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節 歸家
車簾庶光,一室幽暗,惟有馬車發出的咯吱聲還有車窗外的蕭蕭風雪之聲。車室之內,兩個人相坐無語。默了半響,蕭策方道:“你,這幾年過的可好?”
一語既出,蕭策恨不得煽自己一個耳光,心中明明不是這樣想的。千言萬語,張了嘴,卻偏偏是這無關痛癢的一句。
秦末扯唇談笑,一邊撩了轎簾,看著車窗外茫茫飛雪,平靜答道:“還好。”
“末兒……”
“王爺也還好吧?”秦末見他如此親昵的稱乎自己,心中一凜,不知為何,竟十分抗拒蕭策說出些什麽話來,連忙相問。
蕭策見她一雙美目,隻看著窗外,卻未曾在他身上作過分秒停留,心中又是黯然,又是生氣,不由分說,再次把秦末攬入懷中。
“你到底如何才肯原諒我?你明明知道,我蕭策的心中,除了你,再沒有別的女人。末兒,給我時間,終有一天……”
終有一天,你會如何?舍棄祈妃?她又有何罪過?不過是心心戀戀愛著一個男人罷了。且你如今這番話,當初在娶祈妃之前為何不說?不得已嗎?又或者你覺得連個解釋都沒有必要?是否你帝臨天下的夢想,必須要通過與一個女人的聯姻,方能實現?那麽我秦末呢?或者,你與祈妃交談時,也是這般解釋當初娶我的原因?
心中隻有我一個人嗎?
嘴角不自覺的揚起,那抹嘲諷的笑,生生刺痛了蕭策:“你不信我?你,從來都不信我?”
秦末緩緩搖頭,收起笑容,看著蕭策的眼,直到這一刻,蕭策才發現,眼前讓他又愛又恨的女人,再也不是曾要與他並肩策馬的那個有著明豔暢笑的女孩。
那種突如其來的悵然,讓他心中微微鈍痛。
“王爺,信與不信,臣妾如今都是你的王妃,不是嗎?”
蕭策一怔,這是第一次,秦末自稱臣妾,而這兩個字,微妙的阻隔了兩人之間的關係。他如此俯就,依舊換不來她的諒解與愛戀?
蕭策微微閉了眼,卻也掩不住心中的冷與怒。放手一推,秦末一個踉蹌,寬袖一拂,已扶住轎壁,這才未至跌倒在車內。
“停車!”
駕車的老付聽到王爺的怒吼聲,一驚之下,立時勒了韁繩,還沒反映過來,蕭策已跳下馬車:“你送王妃回王府。”
老付不敢違命,亦不敢多問。策馬而去。洞開的車窗,閃過蕭策立於風雪中煢煢孓立的身影。秦末覺得心中極痛,咬著唇,風雪穿過過車門刮進轎內,冷到徹骨。
終究,他們都回不去了吧。
秦末默默關上車橋門。風雪皆杜於車外。長長歎了口氣。
這便是自己要的結果嗎?
惘然之中,她不自覺的朝著老付叫道:“停車。”
重又打開車門跳下馬車,冰天雪地,惟有沸沸揚揚的飄雪,而蕭策,早已不知所蹤。
秦府的朱漆大門上黑底燙金的“秦府”兩字渾厚如昔。
府門緊閉。兩旁石獅上盡是積雪。陶末躍下坐騎風駒,仰首看著門頭蒼勁的秦府字樣,半響才跨踱到石獅前,伸出手,小心拂了石獸頭上的積雪,半響方露出微笑,走到門前,扣響獸環。
回家了,真好。陶未冰冷的心,劃過一絲溫暖。
“誰呀?這大雪的天。”
熟悉的聲音,大概是馮叔吧。
陶未朗聲答道:“馮叔吧?是我。”
“公子?”院內響起馮叔驚喜的聲音,語音方落,兩扇朱漆大門已吱呀一聲打開。
“真是公子。這大雪的天………公子怎麽不早差了人來告訴一聲,老奴好去接您?”馮叔喜極而泣,雙眼潤濕,一邊抬了衣袖拭著淚,一邊連忙把陶未讓進院中。
陶未溫厚的對著馮叔笑了笑,這才打量起院子,三年未歸,這深深宅院,雖雕梁依舊,與冰雪掩映之下,也似老舊不少。
馮叔喃喃著:“公子您似是又瘦了不少。軍旅勞累,您快回屋裏暖暖吧,老奴這就讓菡萏去燒些熱水,給您去去風塵。”
說著,正在關門,卻不想門前突然跳出一個美俊少年。
身著一玄色勁裝,外披黑底銷金鑲金邊的綿氈衣,膚如疑脂般,一雙美目調皮神采,頭上一支白玉竹節簪挽了一個髻,長發及腰,衝著陶未咧牙一笑。
陶未怔然,這少年他確實不識。
馮叔忙朝著這位美少年一輯:“敢問公子尊姓?來秦府可有何事?”
這位美少年朝著馮叔點了點頭,對著陶未一輯首:“在下蕭藍田,素聞陶公子美名,因此特來拜會,還請公子原諒在下唐突。”
陶未不過剛進家門,就有人來拜會,也實在太巧了些。
而蕭乃國姓,平常百姓家,姓蕭的並不多,細看眼前的少年,也決不可能是尋常白衣之身,衣著簡樸裏透著華貴,而通身,又有著掩也掩不住的貴氣。隻是,陶未於腦中搜索了一下京中少年貴胄,卻並沒有這位叫蕭藍田的小公子。
可明明看著又覺得眼熟。
陶未心下思量片刻,麵上不露分毫,隻淡淡朝著蕭藍田一輯首:“蕭公子寥讚,在下剛剛回府。還未洗去身上風塵,不若改日再邀請公子來府一敘?”
回絕的十分客氣,可蕭藍田似是沒有聽懂他話中之意,隻是朗聲笑道:“陶公子不必客氣,聽說秦府甚大,不若陶公子先去洗漱,在下自觀賞府中雪景,聽說貴府十畝桃園蔚為壯觀,現雖不是三月早春,不過想來老樹寒鴉,虯枝盤雜,這雪中之景,亦別人一番趣味,等公子洗漱完畢,有了閑適心情,我們再聊不遲。”
馮叔咋舌,這陌生的小公子看著斯文貴氣,想不到臉皮實在是……
正要出言勸阻,陶未卻無所謂的扯了扯嘴唇,淡淡一笑:“那陶某便失禮了,蕭公子請。”向著蕭藍田打了個請的手勢,又吩咐馮叔,“就讓碧芙領這位公子去遊園吧。”
馮叔隻好應了聲“是。”
秦府裏下人簡單,馮叔乃是府中管事,因他是父親的老部下,年老退役,便留在了秦府,又因馮叔年輕時亦有武藝在身,平日閑不住的,因此府中巡檢的任務,他也自攬了下來,因此今日陶未敲門之時,才碰巧是他開的門,而偌大一個秦府,如今也隻有兩個粗洗婆子,六個打掃婆子,兩位門應,兩位花草園匠,四位護院,還有四個丫鬟,菡萏,碧芙,水蓮,澤芝。
穿過前院,陶未與蕭藍田分別,就見一位身著綠色綢襖的美貌丫環正候在二進院門的門下,朝著蕭藍田盈盈一拜,姿態優美雅致。
院中厚厚積雪並未曾被掃過,踩在上麵,就留下一排腳印,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蕭藍田聽著積雪的聲音,看著眼前如畫般輕盈美好的女子,一時心中大暢:“你便是碧芙?”
“正是奴婢,聽聞公子要遊桃園,奴婢這就領您前去。”
其實,遊不遊園,蕭藍田心中並不介意。可眼下無事,他須得等候陶未,若一味枯坐,著實無趣。也便點了點頭,隨著碧芙去了桃林。
秦末立於風雪之中,心中有著刹那的恍惚,覺得事情也許不應該是這樣。
蕭策之前所言,若是當初在娶祈妃之前對她言明,那又該會是怎樣的結果呢?她是該信他,還是不信?
終究,兩個人如今已走到這一步。
又也許,她應該原諒她?
可為何,他竟連多付出哪怕半點耐心都不能夠?
原來所謂花好月園,從來,都是她一個人的夢想罷了。在他背叛她的那一刻,他們,早是陌路之人,那麽此刻,自己立於風雪之中,所期待的又是什麽?
秦末不禁又是一笑。轉身上了馬上:“老付,回府。”
聲音中無悲無喜,平靜一如往日。
老付心中微歎。可他隻是王府裏一個老奴罷了。有些話,自不是他當講的。
馬車急駕,卻並不能快過馬匹奔馳。
秦末在府門前下車時,煙雨已率夏雨候在雪中。見隻秦末一個人下了馬車,煙雨心中已暗自奇怪。正要扶著秦末回碧玉居,祈妃的車橋也到了跟前。
“王爺怎麽沒和王妃一起回府?”祈妃未見蕭策,心中暗喜,卻裝著無意的問道。
秦末尚未回答,已有穆楓派回的一名軍士答道:“王爺半途遇見禦前侍衛甘大人,得了聖上口諭,已入宮中覲見聖上,命小人回府稟告王妃,大概晚間方能回府。”
秦末點頭:“有勞了。”
祈妃還欲問話,秦末已示意煙雨入府。
一入碧玉居,如畫忙上前幫著秦末脫下腳上雪屐,瀝瀝去泡好茶水。待坐定,煙雨才稟道:“公子說他回秦府了,明日再過來看望娘娘。”
提到陶未,秦末便道:“你著人去秦府同大哥說一聲,午後我回秦府,與他一同前去東城父親的墳上祭拜。”
煙雨應是,著夏雨親自去了秦府。
而秦府之內。陶未也剛剛沐浴完畢,笑問菡萏:“那位蕭公子可在桃園?”
“是,碧芙已領蕭公子去了桃園。”菡萏幫著陶未穿好衣衫,烘幹頭發,如往日般挽了髻,隻用一枝紫檀木簪挽起:“公子可要現在便去桃園會蕭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