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十

(一)

今日天氣很美麗,雲團一簇一簇的,我的心情亦跟著美妙起來。

師父說,三界各路仙君元君那裏時有講法會,七萬年來我一直在昆侖山一次也不曾去過,這些天我又一直在昆侖山無聊得緊;恰逢今日北極有個法會,便去湊個熱鬧見見場麵。

於是,師父帶著我去玄靈鬥姆元君那裏聽元君講法。玄靈鬥姆元君道法高深玄機奧妙,近來又在參研佛法。每一次他開講法會時,三界仙神們都紛紛前去觀聽,座無虛席。

玄靈鬥姆元君的宮殿位於北天北極,一路向北在那天邊的盡頭。

師父說得不假,這玄靈鬥姆元君看似威望高得很,我與師父趕到北天北極時,法會的場子十分勁爆,說是座無虛席也忒謙虛了點兒。我看那些坐著的仙友們,腿挨腿肩比肩的,也不嫌擠得慌。

師父看了看場子,挑眉道:“我們倒是晚來了一步。”

我衝額角抹了一把汗。豈止是晚來了一步,起碼是三四步四五步。

最終無奈之際,我與師父尋了場子最後邊靠牆的地方,勉勉強強地坐了下來。

玄靈鬥姆元君果然名不虛傳,自一坐下金光閃閃的蒲團之後便開始講法,講了四個多時辰也未見停歇。中途連茶都未呷一口。

那佛法被他講得博大精深麵麵俱到,聽他那玄乎的口氣便知道裏麵定是奧妙無窮。我私下看了看下麵坐著的仙友們,聽得那叫一個聚精會神津津有味。時而還似領悟一般緩而慢地點了點頭。

我不禁心生佩服,仙友們個個造詣都委實不淺。

我又偷偷瞧了瞧我旁邊的師父,他正閉著雙目,見樣子聽得很開心很認真。我不禁輕輕籲了一口氣,那些精妙的佛法,奈何我一句都未聽懂講的是個什麽東西。

師父忽然淺淺出聲,嚇了我一跳,道:“弦兒可是聽累了?”

師父他老人家都沒喊累,我這個做徒弟的豈敢說累。我忙道:“不,師父,徒兒是在參悟。”

師父睜開眼來,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挑唇道:“哦?弦兒竟聽懂了?”

……聽師父那口氣,似在笑我聽懂了才怪一般。師父竟如此小看我。

我定了定神,學著其他仙友們的樣子,一派淡然道:“懂,當然懂。”

師父抖了抖袖袍,若無其事地道:“弦兒與為師說說,將將元君都講什麽了。”

倏地一口老氣岔在心頭,自作孽啊自作孽。我憋了許久才憋出一句話來,道:“師父你聽,元君又講過去一大截了。噯,真可惜。”

師父不再語,揚了揚唇角,看起來十分愜意。

(二)

出了法會的場子,我鬆了口氣。

若再不尋個理由出來,我坐在裏麵就快要入夢了。講法的在上麵滔滔不絕,聽法的卻在下麵鬧瞌睡,想來這如何都不大好。

於是我便跟師父說肚子折騰要去尋茅房,師父也曉得我與茅房早已結下不解的淵源,便準許了。

我兀自踱步在這廣闊的北極天宮裏。這天宮景色非常別致幹淨,一路走來到處都是蔥蔥鬱鬱高高大大的菩提樹,絲毫不惹塵埃。也真為難了天宮裏那些專門往樹上撣灰塵的小仙小婢了。

不過我最歡喜的是這北極天宮裏的雲團兒。

大抵是因為這裏是北天之極的緣故,這裏的雲團兒很白淨而且飄得十分低。它們紛紛自我身前歡歡喜喜地飛過。

我亦跟著歡喜起來,趁著再一雲團自我身旁飛過之際,伸手戳了戳它。哪知它竟嗯哼了一聲,快速從我麵前溜過,我被嚇得不輕。

敢情這雲團還會說話?

此時又一雲團飛過。我再戳了一戳。

這次……是一聲嬌嗔。

我有些詫異,雲團不光會撐喚,還分公的母的。

後來,我十分好奇,這些雲團裏還有沒有半公不母的。遂我將天宮裏閑散的雲團一一戳了個遍。

可惜,雲團不管公母都十分害羞,我不過戳了一戳摸了一摸,他們便哼著喘著到處亂竄。依稀他們嘴裏還念叨著:“阿彌陀佛,施主回頭是岸回頭是岸……”

他們這一說,我愈加驚奇。雲團還能同玄靈鬥姆元君一樣講兩句高深的佛法來!遂我趕緊追上前去,欲與他們辯討辯討如何個回頭是岸法。

我才將將追了幾步,他們便熊抱著哭作了一團。

這……這何苦這是……我不過是想與他們探討一番罷了,他們的反應讓我甚為寂寞。

然此時,忽然我麵前擋了一個人影,仙氣十足的。人影戲謔道:“小仙友莫要再追了,你把玄靈鬥姆元君的祥雲都逼散了看他不找你理論才是。”

我聞聲抬頭一看,當場淩亂不堪。

當、當真是是冤家、冤家路窄啊!此仙友雖背著光,但輪廓清晰分明,尤其是那雙閃亮的狐狸眼……早知在這裏也能遇上要死君,不如回頭是岸啊……

(三)

我幹笑兩聲,道:“要死……哦堯司神君,真、真是巧。”真是哪裏熱鬧你往哪裏湊,也不嫌累得慌麽,這北極天宮總不會有個藥園子罷。

要死君眼裏閃了一閃,笑:“嗯,委實巧。”

我望了望天,再望了望四周,除了那些雲團正一團團蹲在牆邊之外,真沒看到有個藥園子。遂我道:“仙君這是來采藥呢,啊呀,這裏我看沒有仙草仙藥,您快去別的地兒采罷。”

說著我見牆邊蹲著的雲團甚為可憐,欲上前安慰安慰他們。哪知我才往前走了一步,雲團騷亂不堪,死活要去撞牆。

要死君悠哉道:“隻準倚弦小仙友來這裏聽佛法就不準本仙君過來聽?”他閃身又擋在了我的麵前,道:“你再過去,他們怕是要被你嚇得不成形狀了。”

要死君往雲團那邊施了一個仙法,頓時一道溫暖的仙光將他們圍了起來,他們這才漸漸鎮定了下來,最後一齊飛走了。

見著他們驚慌失措地離去,我覺得有些可惜。這些雲團很好戳,戳起來軟綿綿的。

要死君卻笑道:“小仙友竟有如此本事,將玄靈鬥姆元君座下的祥雲紛紛揩油了個遍。也難怪它們被嚇得如此模樣。”

他這話我十分不愛聽,我道:“我不過是試試他們的嗔叫是否男女有致,隻稍稍戳捏了一把,哪裏是揩油了。”

要死君道:“玄靈鬥姆元君座下的祥雲,幾萬年沾染高深的道佛之氣,自然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這有老有少……我還未怎麽留意。

我未再語,要死君又道:“倚弦小仙友,今日東華帝君未來你卻隻身來聽法了,實在難得。想來前些時日我去無涯境尋了你三兩次皆未果,如今卻在這裏遇上你,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要死君一雙狐狸眼笑得好不狡猾。我光看著心裏就不住發毛。

我努力鎮定了下,不能先自亂了陣腳,遂找了個話頭,與他寒暄道:“啊呀,好久不見好久不見,神君別來無恙罷。噯對了,上次被你拎回去的那隻鼠妖如何了?”

要死君眯了眯眼,道:“扔藥爐了。”

這廝……果真將其給用去煉藥了。

我又道:“那可有煉出個什麽東西?”

要死君反問道:“除了丹藥還能煉出別的東西來?”

我心想,那丹藥自藥爐裏一取出,定是熏臭了他的藥殿罷。也不曉得他個缺心貨有沒有將那丹藥給哪路神仙吃了去,莫要上吐下瀉的才好。那煉丹爐怕是也臭了。

遂我再問:“你煉了鼠妖之後,丹爐沒給刷刷洗洗?”

要死君驀地抽了抽嘴角,道:“沒洗。”

我一時嘴快感慨道:“噯,看以後誰還敢吃你的藥,髒死了髒死了。”

要死君臉刷地一下黑了。

我這才驚覺跑了調說錯了話。我捂了捂嘴,驚顫道:“神、神君啊,玄靈鬥姆元君那裏佛講得尤其好。”

要死君唇低低道:“嗯,尤其好。”

“你、你還不快回去接著聽……我肚子鬧得慌,就、就先走了。”

我欲抬腿便跑,哪知要死君動作卻快得很,手指一勾就拉住了我的後領,任我如何雙腿賣力猛蹬,四周景色動也未動一下。

我胸中淒涼不堪,頹然道:“神君,你你、你到底想作甚?”

(四)

要死君將頭湊於我耳邊,涼颼颼地往我耳朵裏吹了一口氣,我涼颼颼地抖了兩抖。他道:“倚弦嫌棄本仙君的仙藥髒,要不現在本仙君就給你嚐嚐?”

我忙捂住嘴,道:“不必不必,我健壯得很。就是被你勒著脖子有點疼。”

要死君聞言手指鬆了些,哼聲道:“自上次分別後,本仙君去無涯境未尋得你,東華也絕口不提你所在。現在你便老實告訴本仙君,你到底師承何處修行於何處?”

我心裏翻騰了一陣,才悶悶道了聲:“無涯境。”讓一切的麻煩禍害都衝東華抽風貨去罷,我已替他下凡又是除瘟疫又是捉惡鬼的,就算我如此說他亦萬不能再以此來要挾我。

要死君卻不滿意這個結果,道:“事到如今你還想隱瞞本仙君?”

我心一橫,直截了當問:“你就直說罷,想知道這些作甚?”

要死君似讚賞地看了我一樣,幾經動了動唇,才飄忽忽地問:“你……修行有多久了?”

我老實道:“不多不少七萬年。”想來,這個數字與他的情史有得一比。

要死君身體猛顫了下,聲音忽而有些發抖,道:“那……那七萬年之前呢?”

我道:“不記得了。”我七萬年前被師父撿回來,指不定那時還是個嬰孩呢,哪裏會記得那麽久的事情。

要死君失神了半晌,嘴角溢出一絲似欣喜似苦澀的笑來,喃喃道:“果真是你對不對?果真是你……淺淺……”

這……我瞅著有些不對勁啊。淺淺是誰?他莫不是精神有些分裂了罷。

我驚顫顫道:“神君,我脖子疼得緊。”

要死君手上兀自鬆了。

我瞅準機會,此時不跑更待何時。遂我再一次抬腿就跑。

……這次後領沒被勾著,換手臂被拽住了。

隻聽要死君聲聲道:“我追查了那麽久,找不到你的蹤跡。斷仙台下,亦沒有你的魂魄。我不相信,你就這麽了無聲息地自三界中消失了!如今,我再也不會讓你離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