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紫荊花墜一地
公儀斐看向廊子裏的華音,嘿嘿一笑:“你莫要開心,我來是告訴你兩件事,一件好事、一件壞事,你也先聽哪一個?”
清蕭是個很識趣的人,一看來人能在不知不覺的時候來到園中,也必定不是一般人,現在又聽華音喊此人公儀斐,隻怕正是柳州世家公儀公子,既是二人有話,他自然也就沒有繼續呆在這的必要,起身對著華音笑道:“姑娘,我去看看今早上曬著的茶葉可幹了沒。”
“恩,快些去吧。”
清蕭走後,公儀斐方才走進廊子,坐在華音麵前,止不住的發笑。
看著眼前沒差點笑到岔氣的公儀斐,華音呐呐:“多大的好事,把你笑成這樣。”
公儀斐收住笑意,“是這樣的,楚玉已經下令,永華夫人歿,你以後隻是華音了。”
“這就是你說的好事嗎?”華音皺皺眉頭,罷了,這也算是好事,起碼他放她自由了,沒有了永華夫人,卻有了一個真實的自己,她安慰著自己,這樣想著,心卻開始抽痛。
公儀斐幽幽道:“我說的好事可不是這個,我隻是告訴你這個消息,好事是,陳槿年記起你來了。”
“真的嗎?”這的確是好事,槿年想起她來了,她很高興,就算不是喜歡,但是她和槿年也是最好的朋友,她多希望他們還有把酒言歡的一天。
“這對於我來說,真的是好事,等到以後看過了生死浮沉,還能坐在一起把酒言歡的,也就隻有槿年了。”華音顯然很是高興。
公儀斐笑笑:“你喜歡他是麽?”
“是,我喜歡他,可是我和他,隻為真心非關鳳月。”華音定定的回著。
公儀斐歎然:“所以,我們也是隻為真心非關鳳月是麽?我也是真心相對的朋友是麽?”
“是,你也是。”華音粲然。“對了,壞事是什麽?”
聽過了這麽讓人喜歡的好事,華音也做好了聽壞事的準備。
公儀斐收住笑色,有些悵然:“陳槿年死了。”
有一瞬間的暈眩,心裏難以承受,為什麽身邊的人接二連三的離去,讓她怎麽接受?淚水無聲而落:“是…….是什麽時候的事?”她已泣不成聲。
“三天前,想不到他被滄瀾所傷,竟然還能支撐到被秦宜救走,更是找到了我,讓我把這個帶給你。”公儀斐說完,從袖中掏出一方繡著玉蘭花的手絹,遞到華音手裏。
華音接過手帕,往事一幕幕浮現在眼前,傾蘭殿裏的蘭花開了滿滿一個窗台,那個玉蘭一樣的男子,總是對著她寵溺的笑,溫潤如玉,他從來不強迫她做不喜歡的事,一味的寵她慣他,這玉蘭花,還是魯國未滅之前,她閑來無事繡的,而槿年卻像是珍藏寶貝一般一直帶在身上,這個男子,給了她在世間最奢華的榮寵,最好的珍惜,而今,生命消散,她卻不能守在他身邊。
“怎麽會被滄瀾傷的?”她問。
“為了替我們找到滄瀾的弱點,好讓我們能施法封印。”公儀斐回著,
“他真傻,為什麽不肯給自己活下去的機會,他還那麽年輕,他隻有二十七歲,他還有幾十年的歲月要走。”她在說給自己聽,說給那個離塵世而去的男子聽,最後的訣別被風帶走,隻留下一地的悲傷。
“他說,他這一輩子,做對的事情隻有一件就是娶了你,他知道你心中無他,從來也不強求你,陳公和王後早去,而今陳國也早已滅去,他說早已生無可戀,隻是放心不下你,可是你現在已經成了楚國夫人,他就再也沒有放心不下得了,希望你能好好活著,他潛去秦營尋到滄瀾,想破了秦國帝王氣數。”公儀斐這樣說著,知道華音會難過,可她還是把這些告訴了她。
抹一把臉上的淚水,她止住哭聲:“我知道,公儀斐,謝謝你,我知道我要好好活著,不能辜負了他的心意,再苦再難,我都要活著,總要挨完這世。”
“那你跟我走嗎?離開這裏,離開鄭攸白的軟禁。”公儀斐問。
華音輕輕搖搖頭:“我不走,在這裏很好,這裏開滿了紫荊花,也時常聽見鳥兒鳴叫,就像是一個隔世的園子,沒有陰謀算計,沒有兵荒馬亂,在這裏能讓人心靜,也讓人豁達。”
公儀斐環視四周,對著她點點頭:“華音,你一定要好好保護自己,你被仙音賦的天雷劈斷全身筋骨,死去的時候,楚玉求我救你,我曾問他,你對他有多重要,他回答我說‘很重要,如果有人用你威脅他,他就會輸。’所以,你一定不要讓自己成為別人對付他的餌,他會死無葬身之地的。”
說不清聽到這些話,是該喜還是該悲,但是公儀斐說的這些話聽在耳裏,她卻沒有半絲悲喜,好像麻木了,也很茫然:“可是,我和他永遠都是水火不容,我的心已經死了。”
“華音,”公儀斐有些無奈。
“恩?”抬抬起頭看著他,等著他的下文。
“公儀家有祖訓,但凡真心愛上一個人,不能讓她陪在身邊超過五年,若是超過五年,他愛的人便會死去,如果不想他愛的人死,那麽就要用自己的生命交換,這是公儀家的詛咒。”
“你給我說這些做什麽?”華音不解的看著他。
“楚玉的母親,是我的姑姑,當初愛上了楚玉的父親,因為不想楚玉的父親死去,她自焚了,連帶著整個梅苑。”
“所以,楚玉也算半個公儀家的人麽?”還是不明白公儀斐的話,華音試探著問。
“不。姑姑死的時候,父親帶走了五歲的楚玉,楚玉換了血,他是公儀家的人,身上全是公儀家的血。所以,他愛你,卻不能把你留在身邊,他不想死去留下你一個人,也不想你死。為了讓他好受一點,不再受折磨,我去南海尋來鮫珠,給你們服下,每人半顆,從此你和他的命,是連在一起的,你死他死,他消你亡。”公儀斐望著被風吹落得紫荊花瓣,就這麽悠悠道來。
沉默許久,他沒有等華音再說什麽,站起身來,對這華音道:“呆在這裏,要活著。我走了”
公儀斐離去許久,清蕭才端著茶葉回來,將茶葉擺到桌上,壓過華音看的書冊,一把一把收進罐子裏:“姑娘,你要是想離開,就離開吧,主人回來,我會承擔罪責的。”他說這話,讓華音心裏一下清醒過來,搖搖頭道:“不,我不走,你放心吧,我會讓你家主人和平公主在一起的。”她笑笑,把沒有說出的話在心裏默念一遍‘是總要在一起的,生死與共。
餘下的幾日裏,鄭攸白回來一次,又匆匆離去,隻留下話說:“天下的局勢動蕩非常,現如今秦國大軍已經占據了半個中土疆域,西至狄建東至即墨、全數收入秦國疆域,現在已經開始對付楚國。
聽到這些,華音的心還是揪在一起,卻始終還是留在了紫府,沒有出去。
三月二十三,天有小雨,綢繆霏霏。
清蕭趕著馬車從外麵回來,捧著一個盒子疾走到廊子裏。
“姑娘,”他擦一把臉上的雨水,又擦擦盒子上的水珠,“東西帶來了。”
華音接過盒子放到桌上,說來也怪,這盒子非金屬製成,看著倒像是紙質,雨水卻是灑到上麵凝成水珠滴落下去,盒子上絲毫沒有被浸濕的模樣。
她輕輕打開盒子,盒子裏躺著的卻是一錦緞紅袍,領口、袖口處卻是繡著比紅袍還豔的紅梅。這顏色許是世界上最熱烈的顏色,也是最悲戚的顏色。
她曾是楚玉的母親梅妃封妃大禮上穿的,據說是公儀家用術法從千株紅木棉上攆出的紅絲線織成,領口、袖口處的梅花,更是用術法將真正的梅花從枝頭移上去的,低頭嗅嗅,還有淡淡梅花香,是極貴重的衣裳。
楚玉將這件錦裳給了她,她卻不喜歡,一直放在世子府裏,壓了箱底。
“清蕭,謝謝你。”她小心的將衣裳取出,放在手裏輕輕摩挲,不知道什麽時候起,並不討厭紅色了,也許是心靜下來了,一切看淡了。
“姑娘,清蕭去往楚宮的時候聽聞薑國的傾城公主在陳世子的墳前自刎了。”清蕭身上的雨水還在滴答,外麵的雨不大,他的身上卻濕透了,顯然是走了很久的路。
似是早就料到了,華音沒有太多的心思起伏,隻是淡淡道:“我曉得了,你快去換下衣服吧,仔細著了涼。”
還欲再說些什麽,看到華音平淡的模樣,清蕭笑笑,轉身朝閣子裏走去。
看著清蕭的背影,華音輕歎‘素衣到最後,還是死在槿年身邊了,帶傾城公主的身份和榮耀,也許那個女子,從第一眼見到槿年心裏便有了他吧,一定是立下誓言,生死追隨的,隻是可惜,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奈何到頭來,全都是虛空。這是多麽複雜的三角戀關係啊。
低下頭看著手裏的大紅緞袍,那上麵的紅梅泠泠幽香,紅色可真是好看,隻是可惜太耀眼,太醒目,隻會招來不測。
沒有人可以栓的住她,除非她不想離開,可是現在,她不想再呆下去。
留下一張紙條給清蕭,言:“去往東方,勿尋,幾日後便回,替我收好這衣衫。”
清蕭換過衣衫回來後,看著空蕩蕩的廊子,有些恍惚,走到桌邊看到壓在盒子下麵的紙條,他抬頭看看廊外的細雨霏霏,笑了笑。
還沒到曲終人散的時候,總還是要掀起一場軒然大波才能罷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