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紫府際遇

鄭攸白看著眼前的華音對少年使了個眼色,少年便提步下去。

他輾轉走到華音身邊,“原來是你啊?”言語裏絲毫沒有驚訝之意。

華音隻是微微一笑:“我也沒想到是你。”

鄭攸白轉回去坐下,說不出的蕭條:“聽聞你的卦象其準,大街小巷人盡皆知,你也為我算上一卦吧。”

“算什麽?算你的帝王位可還保不保得住?”華音嘲笑著。

鄭攸白無奈的搖搖頭:“算我和她可否有姻緣。”

華音一怔,隨即道:“不知道是四十二位如夫人裏的哪一個?”

“都不是。”他淡淡的看著遠處,有些迷離。

“哦?”華音隻是發出一個歎疑。

都不是嗎?鄭攸白還是世子的時候,如夫人就有三十多個,姬妾卻沒個準數。鄭國公死後,他即位,接二連三的醉在溫柔鄉裏,新入宮的姬妾,最得寵的也不過一個月,接著就失去寵愛,鄭宮裏是隻聽新人笑,不聞舊人哭,哪裏知道被冷落的滋味。

“那是誰呢?“華音幽幽的問著。

“平兒。是平兒。”鄭攸白重複著,訴說著整整一個前生,“平兒,就是攸懷啊。”

華音怔怔:“你們不是兄妹嗎?”

“兄妹?算是哪門子的兄妹?她哪裏和我有血緣關係了?”

沒想到,鄭攸懷和鄭攸白居然不是兄妹,華音雖也吃驚,卻覺得像鄭攸白這樣的人,即便是和鄭攸懷沒有血緣關係,即便是對鄭攸懷動了情,也不過就是覺得得不到的方是最好的,是因為鄭攸懷心裏無他,若是有,也會和後宮裏的如夫人們一樣,恩寵不過百日,也便瞬而消散了。

“即便不是兄妹,以你鄭攸白喜新厭舊的性子,讓她留在你身邊,也是害她吧。”華音歎息一聲,她總是覺得鄭攸白不是一個可托付終生的人。

“為什麽?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愛她?”

“愛嗎?你們這些男人,總是自以為是,總是覺得你們用自己的方式去愛一個女人,就要讓她們感動的以身相許,痛哭流涕,感恩戴德嗎?女人是希望被愛、被珍惜,可是女人不是愛情的乞丐,為什麽要把女人看的那麽卑微?你說你愛她,可是你珍惜她了嗎?你把她藏起來,拒絕她,讓她成為你保國鎮疆的棋子,任由她在亂世像無根的浮萍飄零,那時候你可曾想過她是個女子?是你心愛的女子?”華音激動的說著,也因為她和楚玉的往事,讓她第一次想要發泄:“為什麽這打打殺殺的戰場要讓我們成為犧牲品?君王怎樣?最後終不過是一捧黃土,君臨天下怎樣?為了那虛無飄渺的名利追逐一輩子,到頭來孤寂寥落的孤家寡人,名垂千古也罷,真的快樂嗎?而可笑的是,為了你們的野心和帝王夢,我們卻還犧牲的心甘情願,愛錯了嗎?錯到要收如此的懲罰?這就是公平嗎?”她從袖中掏出龜卜,冷聲一笑:“算算算!算到頭來,算盡天下又何妨?能有什麽用?不過是鏡中花水中月,罷罷罷,罷了這前塵舊夢,卻不知道自己的宿命,要它也無用!”

她將手裏的龜卜狠狠地擲在地上,無力的癱倒於地麵:“我自知你不肯棄國,也知道楚玉不肯棄國,可這天下,局勢早已有了定數,你若不願死心,我便留在你這裏,直到你對這天下,再無眷戀!”

鄭攸白愣在椅子上,早已忘記動作,聽到這話方才醒過神來:“我也會讓你看到,即便是我鄭國覆了,鄭攸白也是死在戰場上,薑國世子文恒,全身中箭而亡,可是他沒有倒,人不倒,則國不倒,秦軍可以滅我,卻滅不了我千千萬萬大鄭國子民,隻要我鄭國還有一人活著,鄭國就沒有消亡。”他提步向外走去,卻是英姿風發,一股君王的傲氣、仿若天生帶來。

“你不打算知道你和鄭攸懷的姻緣了?”華音輕輕的問著。

“如你所說,既是定數,那便不如不知道的好,我寧願,不知道。”他斬釘截鐵

待他離開廳裏,華音方才看一眼地上的龜卜,淒然一笑:“好卦啊,嗬!”

半晌帶她來的少年才走進來,小心道:“姑娘,起來吧,我引你去歇息。”

華音點點頭,淡淡道:“好”

一晃住在紫府已經好些天了,鄭攸白一直忙於應對秦楚,甚少出現,偶爾前來,也是詢問她應該往何方向去尋鄭攸懷,她隻隨便說個方向道:“平公主性溫良,喜靜,東方水多,寧靜致遠,可派人去尋。”

鄭攸白點點頭便離去,一連好幾天又沒有出現。

帶她回來的少年倒是日日跟在身邊,這偌大的府邸也沒有什麽人煙,除了她也就剩這個少年了,這幾日和少年相處,也聽了不少事情。

少年叫做清蕭,原是跟在鄭攸懷身邊的清止的哥哥,隻是這兄弟倆性子卻很不相符,清止是啞巴,性格靦腆,除了下棋沒有什麽嗜好,清蕭卻不同,性格開朗,愛說笑,除了不會下棋,倒是樣樣精通,堪稱全才。

華音放下手裏的書冊,對著在一邊修剪花枝的清蕭招招手:“清蕭,你過來下。”

她早已摘去了白綾,反正在這裏,沒有別人,也沒有人會被她一雙異於常人的眼睛嚇到,起初清蕭倒是被嚇到,不過看了一陣到說好似是綠寶石,夜裏還閃閃發光,這倒是把華音逗樂了,開玩笑道:“若是以後缺金銖,倒是可以挖去一隻換錢花,帶時候能買下幾座城池安逸生活。”

清蕭聽到華音的喊聲,放下手裏的剪刀,嬉笑著走過來:“姑娘又看完了麽?”

點點頭:“這樣的一天都能看完兩本了,有沒有《老子》之類的書籍?最近看不慣這些野史什麽的。”

“等下次主人再來吧,這幾日閣子裏沒有新書了,紫苑是個空園子,沒有人住,也就沒有那麽多書籍。”清蕭笑笑:“不如我跟姑娘說說話吧。”

華音也笑:“那你準備給我說些什麽呢?”

他扯過椅子坐下:“主人來信說,衛國亡了。”

“什麽?!”華音差點驚得站起身來,卻還是忍住了:“什麽時候的事?”

“十天前。”清蕭把玩著手裏的花葉,漫不經心。

“是被誰滅的?秦國嗎?那衛國王後和國主怎麽樣了?”心裏雖是萬分焦急,可她現在也是有心無力。

“是主人滅的,衛單和折絮雙雙殉國了,不願做降臣。”

殉國了嗎?她早就猜到了,當初魯國攻衛的時候,折絮就選擇了和將士和國家共存亡,而今城破,又怎麽會苟且偷生呢,衛單和她二人伉儷情深,自然是雙雙殉國,隻是歎自己如今也是牢籠之人,不僅不能救人,也不能自救。

“可有好好安葬?”這是她最後能為朋友做的事了,給他們建一個墳塚,作為亡(國之君)死後僅存的一絲尊嚴。

清蕭默然:“自然是按照君主之禮大葬的。其實主人又不是沒有心的人,不過是在那個位子上,很多事情不得已而為之。”

華音默默地聽著,卻沒有回話。

清蕭將手裏的花葉一片一片撕落,苦笑一番:“姑娘,我也不知道你跟主人之間有什麽瓜葛,但是主人人不壞,不知道主人有沒有告訴你平公主的事情。”他頓了頓,接著道:“不管主人有沒有告訴你,但是清蕭想說,主人是喜歡平公主的,或許你不知道,平公主的父親,是鄭國的功臣,但是卻遭奸賊陷害,而不能將冤屈昭雪,那個時候老國公受製於人,生怕替平公主一家反冤會動了國之根本,無可奈何之下,一紙令下將平公主一家全數問斬,但是卻不舍的讓功臣無後,所以暗中讓鄭梨另尋了女嬰替平公主而死,而那一年正好主人的母妃身懷有孕,卻因為動了胎氣,導致早產誕下死嬰,國公便偷桃換李,將平公主的身份坐實,想著以後,尋到機會便為公主一家昭雪,可是天不遂人願,如今大勢已定,若是再為死去的眾人平反,又是在打自己的嘴巴。”

華音看著說話的少年,有些悵然:“所以忠臣死了,為了國家而死,可是那高高在上的君王卻不能給他一個榮耀,真是悲哀。”

清蕭搖搖頭,道:“不對,”沉思一會,又點點頭:“也對。”說罷自己倒先笑起來:“對與不對,也不是我們說了算的,天下自有公斷。但是主人和平公主卻是從小一起長大,感情深厚,卻沒有想到,一次偶然的機會,二人不小心割破了手指,恰好滴在水中,平公主十一二歲,還不知道這些,可是主人已經十七歲了,懂得血濃於水的道理,看著水中怎麽也溶不到一起的血,主人呆了,他不敢相信那是真的,瘋了一般跑回夫人的寢殿前去質問,後來當然就被打了出來,麵壁思過。”

“你一直跟在鄭攸白身邊?”

清蕭點頭:“是,直到主人…”說到這,閉口不再言語,沉默良久,隻是看著窗外。

華音預感到有什麽可怕地事情,空氣被這種氣氛凝住,有些緊張,她小心翼翼的開了口:“後來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嗎?”

“恩,主人氣憤,玷汙了平公主。”

沉默,良久的沉默,忽而窗外吹進一絲冷風,華音輕輕打個寒顫:“你當時也在場嗎?後來你就被趕出宮了吧?”

“恩,主人說這件事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所以我被送來了紫府,而我弟弟被安排在了平公主身邊。”

沒有想到,原來鄭攸懷一直不怎麽愛說話,是因為內心害怕與人接觸,難怪一直都是看似和人親近,實則一直抗拒著和人親近。是心裏早就埋下陰影了。

“那,是不是自從那以後,鄭攸白才開始紙醉金迷,不務正業的?”

“主人是想忘記一切,所以才自我麻痹,他傷害了自己的妹妹,盡管他們沒有血緣關係,主人是在逃避,因為他不敢麵對,其實他的內心一直很喜歡平公主。”

風一吹,紫荊花落了一地,還有懸在半空不肯落下的在隨風打著卷。

看一眼這萬紫千紅、爭簇開放的百花芳草,華音幽幽歎息:“可是那日我的卦象,卻是………”

“卻是什麽?”聽到卦象,清蕭抖擻精神,又抱著椅子上前靠了兩步。

她隨即搖搖頭:“沒什麽,你可也要算一算?我不收你的錢。”

華音正說著,卻忽聞院子裏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那你來給我算算,我可能娶上幾房姬妾?”

循聲望去,華音笑了,“公儀斐!”