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似乎有幹燥的風吹過來,寒冷的,好像還夾雜著沙子。

真是熟悉的感覺呢。

慢慢看清楚了眼前的世界,是一望無際的黃沙。遠處的山巒形成犬牙交錯的影子,前方大概十步的地方,有白色的氈帳,女子慢慢地掀開簾子走出來,盡管臉上已經有了細碎的紋路,仍舊可以看見早些年時候的絕代風華。

母親……

暮塔突然意識到自己是在做夢。

果然是白天裏太思念了吧,竟然都到了夢裏麵了呢。當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其實他已經醒了。然而不想睜開眼睛,希望這大漠的風光,母親的容顏可以在眼前停留得再久一些。

柳熙年已經入宮去了,暮塔獨自待在柳家的別院,柳府的人並沒有太多機會見到他,而且柳熙年從一開始就應經向皇帝和家人稟報過。於是暮塔得以安靜的生活在洛陽,不會被柳家人或者是其他的什麽人詬病,這樣非親非故的住在柳熙年的家裏,本來就是不好解釋的事情。

柳熙年當初為什麽要邀請自己來洛陽呢?暮塔從來沒有想明白過。

他這個小王子和他的四哥悉祿單於並沒有多麽親密的關係,讓他作為質子絕對是錯誤的決定。

——現在的黎朝還需要匈奴質子這種東西嗎?

暮塔在黑暗中苦笑了一下,閉上眼睛接著睡去了,隻希望大漠黃沙親人容顏能再入夢來。

秦州,上邽。

刺史陳寒穀在白天剛剛結束了一場已經進行了好幾天的對於近期發生的那場流民暴|動的鎮壓。

是前些年遷入的羯人和羌人,首領劉顧原是羯族劉氏的家主,帶領涼州和秦州的流民攻入隴西郡首陽縣。

幾日前,端木謙派人來請求支援。

前驍騎營大將軍江風舟立刻到了秦州大營,帶領三千守軍奔赴首陽縣。

本來江風舟的意思是他帶著士兵前往即可的,但是陳寒穀堅持要了解流民暴|動的原因,無論江風舟怎麽說都一定要跟隨,刺史的事務暫由秦州別駕賀蘭熙代理。

江風舟隻有帶上他。

陳寒穀早年雖然是打過一些仗,但是那時候他作為元帥,基本上是在帳內決定攻城策略,運籌帷幄,並不曾真正地在戰場上拚殺。

士族的帝國就是這樣,最剽悍的武將其實很有可能是騎射均不擅長的文士,他們一樣有著宏圖大誌,可以收複失地,戰勝北胡。這樣的鎮壓叛亂的暴民並不適合他,因為那將是最直接的戰場,也有可能根本不能稱之為戰場啊,隻是一場單方麵的軍隊對於反抗的民眾的屠殺。這樣的場麵或許並不應該被帝國優雅的儒將所看見。

而陳寒穀卻一定要跟來。

其實那些流民並不是如同想象中的那樣的不堪一擊。

他不知道那些人那裏來的勇氣,麵對著無數死亡的同伴仍然毫不退讓。後來他們將流民們全部都逼到了首陽縣的一條峽穀內。江風舟讓人在峽穀入口處大聲地說著勸降之語。

困獸之鬥,終究是個死。

不如投降了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官府也不希望整個峽穀都填滿了羯族和羌族子民的屍體。

血流成河屍橫遍野終究不是朝廷所希望的,減少傷亡的最好辦法就是暴|動的流民們趕緊投降。

他們一直守在裏麵,死活不出來。連江風舟都開始煩躁了:“他們難道準備餓死在裏麵嗎?”

這幾天他們隻進不出,一定已經彈盡糧絕了。江風舟恨不得叫人出去大喊:“你們趕緊出來吧,投降吧,誰都不想打仗的啊……我們還想回軍營去在月亮底下喝美酒吃好肉呢!你們出來了我們可以帶著你們一起吃喝啊——”隻是這種喊法是不被允許的。

“如果真這麽喊的話,那幫餓壞了的流民一定會投降的。”江風舟翻著白眼說,“都這樣了,他們還不投降,真想餓死在裏麵啊。”

陳寒穀無奈的搖頭。

江風舟道:“不能再這麽耗下去了。”他叫來傳令官,吩咐道,“傳令下去,今晚全軍好好休息,明日入穀!”

次日,三千守軍便入了那峽穀。

這樣的堅持著不投降,下場隻有死。

於是陳寒穀終於親眼見識了一場屠殺。

異族們很多已經餓得躺倒在地上,連武器都已經握不住了。

行在軍隊最前方的是秦州的輕騎兵,武器是經過改良的帶有一點點弧度的斬馬刀,進入峽穀的時候直接就在馬上揮舞了起來,看見衝過來的流民便是一刀。後麵還有步兵營,沒有死的便會被隨後進來的步兵補上一刀。

整個過程在陳寒穀看來是慘不忍睹的。

他們已經沒有了反擊之力,但是秦州的守軍卻仍然是不能放過他們,或許這樣殺光了還要好些,若是抓起來,以叛國罪論處,隻怕還不止要死這些人,那是誅九族的罪名。

然後便是清理戰場,江風舟下令將他們全部都就地掩埋了。

“或許你不讓我跟著你去是正確的。”陳寒穀淒然道。

那些人,已經沒有了反抗的力量,這種屠殺是他所不願意見到的。

江風舟毫不相讓道:“本來麽。……是你自己一定要跟著的啊。”

陳寒穀道:“難道就不能用更加仁慈一些的方法嗎?”

“你是第一天打仗嗎?對於這種頑固的敵人就是應該毫不手軟的啊!!”

“可是我們連他們為什麽暴|動都還不知道!!”陳寒穀有些動怒了。

江風舟皺眉:“對於這樣的暴|動,隻要鎮壓了就可以了。”

陳寒穀氣得說不出話來。

清晨。洛陽,植業裏,淩府。

淩輒每次一輪休,就必然要在蘭箏閣呆著不走的。

連大司馬大人都看不過眼了。

“你就不能有更加正經一點的玩樂的事情嗎?”大司馬不悅道。

淩輒抽著嘴角回自己的父親:“爹爹,既然是玩樂難道還分不正經的玩樂和正經的玩樂嗎?聽琴難道不是最風雅的嗎?我已經很安分地沒有去繡宮一品了誒!不嫖不賭,這難道還不夠讓您滿意嗎?”

淩凱無奈道:“你是家中長子,總該給下麵的弟弟妹妹們作出好的風範來,多多讀讀詩書不是更加有益身心嗎?”

淩輒聽了怪叫起來:“嗷——您是說,我十天才有一次的輪休還要在家裏麵做我最不喜歡的讀數這樣的事情嗎?!我最近天天在宮裏麵看宿衛們的文案,現在看見文字啊什麽的就頭疼腰疼眼睛疼啊!!”

大司馬無奈的歎氣:“你這不知道爭氣的家夥。”

淩輒很委屈。

同齡的人們已經很少能像自己這樣身居高位了好不好!!二十歲的正三品將軍您在朝廷上能找到幾個啊!!這樣都還說我不爭氣啊!!

淩凱想了很久,又問:“那好吧,我其實是想問,你最近怎麽這麽安分,連繡宮一品都不去了?每次都在蘭箏閣呆上一整天,是不是看上裏麵的哪個姑娘了?這話本該是你娘親和你說的,你現在每次輪休都隻能看見那麽幾刻鍾,你娘親都沒有機會和你說這些。”

咦?淩輒好奇道:“說什麽?”

“……咳。這個……”

誒誒?大司馬大人竟然好像有點不好意思的樣子啊,這這……這,三寸銅皮也能刮出血來嗎??淩輒在心裏麵很不厚道地說。

“這個……”大司馬大人還是有些吞吞吐吐,“你也到了要娶親的年齡了啊。”

——轟——

————轟隆隆————

簡直就是晴天霹靂!!

淩輒心想:我才和小阮在一起幾天啊,這麽快就要麵臨成親這樣的阻礙了嗎!!

這樣一聲驚雷直把我們的驍騎營將軍劈得魂飛魄散。

“爹……爹爹……我我我……我還年輕,”淩輒結結巴巴,“現在說這個是……是不是太早了?”

淩凱道:“今天你就去找你娘商議一下吧,不要出門了。”

“我我……我才不要呢。我現在就出門!”淩輒轉身就要出門。

“你敢!!”身後是大司馬淩凱的吼聲,“來人,趕緊攔住大公子!!”

幾個家丁同時堵在了門口。

“你你們敢攔著本少爺?!”淩輒怒道。

一個家丁討好地朝淩輒笑:“小的們不敢啊,但是,我們更怕老爺啊!”

淩凱又道:“把大少爺帶過去見夫人。”

“是。”

於是淩輒就站在了他母親的院子裏。

白色的梨花已經開放了,純潔的顏色在早晨泛著金的陽光下有些炫目。

淩輒尷尬地看著母親由丫鬟小心地攙著右手從房中慢慢地走出來,抬頭看著母親一眼,完全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麽。

怯生生地叫一聲娘親,然後就沒了言語。

夫人沉靜的麵相有些莊嚴,甚至稍微有些嚴肅。這更加讓淩輒有些緊張了。

“是……老爺叫你來的?”夫人問。

淩輒點頭。

夫人“哦”了一聲道:“這麽說,你知道為娘要和你說什麽了?”

“啊……是的。”淩輒尷尬地點頭。

“嗯。”夫人沉吟一聲,問道,“輒兒可有中意的女子?”

淩輒在心裏給自己再三鼓勁,終於直起頭顱道:“孩兒……暫時不想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