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冷漠的男人

晨霧朦朧。

陣陣輕潮拍岸。

很靜謐的一個早晨。

甚至讓她依稀生出,身在燕雲湖畔的感覺。

嗬,燕雲湖畔,如今想來,仿佛已是前世的事。

一隻手臂,驀然從旁側伸來,將她抱起。

“呃——”眨巴眨巴眼,殷玉瑤定定地迎上那雙寒星般的冷眸,“你——還行嗎?”

漠然地掃了她一眼,男子根本不屑回答,而是甩開大步,朝前方走去。

“接下來,去哪裏呢?”上路這麽多日子以來,殷玉瑤第一次關注行程。

“觴城。”

“觴城?那是什麽地方?”

“大黎國都。”

“我們去那兒做什麽?”

“必經之路。”

輕哦一聲,殷玉瑤閉上了嘴——這些天來,她也漸漸習慣了這個男人說話做事的風格,習慣了他的冷漠和疏離。

太陽漸漸升高,前方已隱約能夠看見城邑的輪廓。間或有走過的路人,向他們投來好奇的目光,卻都被落宏天那一身戾氣給驚退。

進得城門,徑直找了家客棧,落宏天把殷玉瑤往客房的床上一放,便轉身揚長而去——倒不是他疏忽,而是到了這裏,已經相對安全,不管是九州侯的人馬,還是大燕國內的其他勢力,都沒有膽量,追到這裏來。

這,也是全拜九州侯所賜,當年大黎重兵壓境,九州侯千裏奔徙,闖入大黎皇宮,逼黎皇發下重誓,百年內不得派一兵一卒,踏足大燕國境。相對的,凡大燕官兵,也絕不能越過湘江一步,否則,便視為嚴重的侵犯行為,會引起兩國交兵。是以,九州侯就算再怎麽急不可耐,也不會行這等蠢事,也就是說,他終於,可以歇一口氣了。

出了客棧,前往藥鋪買了些金創藥,折身回轉時,落宏天的腳步卻略微停了停。

身後,有人。

而且是高手。

比自己,隻差一籌。

不過,落宏天卻並不怎麽緊張,再次邁開步子,不疾不徐地往客棧的方向走去。

客房內,殷玉瑤已經撐著身子坐起,半倚在床柱上,眨著雙眼觀察著房中的一切,看見推門而入的落宏天,不禁脫口問道:“你回來啦?”

“嗯。”落宏天點頭,合上房門,走到桌邊坐下,抬手解開衣襟,就往傷口上塗抹藥膏。

“你——”殷玉瑤頓時麵色緋紅,生嗔道,“你這個人,怎麽這樣?”

“我怎麽樣?”落宏天一麵塗藥,一麵冷睨了她一眼,“受了傷,就要上藥,有什麽好奇怪的?”

殷玉瑤拿眼瞪他:“難道你就不懂,什麽叫男女有別嗎?”

“你可以把臉轉過去。”落宏天口吻冰冷,仿佛壓根兒當她是空氣。

殷玉瑤……默默地轉過頭,算了,咱不跟你計較。

屋中一時靜寂,針落可聞。

半晌,落宏天上完藥,整整衣衫站起身來,再次走到門邊。

“你去哪兒?”殷玉瑤猛地轉頭,定定地看向他。

“吩咐夥計,備辦晚飯。”扔下一句話,落宏天邁出門檻。

穿過逼仄的過道,拾級而下,剛剛走到樓梯正央,落宏天便站住了。

客棧門外,停著一輛馬車。

窗口處,白紗拂動,隱隱現出內裏的半張人臉。

就是這半張人臉,讓落宏天猛然地屏住了呼吸,然後迅速轉頭,重新朝客房走去。

“你——”聽到開門的聲音,殷玉瑤驀地坐起身,朝落宏天看過來,然後倏然收聲。

她看到了他眼中那一閃而過的慌張。

居然是慌張。

即使麵對九州侯的絕殺,都沒有絲毫變色的落宏天,居然也會慌張?

有一刹那,殷玉瑤以為自己是看花了眼。

可當落宏天俯身壓下來的那一刻,她才知道,不是,絕對不是。

他來勢很急很急,一把就將她推進了被褥中,大掌緊緊地捂住她的嘴。緊靠在他的胸膛上,殷玉瑤甚至能清晰地聽見他的每一次心跳,每一絲呼吸。

她沒動。

乖乖地沒有動。

直到落宏天抽離身體,她方才長呼一口氣,滿眼疑問地看向他。

“沒事了。”他卻隻給了她三個再簡單不過的字。

“落宏天……”殷玉瑤瞅瞅他,小心翼翼地開口,“是那些人嗎?還是——你的仇家?”

“都不是。”男子的神情已經恢複一貫的雪冷,“別問。”

“好。”殷玉瑤點頭——對於這些七七八八的事,她不真不想多打聽,她現在心心念念的,是如何治好自己的傷,如何更快地回到燕煌曦身邊,至於其他,都不重要。

窗外的瞑色,漸漸深了。

中間落宏天終是再出去了一次,叫了些清淡的菜飯,送到客房中,兩人沉默地吃了,再由落宏天將那些碗筷盤盞送出去。

夜幕降臨。

客房之中,一燈如豆。

殷玉瑤看看床榻,再看看端坐在桌邊的落宏天:“你今晚,也睡這裏嗎?”

“廢話!”對方的答案,永遠是這般的冷漠,冷漠得近乎粗暴。

殷玉瑤撇撇嘴——好吧,當她什麽都沒說。合衣躺下,殷玉瑤閉上雙眼,卻久久難以成眠,或許是因為,這些日子睡得實在太多,或許是因為,她也開始學著去思考,去思考那些從前從來沒有想過的事。

比如燕煌曦,比如落宏天,比如燕煌暄,比如大燕,比如九州侯,還有,那個她深掖在心中的秘密,迄今為止還未對任何人合盤托出的秘密。

燈,忽然滅了。

整個房間一片漆黑。

“落宏天?!”思緒驚回,殷玉瑤猛地坐起身體,瞪大雙眼往桌邊看去,可是那兒,空空如也,隻有一縷極淡薄的天光,暈染出一片模糊。

心,不由一緊——在這個陌生的地方,她唯一認識的,唯一可以依賴的,隻有落宏天這麽一個陌生的男子,可是他,他卻這麽招呼都不打地,消失了……

緊緊地揪著胸口,殷玉瑤一寸寸往角落裏縮去,就仿佛那晦黯不明的夜色裏,藏著什麽噬人的猛獸,隨時都會向她撲過來一般……

荒郊,野外。

野曠,天低。

星月無光。

隻有一輛馬車,孤零零地停在樹下。

“參見廷座。”一道黑凝的身影,緩步行來,在馬車前立定。

夜風幽然,拂動白色的輕紗。

絕魅人麵,眉目妖冶。

“落宏天。”仿若女子般的聲音,卻夾雜著幾分金屬的硬質,“交待你辦的事呢?”

“這是訂金。”落宏天沒有回答,而是從懷中掏出一疊厚厚的紙卷,遞入馬車中。

一聲冷哼,從撩動的窗紗中透出。

“落宏天,你應該知道,對本座而言,錢,從來不是問題。”

“我知道。”落宏天麵色冷然,“隻是這樁交易,我不想再繼續進行。”

“理由。”

“我輸了。”

“你輸了?”車內的聲音轉而訝異,“不可能!”

“隨你。”落宏天不屑於解釋,“開個條件吧。”

“我隻要燕煌曦的命!或者——你帶來的那個女人!”

“可以,”落宏天淡冽的聲音微微有些飄忽,“她,我可以交給你,但,不是現在。”

“什麽時候?”

“三個月後。”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好,”車簾垂下,如鐵匣般嚴絲合縫,“本座,就暫且再信你一次!”

隨著一聲空響,那無人駕駛的馬車,已然向前滑去,如飛一般,片刻便隱入濃鬱的夜色中。

荒蕪的野地上,落宏天久久地站立著,臉上沒有一絲表情,整個人像是沒有生命的石雕,眸色深凝,卻又無邊空曠……

殷玉瑤不知道,自己到底等了多久。

似乎久得,連她都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了。

終於,一絲魅影閃過,穩穩落在桌邊。

燈光亮起,映出那男人冷然的臉。

“你回來了?”殷玉瑤乍然開口,語氣裏,含著自己都不曾察覺到的熱切。

迎上那少女殷殷的眸光,落宏天不由一怔——她這是在,等他嗎?

“出去辦了點事。”忍不住地,就解釋了一句,然後驀地閉緊雙唇——該死的,他為什麽要解釋?做甚麽要對這個女人解釋?

“回來就好。”少女卻也不追問,隻輕輕地吐出四個字,仿佛完成件了不得的大事般,側身又向床內躺倒,不過須臾,呼吸便已變得均勻。

托著燈盞,落宏天慢慢地走到床邊,就著微弱的光亮,細細地凝著她。

這個女人。

這個直到現在他還從未正眼瞧過的女人。

這個在他看來,又傻又呆的女人。

她不知道。

她什麽都不知道。

不知道燕煌曦是在利用她。

不知道他其實,也在利用她。

不知道有很多男人,其實費盡心機,都想利用她。

因為藏在她身體裏的,那個和她生命一起降臨這個世界的秘密。

燕煌曦,愛嗎?愛她嗎?

雖然白沙河畔,他清清楚楚地看見了他的眼淚,卻沒有完全相信。

燕煌曦是冷的,而他更冷,冷到從來就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情。

他和燕煌曦,從本質上來說,是同一類人,因為他們都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不要什麽。

在他們所認知的世界裏,從來不包含情這個字。

女人,在他們的眼中,隻是可有可無的,隻是無關大局的。

即使她們的溫柔讓他們感動,即使她們的嫵媚讓他們難以自禁,即使她們美麗的外表,讓他們賞心悅目,但,那又怎樣?不受羈絆的,永遠不會受羈絆,就像高空中飛翔的鷹,除非死去,才會停下自己的遷徙。

是的,白沙河畔,他也曾動搖了那麽一下下,也隻那麽短短一瞬而已。

從酈州到北歸鎮,從北歸鎮到湘江,再從湘江到這裏,前前後後十幾日,他已經想得很清楚,也已經分析得很透徹。

燕煌曦,還是在利用。

利用他的好勝心,利用他守誠守信的性子,讓他帶著殷玉瑤,引開了一切與他不利的勢力,比如,九州侯,比如,祈親王的青衣衛,泰親王的青衣衛,還有更多暗藏著的勢力,然後,他好大展他的拳腳,一路東進,成就霸業。

這些事,他不是沒有想到,隻是當時,燕煌曦最後的那個舉動,的確是震撼了他,亦迷惑了他——

如今想來,倘若當時燕煌曦沒有那麽做,或許他,真真正正地可以抽身而去,至於這個女人的生與死,他全全然然,不會放在眼底。

可是現在,倘若她真在他麵前出了事,他還能做到,視若無睹嗎?

冷冷殺意,在落宏天眼底掠過。

他伸出了手。

對於這個女人,要取其性命,他隻需要,動一動指頭。

與其讓她落入他人手中,死得不明不白,還不如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