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兵威赫赫

“為什麽跑出來?”

涼涼夜風中,忽然傳來一個淡漠至極,又滿含威嚴的聲音。

殷玉瑤倏然回頭,迅疾掩去眸底黯然,勾唇一笑:“隨便走走。”

“這兒很危險,不知道嗎?”燕煌曦上前,一把扯住她的手腕,將她拽入懷中,“還是你,刻意地想等什麽人?”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殷玉瑤頓時炸毛了,高高跳起,用力一把將燕煌曦推開。

燕煌曦眸光寒涼,冷冷地睨著她,繞到身後的右手,卻悄悄抽出袖中短劍。

“燕煌曦,”殷玉瑤滿心委屈,眸泛淚光,“你把話說清楚!”

燕煌曦撇撇唇,臉上仍舊維持著那種平板的表情,忽然反手一劍,削向數米開外一株矮小的紅樅樹。

但聽得嗖嗖風聲疾掠,樅樹下的亂草叢裏,竟然躥起四道黝黑的人影,迅速朝後疾退,轉眼間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你——”殷玉瑤頓時驚詫地瞪大雙眼——原來從一開始,他就是故意的,故意激怒自己,好分散黑衣人的注意力,讓他們以為有機可趁,然後自露破綻。

“跟在我身邊,你最好學機警點,別再給任何人可趁之機?明白嗎?”淡淡扔下一句話,燕煌曦抬步朝大營的方向走去。

殷玉瑤默然站在原地,身形未動,心中陣陣酸澀翻湧起伏,困脹難言。

“怎麽了?還要本皇子請你?”燕煌曦收住腳步,背對著她,“大戰在際,殷玉瑤,學會自己照顧自己。”

他這是——殷玉瑤心中微微一顫——是啊,大戰在際,自己的確沒有理由,再讓他分神。

輕輕咬了咬唇角,殷玉瑤蓮步輕移,跟上燕煌曦的步伐,獵獵夜風掃過她的耳際,帶起幾綹青絲,繚亂了前方那道英挺偉岸的背影……

她與他,數步的距離,卻仿佛橫著九天銀河,任她怎麽努力,也跨不過去……

東方天空泛起青色曦光。

開闊營地上,人聲漸囂。

“過來,為我整裝。”

佇立在帳中,燕煌曦理所當然地朝已經起“床”,梳洗完畢的殷玉瑤招手。

默然地走上前,默然地為他係好襟帶,默然地為他穿上戰甲,懸劍於腰側,然後默然地退下。

就仿佛,她真真正正地,是隨身服侍他的侍女。

即將邁步的刹那,他倏然轉身,一把握起她的手,黑眸深漩,定定地看著她:

“等我。”

又是那兩個簡單至極的字眼。

殷玉瑤的心卻突突一陣狂跳——如果可以,上次的事,她永遠不想再經曆。

“不會再讓你空等。”他的聲音依舊淡冽,毫無溫度,卻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沉凝,仿佛在承諾什麽,仿佛又不是。

猛然地,殷玉瑤抬起了頭,卻隻看到帳門邊,那一角倏然劃過的衣角,轉瞬即沒。

大燕曆恒明八年,六月二十九。

時令已入盛夏。

滿空陽光,燦爛激烈。

高高的令台上,戰旗飛揚。

陣陣鼓聲,響天徹地,驚飛無數鳥影。

整齊的隊伍,銀亮的鎧甲,長戟高舉,寶劍出鞘。

一身戎裝的大將軍鐵黎,和身著銀色盔甲的四皇子燕煌曦,大踏步走上令台。

四方,雲動。

三軍,威武。

隻待一聲令下,揮師北上,直取浩京。

除奸妃,複皇位,指日可待。

“奉天承雲,皇帝詔曰——”

鐵黎渾厚的聲音在高天闊地間四溢開來,宣揚了新君的無上威嚴,帶著極大的懾服力,傳向四麵八方。

大燕的真龍天子,在這裏;

萬眾歸心的方向,在這裏;

金色的龍旗緩緩升上天空,隨風揚弋,昭示著浩浩天威,將群情激揚的場麵,推演到極致。

戰鼓再次催動,轅門緩緩敞開,林昂率領的前軍,步履鏗鏘地踏出,直奔向酈州邊境。

由鐵黎統帥的中軍緊隨其後,浩浩蕩蕩,綿延百裏。

再往後,是燕煌曦的輦駕,一身龍袍的他屹立於戰車之上,舉手投足之間,凜然散發出高不可攀的天子之威。

昨日,司馬洋提議,先稱帝,後發兵,軍中眾多將領也紛紛附和,然而燕煌曦堅持,說先皇之仇未報,有何麵目以帝位自許?於是眾人計議一番,決定先以天子的車駕、袍服代之,震懾各方力量,待回返浩京,誅殺奸妃及九州侯一黨,再行登基之儀。

車輦的後方,殷玉瑤提著一柄彎刀,慢慢地走著。

為了方便,自再次回到酈州大營後,她一直是男裝打扮,以燕煌曦侍從的身份隨軍。

目光時不時掠過那道高聳的背影,殷玉瑤心中一片寂然,波瀾不興。

她不明白,為何他一直堅持要她跟隨。

既不會武功,又不懂謀略,她對他而言,已經沒有任何用處,這樣長途的跋涉,也顯然不適合她這麽一介女子,雖然,她的身體素質比一般女子較為強悍。

腦海裏驀然閃過晨起那幕,眼神不由微微恍惚。

對於他的反複無常,她仍舊難以接受,甚至不知道,他在她的身上,到底還想得到什麽。

側頭朝旁邊半人高的茅草看了一眼,一個念頭突如其來地在腦海中掠過——倘若,倘若自己就這樣鑽進去……

腳步慢慢緩滯,悄悄地往後退去,一尺、兩尺、三尺……慢慢拉開與輦車間的距離。

似有知覺一般,立於輦車上的男子,倏然回頭,凜凜眸光不經意般從殷玉瑤臉上掠過,帶著警告,帶著霸氣,帶著一種讓人無法察覺的禁錮。

仿佛中咒一般,殷玉瑤身形立時凝住,心中那些七七八八的念頭被轟得七零八落,不成模樣。

“殷姑娘,”後麵一名小兵走上前來,好心地提醒道,“殷姑娘,你的臉色很難看,是不是太累了?”

“不,不是。”殷玉瑤低聲否認。

“那就快走吧,要是掉隊就不好了。”小兵一臉憨實的笑。

殷玉瑤點頭,緊了緊手中刀柄,再次邁開腳步,跟上大軍的進度,同時,心中也暗暗做了一個決定。

一個,在冥冥中改變所有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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陣陣鐵蹄,踏破西南十六州的安寧與平和。

酈州邊界處,鐵黎屯兵二十萬,靜候著九州侯的到來。

中軍大帳。

“周邊情況如何?”端坐在正中主位上,鐵黎沉聲開口。

“齊稟大將軍,西南一帶三十三郡,其中二十五郡的郡守已然來函,言明效忠皇子殿下,其餘八郡有五郡按兵不動,有三郡的府兵,依附了九州侯的勢力。”

鐵黎頷首:“甚好,如此看來,我軍可放心與九州侯一戰了。”

“可是大將軍,”司馬洋卻並不樂觀,“西南三十三郡地形複雜,關口處又多是軍事重地,隻要派少量的兵力把守,便很難攻破,而我軍人數眾多,又相對集中,若是統一行動,目標龐大,引人注目,如何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以最少的傷亡,取得勝利呢?”

“司馬參謀所言有理,”鐵黎點頭,視線從眾人臉上掃過,“你們看呢?”

“依我說,就由本將一馬當先,率領最精銳的騎兵,殺出血路,直取浩京。”脾氣向來有些暴躁的左軍統領韓玉剛一拍桌子,粗著嗓門兒說道。

“不成,”個性謹慎的右軍統領冉濟立即表示反對,“九州侯久經戰陣,最擅布局設陷,後方定然有所安排,倘若貿然進攻,隻會落入他的圈套,還有各地親王、郡王,以及幾名武將的動向尚且不明,倘若他們當中有所異動,我軍豈不是腹背受敵?”

眾將聞言紛紛點頭,深覺有理。

帳中頓時一片靜默。

良久,鐵黎緩緩將目光轉向一聲不響的燕煌曦:“殿下,你說呢?”

燕煌曦慢慢直起腰,手臂探出,在桌上鋪開的地圖上輕輕一劃:“從此處前往浩京,經青芫郡、甘陵郡、瑞平郡,太淵郡,直至浩京南門,這是最近,也是最直接的一條路線,以九州侯的行事作風,必定已經在這條線上沿路封鎖,層層設防,倘若我們走這條路,必然要經曆一番苦戰,耗費的時間恐怕也會是最長的。”

眾人聞言,紛紛凝目沉吟。

“如殿下所說,這條路,是不能走了?”副將劉天峰滿眼疑慮。

“不能走,”燕煌曦點頭,“但卻必須走!”

“啊——?”眾將頓時嘩然,唯有司馬洋,眸中露出幾絲淺笑。

旁邊的孟滄瀾忍不住伸手推了他一把,壓低嗓音道:“我說‘小諸葛’,現在都什麽時候了,你還笑得賊眉鼠眼的,就一點都不擔心?”

“司馬參謀,看來你心中也已有了計較?”鐵黎一眼捕捉到他們兩人間的互動,頓時點著司馬洋的名字,把他揪了出來。

司馬洋瞪了孟滄瀾一眼,卻不得不清清嗓子,接過話頭:“我的想法,和殿下一致。”

“哦?”眾人頓時紛紛向他倆投來好奇的目光,心中各自暗暗揣測。

“殿下,還是您說吧。”司馬洋並不想過分地表現自己,仍然將球拋回給燕煌曦。

燕煌曦倒也沒有謙遜,娓娓言道:“九州侯此人,城府極深,疑忌心重,我們正好利用他這一點——派一支精銳精兵,打著我的旗號強攻青芫郡,要狠要猛,這樣九州侯就會以為我們急著進京,而將大部分的注意力和兵力都集中在這條線上,而我們,則另派數支小分隊,零散插入周邊數十郡縣,一則尋找途徑返回浩京,二則沿途散布消息,動搖各方軍心,三則——”燕煌曦目光閃了閃,卻沒有繼續說下去。

“妙,真是妙啊!”眾將個個眸綻異彩——早就聽說四皇子自年少時便常在軍中行走,還曾數次帶兵遠征塞外,都以為不過隻是誇大其辭而已,未必有什麽真材實料,如今聽罷他這麽一番話,方知他果真腹藏韜略。

“而本帥,依舊率領大軍,在酈州一帶按兵不動,與九州侯對峙,一則防備九州侯奔襲我軍後方大營;二則讓各方勢力有所顧忌。”鐵黎也滿臉嘉許地接過話頭,徐徐言道。

“正是如此!”鐵黎、燕煌曦、司馬洋三人一拍即合,三隻手掌同時重重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