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錦絹玉蘭香

一曲作罷,錦瑟退下台來,正欲先給晉國夫人請安,卻被鄭攸懷扯到桌邊坐下,晉國夫人看著鄭攸懷,恨恨道:“就算現在已經爬上枝頭,也總歸還是下做的東西。”甩袖離去。

入得錦瑟耳中,錦瑟也不過是報以微笑,起身恭聲道:“夫人慢走。”隨即招來雅雲,吩咐道:“引夫人回房中休息。”

雅雲看著錦瑟,一臉的不情願。但是錦瑟目光冷冷,絲毫不容許她拒絕的機會,無奈隻好領著丫頭們侍候著晉國夫人去客房休息。

晉國夫人一走,原本聚在亭子裏的眾人都是紛紛起身,過來與錦瑟寒暄幾句,也都由槿年府裏的丫頭們領下去歇息了。

如今亭子裏隻坐著三人,錦瑟,鄭攸懷和折絮。折絮過來於錦瑟施施禮:“世子妃的舞,絕然是七國裏最美的。”

錦瑟對著折絮笑笑:“素來也聞得衛國世子妃寫的一手好字,自幼隨著父親飽讀詩書,用兵布陣,上戰殺敵,是女中豪傑,巾幗英雄。”

二人互相稱讚,坐在桌邊的鄭攸懷稚嫩的童音打斷二人的談話:“我見兩位姐姐都是女中豪傑,坦誠利落,何必弄這些虛詞?既要相交,當肝膽相照才是。”

錦瑟和折絮二人方才落座,折絮就半開玩笑著:“妹妹伶牙俐齒,也是機靈的緊。不過素來聽說世子攸白在七國之中,名聲甚不好,若是能及得妹妹半分,想必也是鄭國之福氣。”

鄭攸懷戚戚然一笑,回道:“鄭宮隻哥哥一位世子,自然是要寵著些的,不過是有些風流成性,但是父王說,男子本就該三妻四妾,哥哥這樣也未嚐不好,以後定然不會因為美人放棄江山。”

錦瑟似笑非笑,心道,原來這鄭國公,是打的這種算盤。“攸懷公主,不知道你們鄭國對晉國是如何看法?”

鄭攸懷拾起桌上的糕咬了一口:“我鄭宮沒有女子議政的事,不過來時,哥哥曾說過,定是不投晉的。”

想不到鄭國公年紀雖大,卻氣節尤勝於當年,著實令人佩服,隻可惜這鄭攸白如此風流成性,在七國之中的名聲早已壞去了一大半,隻怕這次,屈服於晉國的國家居多,鄭宮若執意下去,定會有不測。

折絮放下手裏的茶杯,溫聲道:“現在這檔空子,可不是有氣節就能保衛疆場的,晉國現如今是七國霸主,各侯國皆得卑躬屈膝,攸懷妹妹回去,可要勸誡勸誡你父王,切莫做無謂之爭才好,免得白白斷送性命,就不值了。”

錦瑟接過話:“今日晉國夫人目中無人,傲氣之態怕是早已惹了各侯國夫人們的不滿,梁子算是結下了,我本想息事寧人的好,隻可惜這晉國夫人,是自己不懂得避鋒藏芒,得罪了幾國夫人,晉宮不過多久,想必有亂子要忙活了。”

鄭攸白填進嘴裏最後一塊糕:“時辰已晚,也該回去休息了,我也不關心什麽政事,總覺得勾心鬥角的事情太費腦力,二位姐姐,不如一路回去吧。”

錦瑟與折絮二人亦是起身,各自身後隨著侍婢相伴一路往住處而去。

各國夫人本以為這牡丹花會也不過是個三五日的光景,待牡丹花色減退,雖也有新茬再長,可終歸已經失去了頭一茬的意義所在,哪裏料到這陳國世子府裏的牡丹一開開了三個月餘,鬥大的牡丹花簇擁在枝頭絲毫沒有要謝去的的意思。

錦瑟作為世子妃,戲演了個十足的好,還不過七日的時候,就帶著眾國夫人公主,妃嬪滿院子觀賞,說是今年的牡丹開得稀奇,長過了以往的花期,是上天垂愛各位夫人們,見到了這百年千年都難得一見的奇觀。

各位夫人,妃子,公主,哪一個都是瞪大了眼,這世間莫說千年,就是萬年也不曾聽過有花開百日的牡丹,常言說的好,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槿年府中的牡丹花開百日,方才謝落,哪個看過都是歎為觀止。

在這三個月的空子,楚國,陳國,聯合晉國,一舉揮師,六軍待戰,不少小國不經鐵馬金戈的錚錚殺氣,該投誠的投誠,該棄甲的棄甲,該滅的滅,該亡的亡。

如此一來,晉國的實力越來越強,識時務的幾方列國,也漸漸選擇了求和。礙於家眷都被陳國邀去賞花,間中來往書信全部克扣。陳國許下,隻要投誠,便會將家眷悉數放回,即便是幾個不服的侯國,如韓,齊,魯國,雖也奮起抵抗,終歸是因為有人質在陳國手上,仗也打的頗是畏首畏尾,行軍打仗,最忌諱的就是這般,是以也是節節敗退,連失幾個城池,最終不得不繳械投誠,甘為晉國之奴。

鄭國公的軍隊卻是士氣高振,連連敗退晉軍三十裏,鄭國世子鄭攸白,站在巍巍城牆上方,對著城外駐紮的晉國十萬軍隊揚言:“鄭國不會因為一介女流,葬送掉整個國家,若你們想見識見識鄭國的實力,鄭攸白站在巍巍九重塔,恭候各位,必當奉陪到底。”

鄭國軍士在鄭攸白的指揮下,一路披荊斬棘,晉國十萬大軍潰敗,駐紮楚國,休養生息。楚軍出城迎戰那日,鄭攸白騎在高頭駿馬上睥睨天下,望著一身墨衣頭戴華冠的楚玉冷冷發笑:“公子楚如今也甘願做晉國的忠犬,還真是令攸白刮目相看。”

楚玉臉上的表情淡漠,聲音平靜如水:“七國傳言好色成性,猥褻不堪的世子攸白,今日戰袍加身,兵不血刃,也著實令人刮目相看。”

二人四目對視的瞬間,雖然未動刀劍,然刀光劍影早已經戰在上空,似乎那在眼裏爭相遁走的兵器,已將這裏變作地獄修羅。

無聲的硝煙中,甚至能聽到彼此的呼吸。終是楚玉淡淡一笑,打破了這劍拔弩張的緊張,“不如咱們下盤棋如何?”

鄭攸白沉思著楚玉的話,楚玉能在千軍萬馬壓境之時,依舊談笑風聲,他不得不小心,要知道,楚玉在七國之中,是以毒藥和陰毒出名,楚玉的戰術,從來不是在名刀明槍上取勝,而今欲要同他下棋,這其中,究竟還隱藏著什麽狠鷙的招數?陳國,晉國,他從未放在眼裏,可是眼前的楚玉,是他的死穴。

楚玉端著衛兵送來的棋盤,打下馬來,站在兩軍界前,對著鄭攸白盈盈笑意:“世子莫不是棋藝不夠精湛?或者是在擔心楚玉要下毒害之?”

鄭攸白依舊穩坐在馬背上,嘴角漸漸溢出一絲微笑,楚玉的話,讓他的心裏摸不著底,雖然表麵上故作鎮靜,可是之前身中劇毒,無一條線索不是將矛頭指向楚玉,鄭宮對楚玉的防備可謂是已經到了防狼防虎之地步,凡是楚國送去的東西,鄭國公是一律下令任何人不得碰之,表麵上謝著楚國公的好意,背地裏全部予以銷毀。

鄭攸白淺笑道:“如此,我便陪公子楚下上一盤,不知這盤棋下過之後,公子楚可願撤兵?”

楚玉將棋盤放到地上,衛兵將棋盒擺在棋盤之上,楚玉也並不叫人拿來蒲團,就這般席地而坐,淡淡道:“專心下棋便罷,至於結果,現在說未免過早,若是世子一定要聽聽楚玉的看法,楚玉會說,退兵之人,隻怕是世子才對。”

鄭攸白下馬,將馬鞭扔到一旁的軍士手中,緩步來到棋盤處,在楚玉的對麵坐下。

蕭風瑟瑟,兩國大戰,千軍萬馬對峙的場麵,天地肅殺中,兩個絕世男子,相對執棋。

八百裏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威武如山的軍士,斧戟從立,直指蒼穹;旌旗翻飛,嘩嘩作響。鄭攸白手執白棋,擱置在眾多黑棋之中,淡淡道:“澤國江山入戰圖,生民何計樂樵蘇。”

楚玉淡淡的將鄭攸白放下的黑子收入棋盒,以黑棋替代了白棋的位子,悠悠然:“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

鄭攸白吃掉黑子的一端,黑子登時現出一個缺口,鄭攸白微微一笑:“封侯事,說不得,功成便罷。”

楚玉將手裏的黑子丟在一串白棋正中,淡淡道:“隻怕君子於歿,不知歸期。你輸了!”

鄭攸白不敢相信的看著眼前的棋局,前一刻他還勝算穩穩,卻在一瞬間輸的徹底。然他確確實實是輸了,輸在了他的大意,隻想一心取勝,步步緊逼,卻不想後方動亂,一步錯,步步錯,全盤皆輸。無奈的起身,神色恢複了高傲之態:“我輸了,又怎麽樣?棋局輸了,千軍萬馬的士氣依在!”

楚玉將黑子慢慢鏤進棋盒,依舊清冷如水:“士氣依在?”

鄭攸白定定的等著楚玉的下文,沒有挪動腳步,此時,忽然鄭軍大亂,一人匆匆忙忙跑到鄭攸白麵前,‘噗通’就是一聲,跪倒在鄭攸白麵前,痛哭失聲道:“少主,不好了,快撤兵吧,鄭公怕是不行了!”

鄭攸白的腦袋‘嗡’的一聲炸響,險些站立不住,跪在地上的仆人眼疾手快,急忙將他扶住:“少主,你沒事吧,少主?”

鄭攸白猛然推開扶著他的仆人,轉身對著依舊波瀾不驚的楚玉,恨恨道:“你究竟對我父王做了什麽?”

楚玉收完棋盤,直起修長的身子,冷冷道:“不過是近日閑來無事,煉了些百毒酒送去了鄭宮。”

鄭攸白的臉色青的發黑,咬牙道:“不可能!你楚國送來的東西,我鄭宮從來不用!”

楚玉抱著棋盤,轉身向著楚國城門而去,墨色的衣擺隨風搖擺,身姿極是飄逸,“哦,忘了告訴你,酒是借陳國之手送去的。”

鄭攸白傻愣在原地,他忽略了陳國,陳世子槿年,這個心機和楚玉一樣深沉,卻長著和楚玉截然不同的麵孔,仿若仙人的槿年,蒙蔽了多少人的眼睛,讓人忘記他,也是一國的世子,也有著帝王夢。

低低苦笑兩聲,終是無力的對著身後的千軍萬馬揮揮手,嘶啞道:“撤回鄭宮。”

這場諸國之間的混戰終於在鄭國的投誠下結束,三個月後牡丹花落隻一瞬間,樹木在各國夫人,妃子,公主離去後第二天,全部枯死。

素衣隨著錦瑟站在牡丹亭中,聲音裏聽不出一絲波瀾:“如今戰事已定,世子明日就從楚國回來了。”

錦瑟淡淡的應了一聲,歎口氣道:“隻可惜了這千株牡丹。”

素衣恭聲回道:“也多虧了這些牡丹,和世子妃的奇藥,不然,這場戰事,隻怕會比現在慘烈。”

錦瑟微微一笑:“素衣,你看得透徹,可是你知不知道,我們這次把各國的夫人扣在陳國做人質,會引起多少是非?若是以後,晉國失勢,今天所做的,將會讓陳國成為眾矢之的,到那時,陳國該如何自處?”

素衣一直麵無波瀾的臉上,多了一份擔心,:“世子妃的意思是?我知道世子妃定然還有計謀的。”

錦瑟淡然,清風微微拂過她臉上的發絲,顯得她幾分蕭索:“待槿年回來,我要同他去各國一一道歉,化解這場恩仇。”說罷,她昵了眼枯死的牡丹樹,淡淡道:“讓雅雲吩咐下去,把這些樹,全都鏟掉,焚了吧。”

槿年回到世子府的時候,錦瑟正在傾蘭殿跟著繡女學刺繡,很久沒有拿過針線了,現在拿起來,竟然也不覺得生疏。

三針兩線穿絲過,白玉蘭花絹上留,佳人玉指芊芊細,清韻幽香撲鼻來。

丫頭們欲要稟傳的聲音,被槿年止住,輕輕對著仆婢們揮揮手,仆婢們輕笑著退下去。槿年坐在靠窗的椅子上,靜靜地看著繡花的錦瑟喝著茶水。

一杯茶盡,錦瑟的玉蘭花瓣也繡完最後一針,輕輕咬下絲線,仔細端量起手中玉蘭:“翠條多力引風長,點破銀花玉雪香。”忽聽身後吟吟笑意,轉身正碰上槿年溢滿效益的眼眸,淡淡道:“回來了怎麽不叫丫頭們告訴我一聲?”

槿年嘴角掛著淺淺笑意:“看你繡花繡的出神,不想打擾你。”

錦瑟皺皺眉頭:“這麽說,你回來一會了?”

槿年走至桌前,輕輕揉揉錦瑟的頭發,柔聲道:“恩,喝過好一會的茶了。”

錦瑟對著槿年點點頭,將手裏的帕子塞到槿年手中,“這個,送給你的。以前一直想送給寵我,疼我的男子一方手帕的。小時候覺得容森對我好,可是那時候我真真不知道刺繡是什麽東西,後來覺得楚玉對我好,我知道刺繡是什麽東西了,他一點都不喜歡,現在隻好送給你了。”頓了頓,錦瑟又道:“你要是不喜歡,可不要毀了,花費我好大的功夫,就算你不喜歡,我也可以拿來賞奴婢。”

槿年握著手裏的絲帕輕笑出聲:“我還是頭一次聽你說這麽多話,除了新婚那晚上。”

錦瑟知道,槿年指的是除了她的身世,和槿年閑聊的時候。以往說話從來是有板有眼,中規中矩,那是因為以前,她是楚玉的殺手,來陳國的目的是要製造內亂,可是現在,她是槿年的妻子,不是麽?

錦瑟的聲音開始有些磕巴:“那個……..因為……..我,”錦瑟心一橫,打算不在這個問題上繞下去,擺正了臉色,淡淡道:“陳國扣押各國夫人,妃子,公主之事,還是要解決,要給各國一個合理的解釋,若是以後晉國失勢,陳國必要設法自救,不能跟著晉國一起亡。”

槿年收回臉上的笑意,肅然道:“你說的不錯,明日我們要帶上些寶物,去各侯國走一趟。”

錦瑟點點頭:“我也是此意。那你說,是先去鄭國還是先去衛國?”

槿年默了半晌,淡淡道:“鄭國。”

隔日的馬車顛顛簸簸,馬車小方窗的外麵被揚起黃黃的塵土,數樹深紅出淺黃,古道又是西風瘦,初秋的蕭風卷著殘葉,掃過馬車後麵的路途,枯葉翻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