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阿離

蔸珈和阿離的初次見麵是極不愉快的。那是蔸珈來到陰黎國首都臨安後的一個月。那時蔸珈的身子剛剛好,終於被大夫允許下床,到外麵散散心了。

蔸珈由丫鬟陪著,到陰黎國皇宮的小花園散步。

已是初夏,風還有些微涼。可吹在蔸珈身上,卻令她渾身有著說不出的爽快。畢竟已經悶在房間裏一個月了,不讓下床,吃喝拉撒,做什麽都有一大堆的人看著,讓人好不心煩。好在樊康很是細心,隔幾日便讓人送來些稀奇的玩意兒,這才讓蔸珈的日子不至於太無聊。

蔸珈努力的呼吸著這來之不易的自由空氣,感受沐浴陽光的快樂。

眾人行到一處僻靜的院子,忽聽裏麵傳來低低地哭聲,很細微,像小動物的嗚咽。要不是蔸珈多年習武,想必就錯過了。

蔸珈沿著小徑走去,便見幾個七八歲的孩子圍著一個小豆丁踢打,被打的孩子兩個臉蛋已經紅腫,嘴角還有鮮血流出,身上的衣服更是髒亂的可以。

“住手。”蔸珈向那一群人怒喝道。小小年就學會欺負人,長大後可如何是好。

那群孩子聞聲停下了手,一個著著錦服的男孩子走了出來,看樣子應該是這群孩子的頭領,“你是誰,敢打擾本太子做事?”

怪不得行事這樣囂張跋扈,原來他便是陰黎國皇後銀川公主的兒子,陰黎國的太子爺。哼,這樣的人也配當太子?樊康,你選儲君都不看品性的嗎?

“回太子,這是皇上請來的貴賓。”隨行的一個宮女說道。

“我當是誰,原來是躲在西林苑不敢出來的醜八怪啊。”太子身後響起一片哄笑聲。蔸珈進了宮便一直住在西林苑養病,一直不得出來,倒是有人見過她的長相,想必“醜八怪”便是這樣傳出來的吧。

這孩子品行真是不好,一看便是被人嬌慣壞的,蔸珈的語氣也冷了下來。“是不是醜八怪先不論,倒是太子殿下仗勢欺人,就不怕你父皇責怪嗎?”

聽到蔸珈提到樊康,太子明顯的緊張害怕起來。“我今天就給你麵子,哼,我們走。”說完,頭也不回,帶著一群孩子離開了。

蔸珈沒有理那群紈絝,急匆匆的趕到那個被打的孩子身邊。

“怎麽樣了?”蔸珈將孩子抱在懷裏。

那孩子睜著一雙眼睛,滿眼的淚花,“娘。”說完便“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就是這一聲“娘”,觸動了蔸珈心底的防線。自己生下桔梗不過一天,皇太後便以皇後身體虛弱不已照樣孩子為由,生生拆散她們母女,後來蔸珈又為活命出逃,便再也沒有見過孩子一麵,甚至不知那孩子是生是死,過得怎樣,是否也如這般的飽受欺淩。

蔸珈不顧眾人的勸阻,將昏倒在自己懷裏的孩子帶回了自己宮裏,又請太醫前來問診。蔸珈自入宮以來便一直備受恩寵,樊康的愛護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雖然還未冊封,那也是不可得罪的貴人。因此宮中的人對她都小心的敬著。

太醫匆匆趕來,診過脈後,對蔸珈道,“這位小主子身體並無大礙,可是由於長期食不果腹,所以身體不是很好,再加驚嚇過度,昏厥了。不過不礙事,休息一下就好了。老臣再去開些安神滋補的湯藥,等她醒來喂了一些就會好的。”

“有勞太醫了。”蔸珈揮了揮手,便有人跟著太醫去取藥品。

蔸珈看著床上昏睡的小人兒,怎麽會食不果腹呢?怪不得她這麽瘦。蔸珈接過宮女遞來的熱帕子,為孩子小心翼翼的擦拭身子。孩子的身上有多處的青紫,還有一些傷口。有新有舊,想必像今天這樣的事情是經常發生的。很難想象,是有多殘忍的人會對這麽小的生命下此狠手。

“七公主?”

“你說什麽?”蔸珈將頭望向一旁端著熱水盆子的宮女,“她是公主?”

“是。剛剛女婢沒有看清,不敢亂說。現下方才看清的。”

“她是公主怎麽會落魄成這樣?都沒有人服侍的嗎?還有她怎麽會吃不飽飯?”怎麽會這樣,蔸珈心中有一萬個疑問。

“這七公主的生母是一個不受寵的侍女,生下公主後便歸了西。沒有大人的保護,宮中人都不待見七公主,太子爺和其他的王子公主也都欺負她。一些服侍的人便也不用心思了。”

“皇上知道嗎?”

“皇上本來就政務繁忙,更多時候是在外征戰。再說,太子殿下的生母是當朝的國母。聽聞皇後娘娘當時生產時極為不易,太子也險些胎死腹中,折騰了好久才生下來,身子弱得很,皇後娘娘便很是寵愛,什麽都由著太子性子,這樣的事自然是不會讓皇上知道這些的。”

哪個母親生產會容易,這也不能成為嬌縱孩子的理由。慈母多敗兒,自己的孩子是未來的國主人選,更應該悉心教導,識得仁義禮智信。這銀川公主怎會這樣不識大體。

“好了,我知道了。你遣人去皇上那兒傳個話兒,就說我有事請他下朝後過來一下。”

“是。”

蔸珈撫摸著孩子的額頭,可憐的孩子。乖,以後我來守護你,你便再也不會吃這些苦了。

“娘,娘……”孩子在睡夢中掙紮著,淚珠順著眼角流了下來。

“柳絲低垂,杏花寒露,竹籃裏的寶貝,乖乖入夢鄉。月牙彎彎,煙霧蒙蒙……”蔸珈緩緩地唱起歌來。這是她年幼時大娘經常哄她入睡時唱的,在那些充滿唾棄與厭惡的時間裏,這首歌便是她最美的依靠。蔸珈把這首歌唱給阿離聽,便是希望她會變得堅強,勇敢的活下去。

當天樊康來時,蔸珈便事情跟她說了。沒有保留。蔸珈倒不是怪樊康,畢竟國事一堆等他處理,陰黎國還有數十萬的百姓需要他的統領。可是這不能成為他對自己的子女毫不關心的借口。皇嗣受損,被欺淩被侮辱實在不能發生在這裏。

許是齊辟桓的後宮從未有過這麽麽多的孩子吧,她也未曾見到過這些原本應相親相愛的人相互欺侮的。蔸珈原本就親情涼薄,極為渴望能有親人相伴,如今見到這樣一番景象,實在心寒。

這件事的後續情況蔸珈其實並不是很清楚,隻是知道樊康生了大氣,將太子禁足在自家的宮殿三個月,每日麵壁思過,不得食葷腥,抄書三十卷,以修身養性。樊康的處罰自是重了些,銀川公主跪在長街求情,大罵西林妖孽謠言惑眾,分隔他們父子感情。樊康一怒之下將皇後也關了禁閉。

蔸珈雖足不出戶,從未與宮中其他人物有過往來,可還是被人口口相稱為妖孽。

這件事蔸珈並未記在心上,她那些日子的經曆都放在照顧這個名為“阿離”的小公主身上。這孩子許是受了太多的苦難,因此極為敏感。知道蔸珈對她好,便極為黏著,稍稍離開的時間長了,便會大哭。照顧孩子實在是件不容易的事,蔸珈或許有些理解銀川公主的心思了。

蔸珈並未多想,不代表別人不會多想,例如,奇科。

奇科的到訪真真讓蔸珈意外。自打在暮城的初次見麵後,蔸珈再也未曾見過他。但她知道奇科是整個陰黎國最最忠心於樊康的人。什麽人都會背叛樊康,唯獨他不會。

當然,蔸珈不會知道,她之所以見不到奇科完全是因為樊康的小心思。試問哪個男人願意一個對自己心愛之人有所仰慕之情的男子在其周圍出現,即便是最好的朋友也不可以。

奇科對蔸珈微微施了一禮。

“不知大人今日所為何事?”蔸珈懷裏抱著阿離,遣開了屋子裏的人。

“姑娘,奇科此次前來事情姑娘幫一個忙的。”

“什麽忙?能幫的自當盡力。”蔸珈將話說得很圓滿。即便是樊康德心腹她也要留意,若說出的事情有損什麽利益,自是要撇得遠遠的。

“想必姑娘一定知道我家主子為何當初會不顧眾議定要取銀川公主過門吧?”奇科問道。

“自然。”當年樊康掌權時國家動蕩不安。老陰黎國國主昏庸無能,子嗣眾多。孩子多,爭權位的也就多。等到老國主去世,樊康上位之時,國家早已民生凋敝。為了獲得其他國家的財力支持,樊康娶了西亞國的銀川公主。

“銀川公主公主擔當後位,其子為陰黎國的下任國主是主子對西亞國的承諾。”

“所以呢?”蔸珈用帕子擦了擦阿離嘴角的口水,這小家夥大概耐不住無聊,睡著了。

“姑娘是好心,可是姑娘的好心會影響主子的決定。主子對皇後和太子的處罰已經令西亞國不滿了,近來頻頻向陰黎國施壓。主子也因此分外憂愁。雖說陰黎不至於怕了西亞,可以為這點小事,便要大動幹戈實在不妥。其實隻要將皇後和太子的處罰廢掉即可。可主子顧慮姑娘的感受,一直不肯。奇科請姑娘幫的忙便是希望姑娘能夠勸說國主。”奇科說完這番話又對蔸珈深深一拜。

怪不得近來他總是眉頭緊鎖,因為我,真的給他造成過多的憂慮了吧。蔸珈扶起奇科,“是蔸珈考慮不周,才造成這樣的困擾。此時蔸珈定當全力勸說。”

“多謝姑娘。”奇科停頓一下,又道,“不過,奇科還是希望姑娘不要插手陰黎國的事,即便是國主的家事也不要參與。一來姑娘不是陰黎國的人,二來姑娘也並不是國主的什麽人。奇科告辭。”

真是個忠心不二的人。他是在為自家主子不值吧。樊康的心思她怎會不知,隻是她剛剛經曆那樣一段傷心刻骨的事,又如何有心情去接受。自己的心緒還未梳理清楚,胡亂的接收或拒絕都是不負責任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