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節 凱旋

君玉沒有想到秦末會說出這番話來,一時失神,張了張嘴,到底不知道要說什麽。也不知為何,心裏又有些酸痛,娘親,當初也是失望之極,所以才放手不要的吧。

可她卻把自己一個人,丟在這世間,父王那麽疼自己,又何嚐不是緣對娘親的負愧內疚?

“嫂嫂,一定很失望吧?”

失望嗎?是,那種冷至骨髓的失望,一如附骨之蛆。

秦末看著窗外茫茫的銀裝世界,眼底便有了些抹不去的寂色,雙眸一暗,卻朝著君玉淡淡一笑,歎息道:“若沒有奢望過,便不會有失望吧。”

曾經,那個人,在漠北的墨藍的璀璨星空下,那雙如同星空一般光華奪人的雙眸,亦曾給過她愛戀與溫暖吧。

隻是,一切僻如昨日死。

秦末忽然不知道她將在明日以怎樣的麵目與表情麵對蕭策。三年之間,她把他遺忘到角落裏,到了今日,才知道自己其實依舊不曾原諒過,亦如當初分別之時。

“君玉,我有些倦了,想回房去睡會,你的房間煙雨已收拾好了,我讓煙雨領你去看看,若有什麽需要你自己吩咐煙雨你準備。”

“嫂嫂,”君玉自知失言,很是不安。

在爾虞我詐的環境下長大,君玉雖驕縱任性,實則玲瓏剔透,見秦末黯然,便朝著她嫣然一笑“嫂嫂自管歇去,我去梅林裏再練會晨間煙雨教我的劍法。晚上再舞給嫂嫂看。”

等君玉離了屋,秦末怔怔坐了半日。

也不知道秦家那處老宅如今怎樣了。三年未回,物是人非。當初陶未隻留了幾位老仆看守。如今,隻怕也是枯草淒淒。

秦府,那十畝桃林,在這漫天冰雪之下,又該是怎樣的荒涼?

“煙雨,幫我準備出門的衣服。”

秦末叫了守在外間的煙雨。

“娘娘要去哪裏?我讓夏雨去外院準備馬車?”

去哪裏?

秦末跌坐在椅子上,搖頭自嘲:“算了。你忙你的去吧。”

“娘娘?”

秦末搖了搖頭,煙雨隻得退下。

秦府,沒有爹爹秦治,那裏,從來就不是家。也隻有陶未心心念念,把那裏依舊當作他心底最後的留念之所吧?

可為什麽,這一刻,她那樣想念那裏的亭台樓閣,那裏的假山湖池,那裏的雕簷飛廊,那裏的十畝桃林?

那一年,三月的桃園,滿天落英。

第二日一早,複又揚起鵝毛大雪,秦末領著崔青爭君玉等人迎至城外驛站,那漫天大雪,飛飛揚揚,秦末依舊一身綃金紅衣,外麵披著鎖了白色狐毛邊的大紅綃金蜀錦綢氈,白色狐皮冬抹額,直至前麵尋望的人回來稟報說蕭策與陶末領著三百近衛軍已至兩裏開外,君玉忍不住拉著秦未下了馬車

目極處,惟有滿天飛雪,天地素白。

不過片刻,就已隱隱看見一隊人馬漸近,打著“蕭”字番旗,立在她身側的崔青爭用眼角餘光瞥了秦末一眼,原以她亦如自己一般激動,卻沒想到秦末神色一如往日般淡然,甚至那雙清眸之間,比往日更多了一份淡不可見的冷絕之意。

而遠處的忽然之間,兩馬並駕齊驅,舜間便到了眼前,一金一白兩位極為俊美的男人翻身下馬,,一位剛毅,一位溫文,那身著金色凱甲戰衣臉如斧削的男人,正是蕭策,一雙星目,先是掃了崔青爭一眼,這才壓抑著心中湧動,看向秦末。

秦末盈盈一拜,對著蕭策淡然一笑,語氣靜如深潭無波之水:“恭迎王爺凱旋歸來。”眼光並未在他身上多作分秒停留,一雙吊梢美目,已看向身著一身白色袍衫的陶未,臉上那絲笑,這才柔和起來:“哥哥果未食言,凱旋歸來,請容妹妹獻上薄酒一杯。”

那邊煙雨端著鎏金托盤,上麵青銅酒斝,裝著兩樽碧玉美酒,恭送至蕭策身前:“王爺請。”

待蕭策端了酒斝,這才走至陶未麵前:“公子請。”

陶未瀟灑一笑,端起酒斝對著秦末朗聲道:“能得嚐阿末親釀的酒,哥哥三年苦寒之地的連番征戰,便都不值一提了。”

兩人一飲而盡,蕭策冷眼看著這對兄妹的舔袛情深,映在滿天飛雪之下,尤其是素來看則溫文實則冷酷的陶未眼中惟有對著秦末才有的那抹溫暖,讓他無端覺得刺目,正要出言,恰在此時,他的美豔的側妃祈妃崔青爭親手端了酒盅上前,亦朝著蕭刺微微一拜,聲音甜美如酒:“王爺,您終於回來了,請容妾身亦為王爺敬上一杯。”

蕭策收回目光,那抹嫉妒之色,被他掩藏的不著痕跡,對著崔青爭溫柔一笑:“大雪之下,讓爭兒久候,這杯暖酒,本王焉有不飲之禮?”

祈妃甜甜一笑。

蕭策掃了秦末一眼,卻見她似如恍然未聞。心中不由惱怒。

她,究竟要恨他到幾時?以她之聰明,又怎會不明白他娶崔青爭的目的?她,明明知道,為何還不願意原諒他當初的不得已之舉?

此刻蕭策深不得這些不相幹的人統統消失,隻有他和她,那種把她狠狠擁在懷中的欲念,幾乎讓他按耐不住。

三年的刻骨思念,竟然換不得她一絲溫柔顧盼。

這讓他情何以堪?

此時也顧不上崔青爭,大步流星踏至秦末麵前,生生阻隔了正說話的兄妹二人,沉著臉於眾目睽睽之下攬過秦末,拉起秦末的手,握在手心,隻覺得她一雙玉手,觸指如冰,不禁劍眉緊鎖:“秦末,這大雪之下,你究竟站了多久?”

這樣的親昵之舉,讓秦末舜間失神,心頭劃過一絲異樣的情愫,溫熱的掌心,隔著冰冷的凱甲傳過來的身體氣息,她茫然之間,不知如何是好。

試著抽出被蕭策緊緊握在掌心的手,不料蕭策臂間一緊,便被他生生帶入懷裏,感覺到懷中的軟香欲要掙紮,蕭策一低頭,附在秦末的耳邊,用隻有兩人聽得到的聲音,低聲耳語:“你最好乖乖別動。”

秦末身體一僵,亦不願於眾人前眾人前與他糾纏,冷冷看了蕭策一眼,任由他摟著自己,倒未再動。

那一眼,勾得蕭策心中剛按耐下去的怒火騰的又升起,便不顧身後眾人,拉起秦末,直上了馬車乘橋,對著眾人隻說了一句:“回府”,便扔下轎簾。

陶未站在蕭策的身後,挑著眉,嘴角露出些微無奈的笑。這才翻身上馬,對著煙雨說了句:“轉告王妃,我回秦府了。明日再去王府看望王妃。”

說完策馬而去。

煙雨直待看不見陶未的身影,這才收回目光。

而崔青爭自蕭策拋開她,把秦末攬入懷裏那一刻起,便立在飛雪之中,一如石化般。直等馬車行的遠了,嘴角揚起涼涼的笑,低首垂眼,庶掩住了眼中濤天的恨意,若無其事的撣了撣落在裙裾上的薄薄一層積雪,自上了馬車。

至蕭策和陶未下馬後,便一直躲在人群裏的君玉此時卻揚起狡詰調皮的笑,朝著煙雨一揚手,自軍士手中奪了一匹馬,翻身而上,跟著陶未身後隨了過去。

前來應接的穆楓倒是舒了一口氣,他本是秦將軍舊日部下,亦曾跟隨陶未與秦末出征多次,再加上與秦末陶未一起長大的情份,心中對秦末本就極為敬服,三年前秦末嫁給秦王蕭策,雖私心裏也覺得兩人實乃天作之合,可暗中未必沒有因秦末從此離開軍中而覺得遺憾,後來那一戰,秦將軍戰死,而蕭策卻又娶了崔相之女為側妃,且又傳出蕭策對這位側妃極之寵愛,他原本不信,前日他回府報信,竟然也是那祈妃接待,心中很是為秦末不值。今日所見,才讓他略覺心安。

穆楓領著浩浩蕩蕩的隨隊軍士歸城,至城門處,才見宮裏亦按排了禁衛軍迎接。穆楓隻好下馬,裝著不知究竟,對著禁衛軍統領禦前待衛長甘鳳池抱拳笑道:“與甘兄久別,沒想到一回京,就在此相遇,真是穆楓之幸。”

甘風池亦下馬,朝著穆楓的肩上就是一拳,亦朗聲笑道:“幾年不見,你小子越發氣度不凡,今日相見,倒不是偶遇,實在甘某乃是奉聖上之命,前來恭迎秦王歸京。”

說到此,炯炯雙目,往著人群一掃,並未發覺蕭策身影,這才問穆楓:“怎麽不見秦王?”

穆楓笑道:“秦王陛下已隨王妃乘駕先回了王府,不如甘兄與在下一道去秦王府如何?正好趁著這機會,也與甘兄喝上幾杯,幾年不見,倒是十分懷念與甘兄當初醉臥沙場的日子。”

甘鳳池哈哈大笑,豐俊神朗的一雙英目已看向北方的蔚藍天空:“當初那痛快淋漓的日子,兄弟也一樣懷念,兄弟便和你一道先去秦府吧,隻是今日公事在身,回頭還得請秦王入宮,改日一定與你小子痛痛快快喝上一場。”

穆楓一笑:“那便這般說定了。”

兩人翻身上馬,領著各自的人馬向秦王府而去。

因與身後的隨從隔了一段,穆楓這才貼近甘鳳池,低聲道:“甘兄久在京中,又是聖上最親近之人,最近朝中可有什麽值得一說的事情?也說與兄弟聽聽?讓兄弟也長長見識。”

甘鳳池看著粗豪,然能在短短幾年之內成為禁衛軍的最高統領,實則是個心機極為縝密之人,見穆楓詢問,已知他言下之意,因此隻是朝著穆楓談談一笑,亦低聲道:“這裏不是說話之地,改日再談。”

能得甘鳳池這般態度,穆楓已極滿意,兩人便說起各自的趣事來。

而此刻秦王府王妃的華蓋馬車內,蕭策早已掩了剛才的一臉怒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