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兄妹相見

雲霄帝都業城,高深威嚴的皇宮城牆內,草木繁盛,隱藏在暗處的侍衛重重,耳聽八方神情嚴肅,如萬年不化的冷冰塊。

禦書房內,光影重重,上了年紀的雲霄皇帝倚在龍榻上半合眼瞼,身著龍袍,即使雙目半閉,渾身也散發著一種氣勢,那是上位者久居高位的天生的威嚴。一位道士摸樣的人,淺灰色粗布衣服包裹著並不壯碩的身材,頭發花白,留著須子,倒是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模樣,隻是他微微弓著腰,站立一旁輕輕地打著扇子,做著宮女才會做的事情,倒把一身的仙氣給毀去了大半。

皇帝的腳邊跪著一位臣子,那臣子一身朝服,腦袋伏在地上,看不清模樣。

整個禦書房內靜靜的,沒有伺候的宮人,皇帝似乎睡著了,隻聽得見呼吸聲。

不知過了多久,腳下的臣子叫了一聲:“皇上!”尾音拉的很長,似有悲戚之意。

龍榻上的皇帝連眼皮都不抬,直接揮了揮手,似乎很煩躁。臣子不甘心,繼續叫著:“皇上,不可啊!”

皇帝終於睜開了眼睛,光影在眼臉下投下了一圈暗影,臣子微微把頭抬起來,卻看不清皇帝的神色。

“愛卿,這件事你不必說了。對與不對,朕自有分寸。”皇帝大概五十多歲,聲音依然中氣十足。

“皇上,這個老道,他、他、他……”臣子指著一旁打著扇子的道士,“他來曆不明,拿國家大事開玩笑,皇上怎能容忍他!”話沒說完,頭已經低低的伏在了地上。

“你是在說朕不能分辨是非麽?”皇帝的聲音微微抬高,向下掃了一眼。臉上的表情有點不耐煩卻沒有厭惡之感,甚至有著一絲讚賞。

“臣,不敢!隻是這個老道用道家之術欺騙皇上,說什麽飲年輕男子的心頭血就可長生不老,這簡直是無稽之談!望皇上明鑒啊!”說完又往地上一撲,行了個大禮。

被彈劾的老道士麵對詆毀自己的人卻看不出什麽表情,不喜不惡,布滿菊花的臉上沒有半分波瀾。

“關於這件事,朕說過很多次。作為臣子難道不希望朕活的久一點?”皇帝不耐煩了,聲音提高了一倍,在寂靜的書房裏顯得格外地大,“朕不罰你,但是你若再敢提起此事,朕就要你的腦袋!”最後一句話說的氣勢萬分,嚇得那臣子腦袋都不敢抬起。接著皇帝似乎是不想再說這件事,歎了口氣,直接揮了揮手:“好了,你跪安吧。”

那臣子似乎不甘心,但是卻抖得厲害。旁邊的老道停止了搖扇子,直接過去把人拖了出去。外麵的侍衛見怪不怪,這樣的戲碼幾乎每天都要上演一場,每次都是這樣的結果。

老道回到書房,似乎嫌火光太耀眼,直接走到屋角吹滅了幾盞燈,隻留下了書桌上的兩盞。挺直了腰,走到皇帝麵前,剛才卑躬屈膝的模樣早已不見了,歎著氣開口:“陛下為何也要瞞著孫大人?他是個可用之人啊”

皇帝並不介意他的無禮,似乎知道他會這麽問,說:“孫漢溫這人倒是對得起他這個名字,人是很忠心,但是他為人太過迂腐膽子又太小,何況這件事不隻是忠心就可以的。”說完想起了什麽,又道:“距離冬日霧山大會也不遠了,這麽長時間的準備,成敗就此一舉了。真是辛苦你了。”

那老道士連忙道:“為陛下分憂乃老道之本分,老道不敢居功。”

皇帝接著道:“明天你拿著我的令牌去看看,你留下一塊。剩下兩塊,一塊給樓冀那老家夥,另外一塊給陌家陌之恒那小子,那小子朕看不錯,也該曆練曆練了。”

“陛下,這……”

“去吧,別廢話,你知道該怎麽做。”

“是。”

黑夜沉沉,不見月亮,星子暗淡,深宮大院之內的夜晚尤其顯得靜默神秘,但是平靜的表麵之下隱藏著很多不為人知的勾心鬥角,危險的、肮髒的,一層一層從黑暗中翻湧出來。

同一天夜裏,小城衙門的一處牢房。看著這破舊發黴的房間,黴味特別大,嗆得墨語直想打噴嚏。被推進牢房還沒來得及仔細看看,獄卒已經利落的落了鎖,吆喝著大搖大擺的走了。這裏火光暗淡,三個人的身影在光影中飄蕩。牢房又矮又小,兩個身材修長的男子再加上身材高挑的墨語,顯得牢房有點擁擠。

墨語一個噴嚏還沒打完,猛地就被扯進了一個懷抱。那懷抱寬闊溫暖,男子身量很高,下巴抵在墨語頭上,手臂箍的緊緊的,生怕懷裏的人會不翼而飛。墨語覺得快透不過氣來了,隻聽頭頂上的男子低低的聲音,似是呢喃,好像在做夢,囈語一聲接著一聲:“羽兒,羽兒,是你麽,真的是你吧?”

墨語怔愣著沒有掙紮,事實上這個身體並不反感這個擁抱,甚至還有些歡喜。

“這麽多年,是哥哥不好,不該丟下你的。”那男子語氣似有哽咽。

白衣男子隻覺得懷裏的人失而複得,歡喜之下隻想落淚,甚至沒有問他是不是他的妹妹羽兒。

墨語電光火石之間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影像,這麽多年過去幾乎都快忘掉了,就連睡夢中也沒再夢過,可是她直覺那個人就是他!還記得前世簽售會上墨語穿牆而過,冷風陣陣,雲絮在腳下不停地變幻,那個寬衣廣袖淩風而立的男子,她不記得那人的模樣,可是她記得那種感覺,溫潤如玉端方有禮的氣息,很讓人安心。

她不知道這個男子是誰,可是她知道就是他。那是一種抹不掉的情感,即使相隔千山萬裏,相隔交錯的時空,依然切不斷這血脈相連。這種感情的產生也許是因為墨語繼承了這個身體的一部分記憶,否則也不會在這個身體小的時候夜夜噩夢。

但是,此時的墨語隻覺得陌桑熟悉親切,並不知道他跟自己什麽關係,心裏想著也許他認錯人了,但是她貪戀這個懷抱,不想離開。

“放開。”平靜冷漠的聲音,打斷了墨語的思考,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蕭澤站了起來,從一開始他就覺得白衣男子看墨語的眼神不對勁,隻是沒有惡意。不過,即使這樣,蕭澤也覺得這丫頭怎麽就沒有腦子,都不認識對方就往人家懷裏鑽!

墨語瞬間被蕭澤扯離了白衣男子的懷抱,扯了一半,又被大力扯了回去。

白衣男子上前一步把墨語護在身後,蕭澤上前半步,瞬間大打出手。兩人手腕利落,衣袖翻飛,一句話也不說就開打,漸漸地氣場大開,頭頂上的灰簌簌地往下落,似乎大地都動搖了。

墨語沒想到兩人說打就打,毫不含糊,看著不對勁,喊著停下,可是兩人誰也沒有聽她的。墨語思考一下,瞄準時機從白衣男子身後提起輕功滑了出去,瞬間到了蕭澤跟前,順勢把蕭澤手臂一抓。

蕭澤不意她會半路衝上來,手上的力道沒有控製住,隻聽“哢嚓”一聲,墨語倒抽了一口氣,手指節斷了。蕭澤驚了一下,急忙把她攬過來,抓過她的手就看。

白衣男子自聽見“哢嚓”聲,以光速衝到墨語麵前:“羽兒!”

墨語任由蕭澤抓著他的手,抬起頭來看著眼前的男子,疑惑地問:“公子認得我麽?”

白衣男子身體略微僵了僵,不答話,過來看了看墨語的手指,皺了皺眉頭:“你也太不小心了。”作勢要上來搶著接骨包紮,卻被蕭澤擋了回去。

蕭澤細長的眼睛瞟過來:“適才公子認錯了人,不過咱們的心思彼此都明白,目的都一樣,也該敞開談一談。”

白衣男子停了動作,看了看墨語,點點頭。

墨語任由蕭澤把自己的手指掰開,不知道怎麽擰了一下,隻是鑽心的疼痛,“哎呦”一聲喊了出來。

蕭澤麵不改色地挑挑眉:“十指連心,活該你疼!”白衣男子皺了皺眉,卻沒開口說話,隻是心疼的看著。

墨語連白眼都懶得翻:“還說我,一上來就開打,也不看看什麽地方。”

蕭澤三兩下接好骨再固定住,叮囑道:“不要用力。”

墨語好奇地看著他:“你對接骨包紮什麽的倒是很熟悉嘛,上次也是這麽熟練來著。”蕭澤瞥了她一眼沒理她。看著包得圓滾滾的指頭,試著動了動,麻木僵硬,一點力氣都使不上,墨語看著好玩一直拿這根指頭戳戳戳,直到撞上了硬物,那是蕭澤當過來的手臂。

“哎呀,疼死我了!”蕭澤還沒開口,白衣男子一把抓過她的手指來看,皺了皺眉,幾下子拆開,墨語欲言又止,隻見他從懷裏摸出一個小瓷瓶,打開蓋子飄出來梨花的味道。

墨語好奇:“這是什麽?”白衣男子熟練地把粉末撒上抹勻,頭也不抬:“止痛的,隻不過還是不要多動的好,傷倒是不嚴重,但是再用力指頭就廢了。”聽著他淡淡的但是很有震懾力的語言,墨語閉了嘴,不知為什麽她就是喜歡和他相處,聽著那一聲“羽兒”心竟然猛跳了跳,心裏很是感激。

完了,三人席地而坐,開始交換彼此信息。隻是陌桑隱瞞了家族事變的原因,也隱瞞了自己要報仇的願望。

不知道過了多久,聽完後三人默默無語,墨語是震驚的說不出話來,蕭澤則有著微微的驚訝。

半晌,蕭澤笑了一聲:“也難怪,你那寶劍是當年的鳳笛三公子亦世的吧,難怪看著眼熟。”

墨語怔了半天才開口:“這麽說來,我竟然有個哥哥?”

陌桑眼神溫柔的看著這個多年不見的妹妹,隻覺得幸福來得太快,他還以為得費些時間,誰料這麽快上天就讓他們見麵了。

陰冷潮濕的環境下,墨語看著對麵兩人,眼神卻不知道看向何方,癡癡的笑了起來:“原來我真有個哥哥啊。”想著自己小時候做的那些夢,大部分是噩夢,隻是夢中總有一雙溫暖的手拉著她,讓她不至於墮入黑暗,這麽多年內心的恐懼被這雙溫暖的手化解,以前總是想不通這是為什麽,現在知道了,那是因為,她還有個至親血緣。

說來也怪,前世的她也沒有心結啊,為什麽總是做著那樣恐怖的夢。

墨語抱著陌桑的手臂,那雙大手寬厚溫暖,和夢中一樣,手掌中帶著些繭子,可是摸上去很舒服。

墨語偏過頭看著陌桑,眼睛亮晶晶的:“你是說我也叫陌羽?”

陌桑寵溺一笑,沒有問她為什麽不記得自己有個哥哥,為什麽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記得,隻是輕輕嗯了一聲。有些事忘了也好,至少她活的很快樂。

突然間,墨語一拍腦袋跳了起來,大叫:“糟了!”

“差點忘了明天還得去見辰楓!”然後抓著陌桑的手臂,搖搖他:“就是我給你說的弟弟。”

陌桑親昵的拍拍她的腦袋,笑道:“早知道了。”

蕭澤在旁邊默默看著那兩人,尤其是白衣男子,心裏竟有點兒不舒服,即使他是她哥哥,也不能那樣摟著她!隻是看她那麽高興,如花的笑靨在昏暗的火光中綻放出美麗耀眼的光華,那些不舒服瞬間就煙消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