。

香爐裏冒出縷縷的青白的煙氣,有淡淡的香味,沁入鼻端,大概是沒什麽提神的作用,阮流今懶懶地伏在桌案上,百無聊賴,又輕輕地歎口氣。……果然那家夥不在,就會無聊很多啊。

再歎。

“喂喂喂喂。”阮時錦挑起湘妃竹簾,看見阮流今一副思春少女的樣子趴在桌上有些好笑,“你也不至於如此吧?當真一天也離不開了?”

阮流今抬頭看看堂哥,有些不明所以。“呃……您在講什麽?”

阮時錦伸手擰了擰少年姣好的麵頰,道:“我說你呀,淩輒才離開不到三天,你怎麽就一副萎靡不振的樣子?”

阮流今不悅地拂開對方的手,揉了揉被掐疼的臉頰,道:“誰萎靡不振了?我不過……是這個香有安神催眠的作用!”

“哦~~”阮時錦頗有深意地點點頭,“原來如此。我還以為我的小堂弟,想念他的缺德兄弟,於是四肢無力,渾身癱軟呢。”

——你說的,分明是中了軟骨散的症狀吧?

阮流今不再答話,看來那個香氣真的有催眠的作用,真的好像越來越困了。

阮時錦又問:“咫素到底什麽時候回來?”

阮流今猛然抬頭,這種時候,任何催眠的熏香都不能讓他繼續犯困下去。這是阮時錦瞬間的感悟。

這好像是關係到賺錢的大業了。阮流今問:“堂哥不願意再在蘭箏閣了?”

“嗯。”簡單的回答。

這種時候,他少言寡語的名士風度就出來了。阮流今在內心翻了個白眼。

“為什麽?”心知他應該又是要談條件了,隻有等著他提出來,忍不住又要沮喪,那家夥,一定想到什麽新方式來讓自己破財。有時候,有個厲害且沉得住氣又善於偽裝的兄弟真的不是

一件好事啊。

阮時錦垂下眼簾。

於是阮流今心裏又抽了抽,你到底要提什麽條件啊?

半晌,阮時錦抬頭直視阮流今,語氣是平淡得不能再平淡,自然得不能再自然。“沒什麽,煩了。”

哦哦哦哦——這是什麽理由?阮流今不由得咬牙切齒,竟然就是煩了,沒有家族不準其拋頭露麵之類的威脅,也沒有找到心愛的姑娘所以決定神仙眷侶的私人的可以讓人接受的理由,竟然就僅僅隻是兩個字,煩了。是啊,煩了,所以就不再做下去了。真是士族的理由!那些追求逍遙自在的人們呐,隻是因為想念家鄉的蓴菜鱸魚,就可以掛冠歸去,於是人民疾苦,天下蒼生都是與他們無關的存在了;隻是因為山中風景美麗,就可以棄印而還,於是狼煙四起戰火三千就都不在他們的考慮範圍之內了。這就是優雅的瀟灑的士族啊,阮流今想,大概也不是一時間就能改變的了。

煩了。

於是再也沒有什麽理由可以留住他了啊。

阮流今也煩了,生意要變差了。

平複了一下心緒,阮流今淡淡地問:“那麽堂哥又要回竹林隱居,彈琴給竹子聽嗎?”

“不會。我應該會出仕吧。”阮時錦笑了,突然湊近阮流今耳邊道。

咦?阮流今很是驚奇,當年掛冠歸去之舉被眾多人驚羨啊……如今又回去,那不是要惹人嘲笑?阮流今猛地轉頭,於是就撞上了堂哥的鼻子,“你……”

堂哥後退些許,捂住鼻子,模糊地發出一個音節:“唔……”

“呃……現在回去不是會有很多人……會笑話你的吧?”小阮輕聲問,有些擔憂的樣子呢。

阮時錦輕輕揉了揉鼻子,“唔……還是疼……”一邊揉一邊又笑了,“堂弟這是在擔心我?”

阮流今想了想,沒說話,轉頭看向另一邊。

“其實……這又有什麽關係呢?”阮時錦伸手挑過小阮的下巴,讓他轉過來看自己,小阮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阮時錦又笑,“我要做什麽是我的事情,別人說什麽並不能將我怎麽樣,不是嗎?”

小阮微微偏頭從他手中掙開,還是一副有些委屈的樣子。

“噗……”阮時錦笑噴了,“不要擔心了,我沒事的。”

阮流今翻了個白眼才看他:“誰擔心了?我才不擔心你。”

這話說的十分的“此地無銀三百兩”,阮時錦的心情是萬分的好,結果阮流今又來一句:“你無論如何都要離開蘭箏閣跑去當官了……我怎麽可能高興得起來!”

原來剛剛的一切貌似擔心的舉動都是為了讓阮時錦不進朝廷。擔心?對於那個從來咦捉弄自己為樂的堂哥,阮流今實在是想不出自己有什麽好擔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