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上天補償

依依不舍地離開若初,鄭朗明囑咐道:“現在盡量少往這邊來,免得節外生枝。”他雙手扶著我的肩頭,似有話要說又欲言又止,過很久才說道:“蘇淩,我就是這樣一個涼薄的人。”

相交許久,我從來不曾了解過鄭朗明。在我的心中,他永遠一副眼高於頂的驕矜性子,言語尖酸刻薄,永遠反向看待問題。可是在這件事上,我第一次覺得這個家夥有著強大的精神信仰,那是一種自我到極致的灑脫,家中巨變多年坎坷,他若如自己所說真是個涼薄的人,當初他也無需回來。

我伸出手來,捏了捏鄭朗明的臉,就像若初經常捏他那樣,鄭朗明本能反應想躲,卻隻是晃了一晃,任由我捏了捏,冷聲道:“我是看你這會挺可憐,不要得寸進尺,除了我姐,沒人敢捏我臉。”言下之意,我也是他姐姐,這家夥就是這個別扭的樣子,我道,“你怎麽混到月少的手下,還弄了個私人特助……”

鄭朗明習慣性地推了推眼鏡,哼道:“大樹底下好乘涼,我想在葉城混下去,不找個大靠山怎麽成。你以為隻有你會順杆爬?”

“月少是個好BOSS,他身邊缺一個真心實意為他著想的人。”想著月少的某些期盼,無限唏噓,隻淡淡說了句,鄭朗明一點就透,點了點頭,道,“藥廠收購後,那個實驗室的事,幫我推一把……”

“阿明,你能不能少做危險的實驗?”我忍不住就想勸,他卻回複到冷漠的神態,“科學的世界裏才有無限奧妙與激情,跟你說你也不明白。女人不會明白的。”得,你就活在你偉大的科學世界裏好了。

鄭朗明送我出去,隻送出巷子口就止了步,“回去路上小心,我晚上還有事情,就不送了。”一道馬路隔開,舊城區的對麵就是錦繡中華城。

繁華與沉寂,仿若兩個世界,但是我知道,這裏卻是整個城市最安全的地方。這是月闌珊所在的舊城區,龍騰日夜輪班巡邏,處處是暗哨,任何勢力都滲透不到這看似老舊的區域。

巷子口的餛飩攤子還沒有收,年邁的阿婆顫巍巍地舀水煮餛飩。站在旁邊的那人實在太過紮眼,我意外看見何寶兒一身火紅色長裙,百無聊賴抱著手肘等著餛飩出鍋的樣子。走過去喚了聲,她疑惑了下,問道:“你怎麽在這裏?”

見我獨自一人,何寶兒警惕地四下掃了一眼,確認了我一個人的事實後才鬆了表情,“你來這裏做什麽?”

“探望一個舊朋友。”我輕輕回答她,何寶兒是多玲瓏剔透的一人,瞬間明白我是來探望若初,點了點頭,自顧自道,“我是想去月闌珊看看他。月少其他什麽事都好說話,隻是不許我見陸凱。”何寶兒絲毫不避諱地抱怨,“我聽說他病了,來買口熱的送過去。”

何寶兒什麽好吃的東西買不到,偏偏在這兒買碗最普通不過的餛飩?餛飩出鍋了,阿婆把餛飩裝在何寶兒帶來的保溫桶裏,道:“孩子,趕緊帶回去吃吧,泡久了就不能吃了。”

何寶兒接過保溫桶,扔下一張百元鈔票,和我一起扭頭就走。

“哎,找錢啊……”老奶奶在後麵叫嚷著,何寶兒卻加快了腳步走的更快了。

這塊舊城區麵積並不小,所有的房屋已很破舊是原本老式的獨門獨棟巷子幽深的老式格局。月闌珊就在這片城區裏,是個獨立的院子,院子裏有石桌石椅,種植著高大的梧桐樹,此時夏天,樹木枝繁葉茂地將整個院子籠罩,舊日老歌由老式點唱機播放著,帶著沙沙的噪音日夜響個不停。兩層樓,樓下是簡陋的沙發卡座和表演台,樓上是舞廳和辦公室。

但是我不知道月闌珊還有地下室。

何寶兒雖然見不到陸凱,但是還是可以進入到月闌珊。在地下室的門口,對著迎著她的人,寶兒殊無半分笑意也並不客氣,隻將保溫桶遞過去。

那人的眼角有顆黑痣應該是龍之組的重要人物,躬腰接過,就關了門下去了。

何寶兒跺了跺腳,冷哼道:“一個比一個拗。一個堅決不肯放人,另一個就非要住在這下麵。這下麵半分風也不通又潮濕!陸凱有風濕,現在日日腿疼……”

有人攔著,她終究也是下不去,隻恨恨在門口轉圈張望。

半晌那人才出來,對寶兒點了點頭。

寶兒咬咬牙掉頭就走,我隻能跟在後麵。

出了這片偏僻的舊城區,才看到寶兒是自己開車過來的,正好順路將我載回家。

她心情很不好,我也不知道從何勸起,但是想了想還是決定將今天的事告訴寶兒,“寶兒,若初就快醒過來了。”

她這才高興起來,驚喜地轉頭看向我,道:“若初姐姐要醒了?這是大好事啊,蘇淩……怎麽了?你哭什麽?”她一腳油門踩住,停下車來奇怪地看向我。

“她醒了後,就不會記得我了。”我簡約將事情與她說了,連自己同意切除記憶手術這樣的決定也告訴了她。何寶兒皺著眉頭,認真聽著,道:“蘇淩,當初我們想辦法留了若初的命,瞞天過海費了那麽大的經曆,不就是為了以後你繼續和她在一起嗎?如果若初醒來,你給她一個全新的身份全新的人生,她還會記得你嗎?如果她不記得你了,你怎麽辦?”

何寶兒果然是最關心我們的人,我不知道與她怎麽解釋才能讓她明白,隻問道:“你覺得若初幾十年的人生,可有一天活得平安開心?如果不記得過往她能活得開心,記不記得我又有什麽重要?”

“人活著,什麽才是真正的開心?順應自己的心才能活得開心。若初姐要醒過來了,你決定讓她忘了你?我無法理解!”

“我想她,能過正常的生活。”我輕輕道,“一個新的身份。不是誰地下的情婦,也不是哪方勢力的對接人,不知道被掩埋的任何秘密,也沒有什麽……刻骨銘心的愛人。她可以重新開始……不用每日都活在膽戰心驚的紛雜局麵中,不用日日期盼一切結束才能開始新的生活。她醒來就可以一切重新開始……為什麽我還需要她記得我呢?”

何寶兒捂著嘴,無聲地哭了,說道,“蘇淩,我覺得很嫉妒。我嫉妒若初姐姐……陸凱出事後我不理你,不是因為恨你真的跟在月少手下做事,而是我嫉妒你可以自願選擇為他做事。當初是我一廂情願地以為陸凱要爭,才處處幫他爭。其實原來他早就安排打算好了,我是他拱手送到月少身邊的,我隻能順從他的意思。蘇淩,沒有人這麽為我著想未來,我覺得……覺得很嫉妒。”

我抱著寶兒,她瘦的可憐,看似活得無法無天的何寶兒,原來這樣多的無奈。擦掉她的眼淚,輕笑了下,歎道:“誰說沒人為你著想未來,月少有多疼你你看不出來嗎?陸凱有多疼你,當年整個娼界那麽多的人誰不眼紅你到咬牙切齒?不是還有我在你身邊。所以你答應我,好好地,一切都會過去的,一切也都會好起來。”

“隻要我為月少賣命工作,陸凱就能安然。”她抬起頭笑了,笑的開心而充滿期盼,“我還有很多年的時候可以等,總有一天會等到的,對不對?”

“當然。”我用力摟一摟寶兒,“你會幫我嗎?”

她用力點點頭,道,“蘇淩,如果我出事,你會不會也為我處處著想?”

“大傻妞,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當然會為你著想。隻不過你比我聰明太多,而我能幫你的太少了。”我歎了口氣,真心說道。

寶兒得意道:“當然我比較厲害,我可是陸凱一手教出來的!”她得意完之後又有點茫然地歎了口氣,“我不要你幫我任何事。蘇淩,我的事你不要插手,我知道自己現在在做什麽,以後要做什麽。我隻要你關心我,就好像每次有什麽事情我隻能跟你說,你也會告訴我你的事情,而這些隻有我們彼此知曉就好,這樣我就不覺得很孤單。”她認真而期盼地看著我,“你答應我,我的事你不要插手也不要過問,即使知道了,也要裝作不知道。”

我有點緊張,“寶兒你不要做危險的事……”卻被她堅定的神態鎮住,隻能點頭應允,不幹涉她的思路和想法。我答應過的事,就絕對會做到。

寶兒開車送我去,在樓下看家裏的燈光亮著,莫鋥羽在等著我回家。

和寶兒一起上樓,打開門,滿室明亮,空中有飯菜的香氣也有陣陣花香。

餐桌上那一大束玫瑰瞬間映入我的眼簾。

莫鋥羽不知道我帶著寶兒回家,係著泰迪熊圖案的可愛圍裙從廚房裏蹦出來,看見寶兒愣了一下,隨即立刻笑道,“何經理……歡迎,歡迎。”然後很快縮回廚房去,估計尷尬到死。

何寶兒走過去捧起那一大束花,斜瞥了我一眼,道:“很會享受生活嘛,撿到寶了?”我無奈道,“平時不是這樣,我也不太清楚。”

莫鋥羽端著小菜出來,他已經解掉了圍裙,神色從容而淡定,仿佛剛才賣萌的不是他。

何寶兒是我唯一帶他見過的閨蜜,也告知過他寶兒是嘴很緊的人。他卻還是在旁人麵前不苟言笑的正經樣子。

何寶兒打趣道,“蘇淩說你會燒好吃的,所以我是慕名來蹭飯的,你不會不招待我吧?”

莫鋥羽笑道:“怎麽可能!”

有了何寶兒的加入,一頓飯吃的很是開心。

送走了寶兒,我才指著玫瑰花問道:“什麽情況?”莫鋥羽道,“禮服都修改好了,我今天去拿了回來。”仿佛是緊張,他咳嗽了一聲,捧起那束玫瑰花,單膝跪地,從後麵變魔術一樣摸出一枚大鑽戒,道:“蘇小爺,你願意娶我嗎?”

第一次,在車上,他問我是否願意和他結婚,我說沒有花沒有鑽戒沒有下跪,我不可能答應。

第二次,小區的水池邊,我告訴他如果求婚,我會答應,他自帶嫁妝的求婚了。

第三次,他主動準備好了一切,大捧的玫瑰花,單膝跪地,閃爍的大鑽戒,包括最合適的求婚詞。

“我願意。”我伸出手去接過戒指,摸了摸莫鋥羽的臉。

上天是因為知道自己的殘忍,所以……給了我最好的補償嗎?

我抱著莫鋥羽,哭的稀裏嘩啦撕心裂肺,哭的他莫名其妙卻一直撫摸著我的頭發安慰我,“好了好了,蘇小爺,蘇大爺,你不至於感動成這樣吧……我隻是心血**,覺得如果儀式不夠完美以後會很遺憾,就自作主張補了一次。不要哭啦……”

“嗚……我知道……”什麽都別說了,讓我今晚一次哭夠,我才有足夠的勇氣麵對……我自己選擇的最堅決的分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