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雍容廣陵散

近來七國之中謠言四起,楊國於一夕之間傾盡覆滅,何故而亡,卻無人得知。前幾年楊國與薑國一戰,屠城殺君,薑世子文恒亦是死於楊國軍士亂箭之下,死相淒慘,屍身卻屹立在亂軍之中,三天不倒,楊國下手之狠,各國是唏噓過的。而今一夕傾滅,卻連個因果都無,不免讓人覺得匪夷所思,楊國的覆滅就如神話,被七國爭相猜疑,傳說。

錦瑟初聽這個消息,是在從鄭宮剛回府的槿年kou中聽來,頭幾日槿年接到鄭國公的邀請函,說是方今天下大事皆在晉國壓製下,不少小國都屈居於晉,不知陳國有何深見,特請陳世子相聚一敘。

其實陳國跟鄭國的關係從伊始就冷淡的很,期間關係時常矛盾激化,互相算計,陳國自恃貴族,私底下是看不起鄭國的,隻是如今亂世,鄭國又是實力高於許多侯國,這才麵上做些樣子。

槿年回府後還沒歇息半日,又馬不停蹄的趕去楚國,陳楚聯姻,是政事姻親,如今鄭國意欲拉攏陳國,有所動作,各國的眼睛都盯著,有點風吹草動,都有可能被群起攻擊,群而瓜分,這是個在刀尖底下生存的時代,每一步棋都是三思之後再三思,謹而慎行再慎行,如若不然,一步走錯,全盤皆輸。槿年自然要同楚玉相商,做好應對之策,以備萬全。

槿年走後,錦瑟反複琢磨,總有地方想不通徹,素衣跟在後麵看著若有所思的她,輕聲詢問:“世子妃是有什麽心事?”

錦瑟淡淡應著:“無事。素衣,楊國滅了,你心中可有出kou惡氣?”

素衣隨在錦瑟身後低垂著頭,看不到麵上的表情,聲音卻很冷靜:“楊國滅與不滅,其實早已不重要了,即便是楊國滅了,我的兄長和父親也無法複活。薑國滅時,我看得清楚,深受亂世之害,顛沛流離的,終歸是百姓。”

素衣倒是看的極淡,比起錦瑟心中的憂慮,她活的灑脫的多,也清楚的多,錦瑟的眉頭稍稍舒緩開來:“你覺得,楚國會幫助陳國嗎?”

素衣猛然抬起頭來,有些嚇然:“世子妃是在問我嗎?”

錦瑟點點頭,提步回到傾蘭殿的外院,坐在白玉欄杆上,靜靜的看著欄杆後麵開得正盛的牡丹,等著素衣的回答。

素衣立在一旁,淺淺道:“這話其實問世子妃得到的答案才最準確。”

錦瑟微微一笑,若是薑國允許女子參政,隻怕這個傾城公主還能保它薑國一絲氣數吧。她沒有接過素衣的話,而是岔開了話題:“我還是頭一次見到牡丹花開,國色天香的緊,明個兒修封書信給槿年,就說我想宴請七國的世子妃,夫人,公主們來賞牡丹,一品國色天香。”

素衣淡淡應著:“世子妃想的周到,現在這個時候將各國的夫人,公主們請到陳國,陳國就又多了一分安全。”

錦瑟讚許的點點頭:“知道你聰慧,不過很多事情,隻管聽著,做著,切莫說出來。常言說的好,病從kou入,禍從kou出。”

素衣恭恭身:“是,素衣記下了。”

書函送到槿年手中的時候,槿年正在楚玉府中的院子裏小酌,旁邊立著一身戎裝的男子,透著一股軍人特有的氣息,冷峻堅毅,和槿年的氣場相去了一大截,幸而月光灑在樹上,把他隱在樹枝陰影裏,槿年月下獨酌的氣氛才沒有因為他的緣故顯得不入格調。

黑暗的道路上,一個侍從手裏呈著一封書信,小跑著來到槿年麵前,施完禮,恭聲道:“世子,世子妃差人送來的修書。”

槿年放下酒壺似是半開玩笑:“幾日不見,世子妃定是思念於我。”接過侍從手裏的書信,擺擺手,淡淡道:“下去吧”

侍從回應一聲,轉身退下了。

槿年挑開封臘,借著泠泠月光看著手中的書信,笑意漸濃:“你猜世子妃欲要何為?”

戎裝男子聲音之中透著恭敬,也帶著幾分欣賞:“世子妃想必有對策了。”

槿年低笑出聲:“她欲要在府中辦一場‘國色天香’牡丹花會,問我是準還是準?”

戎裝男子聽後,也是笑音漸露:“世子妃這哪裏是征求世子的意見,分明就是討旨來的,便是世子不準,她也一定會為之。”

槿年將書信重新裝回信封,笑意不減:“你不過見過她一次麵,倒是看的透她的性子。”

隱在暗處的墨衣男子在槿年的笑意裏,麵色冰冷,修長的手指攥握成拳,緩緩收至身後,直到槿年已經回房休息,他身後的韓非才現出身形。

楚玉微微低頭沉思,聲音有些困惑:“她是我帶回來的,她不是應該幫我的嗎?”

韓非的聲音裏沒有任何波瀾:“是你把她舍棄了,現在,她隻是在保護一個全心全意為她的男子。而你,不是。”

韓非早已隱進夜色裏,不知去處,泠泠月色下,隻有站在暗處的他,低低呢喃:“我不是?為什麽我不是?為什麽?”

呈請函,邀:‘一品國色天香牡丹花會’的書信早已發往各國,現在這個稍稍有點動靜能激起征戰的時候,陳國世子妃的牡丹花會麵上緩了許多緊張氣氛,明眼的國君哪一個不是心裏清楚,陳國明麵上是邀請,暗地裏是在找人質。可偏偏看得出這是一個陰謀,還是不得不往裏跳,錦瑟高明的地方,就在這裏。

牡丹花會請的是眾國君夫人,世子妃,王妃,公主,凡是個國內年滿十五歲的均可參加,各國妃嬪,公主們接到信函,都是備了禮,陸陸續續趕到陳國。

楚國國君的原配夫人,也就是楚玉的母親,在楚玉剛剛出生的時候就已經撒手人寰,此次前來赴會的,乃是二夫人,說起這個二夫人,長的是國色天香,和槿年府裏的牡丹有得一比,隻可惜隨在楚國國君身邊二十年,卻一無所出。不過自從錦瑟入住楚宮,她待錦瑟極好,現如今一見麵,就對著錦瑟噓寒問暖。

鄭國前來赴會的,卻是剛剛才年滿十五的平公主攸懷,這個公主長的其可愛,天真爛漫,錦瑟想不明白,鄭國究其是打的什麽算盤,為何這位公主身邊竟是連個丫頭都沒帶,隻跟著一個比公主年紀還小的童子。

之於其它各國前來赴會的,有夫人,王妃,長公主,世公主,世子妃,總之這次的牡丹花會,辦的不錯,夠場麵。

晉國來的夫人,是正宮夫人,排場也頗大,抵著時間來的,花會開始的前一刻鍾,這位如花似玉的正宮夫人才從車輦裏挑簾下地。之於亂世,沒有什麽品階可言,不過晉國乃是各侯國中實力最雄厚的一國,其餘的夫人,公主,世子妃都是出來迎接,行過正禮的。

牡丹亭重新修砌了長廊,圍著滿園的牡丹整一圈,每隔不遠就設出一個單獨的亭子,擱置著桌椅,供應著糕點,茶水。園子裏百花爭豔,亭子裏美人如雲,這本是賞花的園子裏,如今也說不好是花與花鬥豔,還是人與人爭芳,還是人與花竟美。槿年府裏的丫頭們忙碌著招待各國的夫人,錦瑟帶著素衣直奔著晉國夫人端坐的亭子而去。

楚玉是什麽樣的人,錦瑟心裏比誰都清楚,她在楚玉心中的,是比不過一座城池重要的,槿年就算是把她娶進府裏,也絕不會動搖楚玉滅陳的決心。如今,若是想讓陳國暫時免於災難,隻有親晉,依靠晉國的庇護,修養自己的兵力,雖不一定能完全抵擋楚國的進攻,卻也能夠讓楚玉停下手來。

晉國夫人手握茶杯,微微啜飲,儀態萬方,頭梳雲髻,妙眉鳳目,kouhan丹朱,指若削蔥,著朱紫華袍,富貴榮極。此時正與身邊的丫頭笑說著什麽。

錦瑟行至晉國夫人麵前,微微施禮:“夫人風華絕代,福壽萬安,錦瑟不敢怠慢,夫人賞花可還賞的得宜?”

晉國夫人擱下茶盞,起身扶起躬身的錦瑟,笑意融融:“世子妃心思細致的緊,我還是頭一次見到這麽細致可人的,七國都在爭相傳說,世子妃深的兩國世子垂愛,榮寵至極。我還納悶是怎樣一個絕世的女子,今日一見,真是打心裏喜歡得緊。”

跟在錦瑟身後的素衣在聽到晉國夫人那句“世子妃深的兩國世子垂愛,榮寵至極”的時候眉頭微皺,正欲踏前一步開kou,腳步已經被錦瑟止住,眼神交換間,素衣重新退回去,站在原地。

錦瑟順著晉國夫人手上的扶力,站起身來,麵上的笑容絲毫未減,晉國夫人這是當著各國夫人,公主的麵在羞辱於她麽?可是晉國夫人的這步棋走得太失敗,身為正宮夫人,理當為自己的國家政治拉攏人心,這位正宮夫人卻不知道人心背向,國必亡之的道理,還是錦瑟高看她了。

微微一笑,回曰:“夫人想必也聽說了,錦瑟乃是楚世子府中的舞姬,有幸被陳世子看上,那是錦瑟的福氣,錦瑟已經很久沒有跳過舞了,夫人若不嫌棄,錦瑟為夫人跳上一段如何?”

錦瑟在心裏冷笑,道:‘若你真的允我跳了,那晉國,隻怕內亂之日,也臨近了,不知道這位正宮夫人回到晉國後,晉國國君該當如何呢?’

晉國夫人聽聞此話,麵露喜色:“早就聽聞世子妃舞藝絕豔,今日若能一睹,可謂是各國夫人,妃子們的福氣。”

錦瑟躬身施禮:“錦瑟不敢當。”轉身吩咐侯在一邊的雅雲:“吩咐下去舞坊,到牡丹亭來。”

雅雲退去的時候,心中氣急,心道:‘此事若是被世子知道,世子怎能咽得下這kou惡氣。’

錦瑟轉身又是對著晉國夫人略一施禮:“夫人先在此用些茶點,錦瑟回去換身舞衣。”

晉國夫人端坐在椅子上,磕著手裏的瓜子,看著園中的牡丹,淺笑道:“快去快回,大家都等著呢。”

錦瑟恭身退去,素衣隨著錦瑟出了牡丹亭。娥眉緊鎖:“世子妃何必自降身份?我看那晉國夫人不識大體,絲毫沒有一點…….”

錦瑟悠悠打斷素衣的話:“的確是個很笨的女人,真不知道晉國有此等夫人,是怎麽雄霸七國的,今日她這番舉動,必會給晉國帶來無妄之災,何況,現在她還是我們手裏的棋子。由她囂張著,算來,我們還是贏家。”

素衣淡淡應道:“是,世子妃說的是,小不忍則亂大謀,素衣意氣了。”

錦瑟搖頭微笑:“無妨,知道你是為主子不平。”

簫樂聲聲,幾番起落,悠悠琴音國色天香,牡丹亭中藝姬們隨著樂聲翩翩起舞,晉國夫人的聲音在樂聲中顯得極為刺耳:“不知道陳世子妃是動作慢還是在擺架子,弄些舞姬敷衍了事。”

晉國夫人話一出kou,圍著亭子環坐的眾國夫人,公主,妃子都是將目光投過來。晉國夫人在眾人注目下,將頭抬高幾分,傲氣十足,“莫不是傳言誇大,陳世子妃的舞藝登不得台麵,怕獻醜?”說完竟是輕笑出聲。

不知在哪個角落裏想起一聲清脆的童音:“晉國夫人莫不是沒有看過歌舞?怎麽連主舞上台之前要由襯舞營造氣氛都不知道呢?”

童聲方落,一時庭中竟是有人輕笑出聲,晉國夫人的臉都綠了。大家都朝著童音方向望去,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鄭國公主,鄭攸懷。

鄭攸懷對著每個笑意盈盈的目光回以大方微笑,在小童的攙扶下落座,專心看舞去了,一眾人等才轉回目光,看向台上。

身著綠衫水袖的舞姬們盈盈飛舞,跳的是一曲《廣陵止息》,《廣陵止息》各曲段分別為井裏、取韓、亡身、han誌、烈婦、沉名、投劍、峻跡、微行。錦瑟選的正是其中的投劍。

舞姬碧綠羅衫翻舞之中,錦瑟一襲紅綢袍子持劍舞於綠浪中央,眉心一點朱砂襯得臉色欺雪勝霜,時而低舞霓裳,時而持劍舞花,舞姿如若親臨戰場,一抹紅裝好似血染疆場。

眾國夫人,公主無一不被這驚若天人的舞姿折服,晉國夫人更是看的傻愣不能自持。不知是誰的聲音再度響起,打破這讓人止息的氣氛:“嵇康的廣陵散,聲調絕倫,被世子妃一舞跳來,真是驚豔我們的俗眼。”

眾人向著說話的聲音望去,此女二十有一,身著鵝黃錦袍,頭戴碧玉發飾,長的俊俏,膚色雖有些暗,卻也是個佳人。坐在她旁邊的女子看上去大些,也是柳眉鳳目,櫻唇豔麗,一襲藍色錦袍襯得幾分脫塵。接上她的話道:“的確是首好曲子,可是詞曲頗不平和,憤怒躁急,有臣淩君之象,不知世子妃挑了這麽個曲子,意欲何為?是在警告我們,陳國才是七國之主嗎?”說完淡淡的啜了一kou茶水,神情冷漠不再言語。

坐於旁邊的黃衣佳人略一沉思,又道:“我觀看陳世子妃跳的這段,可正是《廣陵止息》中的棄劍,既然是棄劍,想必世子妃要表答的意思與你所說正好相反吧?”黃衣女子說罷,也是捉起茶杯淡淡的喝著。

有明眼的夫人一看,便認出說話的兩位女子。著黃衣膚色暗的女子乃是衛國世子妃折絮,著藍色錦袍的女子乃是魯國夫人韓璋。衛國和魯國向來是沒有瓜葛,也極少往來,今日在陳世子府一見麵就沒來由的開始唱對台戲,讓正在看舞的眾人不明所以。不免就有人暗中猜度,莫不是衛魯兩國明麵上不動聲色,其實背地裏早已如火如荼?

各國侯主之間爭相算計,各國後宮也是摻合進來,女人之間的爭鬥,雖不見刀光劍影,卻殺人照常,多得是毀屍滅跡,栽贓嫁禍,錦瑟在台上看著台下沒有硝煙的戰爭打得火熱,不禁覺得,現在她到成了看戲的。

藍衣女子有些微怒,但是礙於人多,總不能在各國的夫人,姬妾麵前失了身份,袖袍一揮,淡淡道:“茶有些喝多了,出去散散步,各位隨意。”說罷提步出了亭子向外麵走去。

黃衣女子繼續吟著笑意,啜著茶水,看著錦瑟的劍舞。其間也不乏還有幾個國家的夫人坐在一起,讚揚讚揚陳世子妃的舞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